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微调研⑮|失地农民不容再“有失”

陶善付，安徽青阳人，江苏省委研究室信息研究处二级主任科员。

我的家乡安徽省青阳县，地处皖南。这些年，随着县城“东展”“南拓”，征地、补偿一直占据着回乡聊天的“热搜榜”。2018年下半年，我利用2次回乡探亲之机，与县住建委、人社局、蓉城镇党政办的几位干部，以及熟悉的私营业主、失地农民进行了交流探讨。仔细“盘一盘”，深感在轰轰烈烈的城市化进程中，即使像老家这样的“N线”小县城，失地农民安置存在的问题都已不容小觑。

失地后的“再失”

青阳县2006年启动开发区建设，2010年启动“南部新城”建设，县城建成区面积从2006年的5.2平方公里，扩大至目前的11.4平方公里，增加了119.2%。扩建征地全部来源于蓉城镇（县城所在地），该镇地处长江中下游南岸平原地区，土地肥沃，交通便利，在全县11个乡镇中历来最为富足。但从调研情况看，扩建征地主要涉及的4个村，已不同程度出现失地农民贫困现象，其中拆迁最早的新中村目前贫困户已达94户248人。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四个方面：

“坐吃”日渐“山空”

县城郊区农民以前粮食自给自足且有一定盈余，种养的蔬菜瓜果、肉禽蛋就近就便在城东农贸市场出售，农闲时在县城打点临时工，或者到九华山风景区（距县城仅27公里）做点小生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失地搬进安置小区后，一方面生活成本明显增加，农产品由卖转买，并且新增了自来水、燃气、物业管理等费用；另一方面家庭收入明显减少，如果找不到工作，或者工资偏低，只能靠补偿款和出租闲置房度日。由于缺乏理财渠道和理财能力，补偿款只能存到银行，在低利率和通货膨胀的双重影响下不断“缩水”；小县城经济欠发达，外来人口少，租房需求小，100平方米的简装房月租仅1000~1200元。

“失地”走向“失业”

从蓉城镇青山新城和光华家园小区调研情况看，50岁以上及身体较弱者，既没有一技之长，又干不了苦力活，基本处于失业或半失业状态；青壮年拿到安置房和补偿款后，暂无生活压力，因而缺乏学习新知识、新技能的动力。据县人社局工作人员介绍，县里为了提高劳动者素质、缓解结构性就业矛盾，这几年均开展了职业技能培训，去年共组织4期、培训160余人，参训人员每人次补贴575~2875元。但参训的大多为创业人员或企业送训的熟练工，失地农民主动报名参训的极少。一些青壮年虽无一技之长，却想找“钱多活少离家近”的工作，苦活累活又不愿干，“高不成低不就”导致失业在家。

“补贴”只是“杯水”

去年，青阳县城乡居民养老保险基础养老金每人每月115元，失地农民每月增加140元，开发区地块失地农民另补贴40元（其余地块无此项补贴）。此外，因为青阳县征地仅采用住房、货币两种安置方式，并未采取入股、留地等其它安置方式，所以没有村集体及其它组织对失地农民养老保险给予补贴。在九华山风景区年逾1000万游客不断拉高县城物价的压力下，农民失地后要想靠每月100多元养老金补贴来解决基本生活保障问题，无异于杯水车薪。在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和大病保险上，去年筹资标准为670元，中央、安徽省、青阳县财政分别补助282元、156元、52元，个人筹资180元。失地农民一旦患上大病，既无土地收入，又无额外补贴，极易因病返贫。

“暴富”滋生“歪风”

以蓉城镇青山村、光华村为例，失地农民普遍能在县城分得2~3套回迁安置房、几十万元补偿款。有钱有闲后，有的在线上参加网络棋牌手游APP“唐朝麻将”“唐朝比鸡”“唐朝牛牛”赌博活动；有的在县城棋牌室、城郊农民家里，通过“平胡”“摇单双”“九点半”，以及“转蛋”（“掼蛋”的一种玩法）等方式进行赌博。我的一位小学同学前两年把县城的房子输掉以后，还欠下400多万元赌债；一位初中同学几天内把50多万元补偿款全部输光。据蓉城镇党政办工作人员介绍，“暴富”后很快“败光”的失地农民虽然只占少数，但影响社会风气，成为较严重的社会不稳定因素。

