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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半生(二)》房海林

 太行文学l苑 2020-03-27

二、辛勤的母亲

世上的母亲形形色色,但有一点是永恒的,母亲都爱自已的孩子。

世上什么都可以诅咒,唯有母亲不可亵渎!

1937年腊月二十,在东平村一个贫穷的郭姓家里降生了一位女婴。她就是我的母亲。她已是这家的第六个子女,除去两个哥哥外,在姐妹中排行第四,小名就叫四妞,大名叫爱菊,实际上她是这家最小的子女。她的父母都有眼疾,加上一大堆子女的拖累,家里经常揭不开锅。无奈,父母在我母亲很小时就卖给了外村人。她在外人家里失去了父母的疼爱,养父母根本不把她当人待。她小小年纪就被逼着干活,经常挨打受骂,受尽了折磨。当母亲10多岁时,家乡实行了土地改革,生活好过多了,我的外祖父母让兄姐们找到我母亲的养父母,把母亲要了回来。

1952年,16岁的母亲嫁给了我的父亲。这桩婚事也是父母包办,三家连环换亲。1953年农历7月24日(公历9月2日),正是伏末秋初,17岁的郭爱菊作了母亲,长子出世了,这就是我,这给父母亲的生活带来新的欢乐。从此母亲全身心投入到家庭的生产和生活之中,孝敬公婆,相夫教子,下地干活,上山砍柴。她脾气泼辣,性格开朗,农活家务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干活利索快捷,她一夜不睡能做成一双鞋,一天能纳一只鞋底,众乡亲无不交口称赞。

石板沟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山村儿,在石板沟大峡谷的南岸上散居着十几户人家,又分为三片居住,东西拉扯了一里多长。在中间这片就是房家一族。房家一族是在清朝同治年间从合涧镇北的豆村逃荒迁到石板沟的。起初是给雪光寺的和尚和石板沟的地主王老少家种地,并开垦一些小片儿荒地维持生计。直到抗日战争胜利,人民斗倒了地主,分得了土地,生活才变得好起来。1957年风调雨顺,粮食获得丰收,我的祖父又在房家老屋的后边盖了三间石板盖顶的新房,比起老屋的草房要阔气多了。老院的堂屋让给了长子、我的父母居住。

1959年,在合涧人民公社的号召下,石板沟人积极参加高峰渠修建工程。母亲也和大伙一样,既要参加修渠工程,又要参加生产队的农业生产,还要照顾三个幼稚的孩子,每天夜里都要熬夜缝补衣服,纳底做鞋。这时候我已长到八九岁,已能帮助母亲看护弟弟们了。

石板沟之所以叫石板沟,是名副其实。全村地貌是陡坡悬崖深沟,可以说地无一亩平,土薄石厚,到处裸露着光光的石板。土地都是在石板陡坡上用石头垒岸拦土造成的梯田,全村80口人不到80亩地,其中四分之三是旱地,好年成也吃不饱肚子。

1965年,我已上小学四年级。全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学习毛主席著作高潮,一位指导学习“毛著”运动的工作队员住到了我家院子的西屋(这是堂伯父的房子),他姓刘,大家都叫他老刘,是一位民警,身上还带着手枪。他坚持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除了辅导学习“毛著”外,有空就教我们唱歌:“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千遍万遍下功夫......”在毛泽东思想的光辉照耀下,石板沟这个山沟里的人们的精神面貌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当时石板沟和茶饭庄还是一个大队,我的叔叔在大队任党支部委员、民兵营教导员。因为他是退伍军人,共产党员。全村群众在党支部的领导下,在毛泽东思想的鼓舞下,掀起了改造自然的农建高潮。

首先是修路。

说起山区的路,林州人都不陌生。石板沟地处大山深处,一直到1965年以前,供人们可走的路可以说是“鸟道”。这里上坡是羊肠小道,上崖是石级台阶,加上雨水冲刷,这些小路十分难行。虽然通向山西的路“四通八达”,却都是在悬崖绝壁上开凿出来的险要阶梯,只要一听名子就知其“难于上青天”。而出山的路只有一条,就是下红土坡,经茶饭庄向东行。20世纪六十年代以前的石板沟,吃粮靠返销,花钱靠救济,运输靠肩挑,赶集靠双脚,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落后贫困。

路是石板沟的咽喉,路是石板沟走向富裕,走向现代文明的关卡。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石板沟人开始了修路工程,点响了劈山开路的炮声。

1965年的冬天比往年都冷,寒风呼呼地刮个不停,这对山区人来说,在温饱问题远未解决的年代,寒风无疑是雪上加霜。但人们的修路热情很高,在红土坡干了一个冬天,一条小推车盘山路初显规模,都年尽月尽了,人们还干得热火朝天。

梯子头劈山工程是整个修路工程的关键部位,也是石板沟小队的攻坚工程。这天是腊月二十四,我们学校已经放了寒假,母亲嘱咐我到鸽子岩下挖一些白矸土,回来泡泡粉刷一下屋墙。因为按我们本地风俗,腊月二十四是大扫除的日子。还不到晌午,我正和伙伴们在岩石下掏白矸土时,突然有人跑来告诉我:

“快去吧,你爹在梯子头修路出事了!”

(作者原创图片,请勿转载!)

一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我扔下家具就往家跑。到家一看,母亲和家里的大人们都往出事地点去了。我一个人拼命地跑,一口气跑到梯子头修路的地方,一看人们已经抬着父亲赶往合涧医院抢救。有人指点说:你爹就是在你爷爷们修路纪念碑的地方,和党组长等几个人使劲往路外抖动大石头时,用力过猛,收不住劲,被石头带倒跌下岩头的。我看了看父亲跌下的岩头有一丈多高,下头是一堆乱石,其中有三块巨石挤在一起,接触处有一个石窟窿,据说父亲正好头朝下栽到石窟窿里。我一直顺着抬父亲的路追下。追到红土坡下部一个叫水泉洼的地方,抬送父亲的担架停在路上,一群人围着父亲。父亲躺在担架上张着大口吸气,光吸气不出气,昏迷不醒。母亲爬在父亲身旁,一声声哭喊着,哭成了泪人。围在周围的乡亲有的高声哭诉,有的默默地流着眼泪。我扑倒在父亲身上,“爹呀爹,你醒醒,爹呀,爹......”大声哭起来。大家哭了一阵,看到父亲已经救不活了,因为离合涧医院还有十多里的路程。党小组长伤心地指挥大家抬起父亲往家返。就这样,年仅35岁的父亲在修路工程中献出了自已的生命,他留给乡亲们的是一条新路,一条运输效率几倍提高的希望之路。

父亲的死,不仅对家庭是一个沉重的灾难,而且给生产队也是一个重大损失。一个美满的家庭破碎了,年迈的祖父老来丧子,年仅30岁的母亲壮年丧夫,只有13岁的我和三个幼稚的弟弟幼年丧父,人生的三大不幸降临在全家人的头上。在父亲停丧在家的三天中,母亲终日痛苦悲伤,以泪洗面,嗓子都哭哑了。儿子们白天跪在父亲的遗体旁守灵,夜里挨着父亲躺着睡一会儿。我一直觉得父亲没有死,只是睡着了。然而现实摆在那里,使我幼小的心灵过早地承受着沉重的打击,我不敢想象以后的路怎样走下去。

人要是悲伤过度,可能会产生一种幻觉,也不知是否人真的有灵魂。一天晚上,我们兄弟几个正在给父亲守灵,我在里间门坎里坐着,突然看见父亲高大的身影从外间屋门进来,快走到里间门时,我急喊了一声:“爹”,父亲的身影就一下子消失了。这是我一生中在人死后看到死者的身影的唯一一次。

父亲死后,生产队为他料理了后事。出殡那天,全队群众为他举行了追悼会。但是队里很穷,没有钱给我家经济补偿。

最痛苦的还是母亲。她只有30虚岁,丈夫留给她四个未成年的儿子,而且又身怀第五个孩子的身孕。丈夫的不幸去世,对一个女人来说,真是塌天的灾难,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一个女人带着五个孩子有多么艰难!!在父亲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直跳不出悲痛的阴影,经常哭哭啼啼。家里的亲人们也为她担心。她的姐妹们、兄弟们、小姑小叔们,妯娌们、侄儿侄女们都来安慰她,同院的二伯母还让两个闺女夜里来陪我母亲睡觉。面对现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如果改嫁,那是谁也拦不住,可那一大堆孩子怎么办?如果守着孩子们过日子,那可也真够她辛苦的.然而,作为母亲,谁不爱自已的孩子!