防止“一失再失”之微建议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土地蛋糕”不能切而不均，更不能一切了之。农民失地后不能被“遗忘在角落”，否则必将“一失再失”“失无可失”。这里我仅提几点微建议：

征地安置应由“一次清”向“管长远”转变

住房、货币安置因操作方便、周期较短而备受政府青睐，且易为失地农民所接受，但这样“一次清”“分光卖光”弊病很多。相比而言，入股、留地等安置方式则更能“管长远”，不能因为操作复杂、周期过长而弃之不用。我省苏北农村住房改造正在推开，涉及到大量征地安置问题，应当引起高度重视。广州肇庆新区通过村级土地资产管理公司和新区土地股份总公司“两级土地股份化”改革，2018年失地农民人均收益达到7500元左右，是原有收益的4~5倍。“肇庆新区模式”值得参考借鉴。

扶持政策应由“包治百病”向“一症一方”转变

目前，各地普遍采取“订单式”培训、创新小额信贷形式、政府购买服务等措施，对失地农民就业进行扶持，但效果并不理想。工业化进程不同、产业结构各异，就业扶持的着力点也应各有侧重，这一点在江苏尤为明显。比如，在苏南地区，就业机会相对较多，应当多层次、多渠道提供免费就业技能培训；在苏北地区，就业机会相对较少，因此不能仅盯着“大抓项目”“抓大项目”，而应适当培育、引进一些劳动密集型企业，促进失地农民就业。以我哥哥在青阳县开发区办的电子加工厂为例，一名熟练女工每月可挣5000元左右，而且以工代训效果更佳，无需参加县里组织的技能培训。

社会保障应由“土地换保障”向“多支柱保障”转变

“土地换保障”模式自上世纪90年代诞生以来，被全国各地沿用至今，已经显露出诸多弊端。特别是在欠发达地区，“土地换保障”换来的只是一部分保障或低水平保障，失地农民满意度较低。相比而言，“多支柱保障”模式具有明显优越性，其中加拿大由政府收入保障、企业年金、个人储蓄构成的“三支柱养老金”，已成为国际上公认比较成功的养老保险模式。从失地农民实际看，最重要的是增加基本零支柱，也就是非缴费型社会保障。比如，征地若用于商业开发，使用方应承担部分基本零支柱支付责任，政府也应从土地征收转让收益中作适当让利。还比如，通过入股、留地等安置方式，建立长效机制，让相应责任主体承担部分基本零支柱支付责任。“多支柱保障”模式实施的难点在于资金筹措，各地应根据经济发展和财政收入水平，进行探索尝试。

社会生活应由“放任自流”向“适度引导”转变

由于失地青壮年农民就业不够充分，过剩精力无处释放，导致“青年开车满街跑，中年麻将桌上找”，甚至涉足黄赌毒。要清除这些负能量，必须依靠基层党组织推动、良好社会风尚引领，用正能量占领他们的精神阵地。失地农民安置后虽然各组被打乱，但村建制仍然完整，便于村两委和社区委员会组织开展教育活动、安排文化生活，以填充他们的闲暇时间。比如，青阳县每年开展的龙灯会活动（省级非遗项目—板龙），失地农民参与积极性很高，虽然筹备、训练、巡演花费了大量时间，但都觉得很充实、有意义。

失地农民安置存在的问题具有普遍性，我的家乡只是一个缩影。从平时调研了解的情况看，江苏一些地方也不同程度存在类似问题，必须着眼长远、破题难题，进一步优化安置模式、强化就业扶持、提升保障水平、倡导良好社会风尚，防止失地农民之“失”成为时代之“痛”，切实让“强富美高”新江苏建设成果惠及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