我的母亲毕竟是一位拿得起放得下,意志刚强的母亲。她在经过一段痛苦的意志搏斗后,决心宁可自已受委屈,也要把孩子们扶养成人。母亲终于跳出阴影,勇敢地面对现实,用脆弱的肩膀,挑起了家庭生活的千斤重担。父亲去世的第二年二月,母亲又生下了第五个孩子。这和她的亲人们期盼她生个闺女的心愿相背,又是个儿子。而且在生产时没有找人来帮忙接生,她一个人就把孩子生了下来。

老五的出世,又给母亲在生活上增加了负担。但她认准的路就一定要走下去。她起早贪黑,每天夜里只睡一觉就起来在油灯下做针线活儿,白天同队里的青壮劳力干一样的农活儿,挑担子,抬石头,庄稼活儿更是干得既快又好,要是没有大病,一年365天出满勤。我是长子,看出母亲实在艰辛,想放弃学业,回家帮母亲干活。母亲硬是没让我半途辍学,上完了高小,又让我上初中,其他孩子也都按时送到学校读书。在山区,学生们早起不上课,只有13岁的我,每天早起就到生产队上工,星期天也到生产队上工,早起挣不了二分工。我小小年纪有时和大人们干一样的农活。比如挑粪往地送,那些绿肥都是一家一户沤的,队里收粪要过量记数,因此,不论大小,粪挑子都是一样重。那时候凭工分吃饭。生产队经济收入很低,年底分红时,劳动力多的家庭也能分到上百元或几百元不等。母亲带着五个孩子,一家六口人就她一个女劳力,年底只能看别人领钱,自已家却要脱空许多。生产队党小组长和队干部对母亲的境况给予很大关心和帮助,不但免除了每年欠生产队的债务,还经常给予经济上的救济。这种状况也多亏在党和毛主席领导下的新社会才会实现。

母亲苦挣苦熬,艰难地生活着,扶养孩子,孝敬公婆,赢得全村人的尊敬。她除了点灯的油和吃饭的盐外,舍不得花一分钱,家里又没有经济来源,就是政府救济一点儿,也是杯水车薪。又要供孩子上学,又在买返销粮。我至今也不清楚母亲当年在经济上是怎样过来的。即使是借贷一点,母亲的刚强性格,总是要千方百计还上的。母亲做针线活快,是全村人公认的。再苦再累也不让我们这些孩子受冻挨饿。她买来劣质棉花纺成线织成粗布,给我们缝衣做鞋,每年农历九月都要让孩子们穿上干净的棉衣棉裤,五个孩子从来没有打一天赤脚。我17岁那年农历7月11日要外出到亲戚承包的建筑工地做工时,母亲连夜用蓝粗布给我做了一条裤子一双布鞋。我在外干了四个月,给母亲挣回100多元钱,真把母亲乐坏了。

母亲热爱孩子,但她决不娇惯孩子。在孩子们上学时,她就对孩子的学习卡的很紧,虽然她是文盲,也要严格要求孩子们努力学习,经常教育孩子们要做一个有文化、正直的人,要争气,为家里为社会为党争光,不要偷东西沾便宜。由于母亲的言传身教,孩子们大多在学校就加入了共青团,

儿子们一个个都长大了,母亲又面临一个严峻的难题,孩子们都到了结婚的年龄。山区的小伙子找媳妇是个最大的难题,不论你长得多帅也不好找。因为山区贫穷,山里的姑娘们都要下山找婆家。即使个别长的条件和家庭条件差的姑娘,愿意在本地找婆家,那也要一笔很大的彩礼钱。一般人家给儿子娶个媳妇就会倾家所有,还要借贷许多。像我家这样的家庭条件,姑娘们不敢问津。母亲对儿子们的婚事持豁达的态度,她有她的办法,动员儿子们下山成家立业,就是给人家当上门女婿也比在山里一辈子受穷有前途。在母亲的操持下,五个儿子都结了婚,其中四个儿子都离开了她的身边,迁出大山。唯有小儿子留在身边。在母亲的心中,为儿子们都成家立业而高兴,而亲眼看着自已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一个个飞了,心里十分难过。她时常牵挂儿子们的生活过得怎样?儿子们在别人家里受不受歧视?家庭和睦不和睦?每逢儿孙们回来看望她老人家时,是她最高兴的日子,她会做儿孙们最爱吃的饭菜,她会问长问短。她从不向儿子们要钱要粮,即使有的儿子手头紧,给不了当年的瞻养费,她也从不张口要。有的邻居关心她的生活,询问儿子们交了养老费没有,她也要说某某儿子家里困难,等等,替儿子们打掩护,不想让邻居们说儿子们的闲话。

母亲是一位极普通的农村妇女,却是一位不平凡的母亲,一位伟大的母亲!她在丈夫去世后,用一双脆弱的肩膀,挑起了抚养五个孩子的千斤重担。她善良、正直、勤劳、坚强、忘我,这种精神正是中华民族的精神美德,这种品质正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品质,也是我们子孙的精神财富。

【作者简介】:房海林,退休闲人,林州市诗词学会会员,没有笔名,没有网名,唯有真名。学识浅薄,生来愚钝,虽努力学习诗词格律,然长进不大,偶尔凑合几句,自觉难入大雅之堂。爱好文学,长于写实,欠缺浪漫,谨守“谦虚、低调、诚实”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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