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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轩寂寞近清明——咏清明节古诗词赏析(二)

 半城湖之缘 2020-03-30

庭轩寂寞近清明——咏清明节古诗词赏析(二)

庭轩寂寞近清明

——咏清明节古诗词赏析(二)

王传学

宋代诗人咏清明的诗词,多有身世之感。

先看北宋诗人王禹偁的《清明》:

无花无酒过清明,

兴味萧然似野僧。

昨日邻家乞新火,

晓窗分与读书灯。

诗人因直书史事,引起宰相的不满,又遭谗谤,于咸平二年(公元999年)再次被贬出京城,至黄州(今湖北黄冈)。

诗人沉痛地写道:我是在无花可观赏,无酒可饮的情况下过这个清明节的,这样寂寞清苦的生活,就像荒山野庙的和尚,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显得很萧条寂寞。昨天从邻家讨来新燃的火种,在清明节的一大早,就在窗前点灯,坐下来潜心读书。在清明时节,诗人孤身一人,寂寞难熬,只好靠读书打发时间。流露出浓浓的身世遭际之感。

北宋诗人黄庭坚的《清明》诗别具一格,它从清明想到人们的各种活法,想到了人生的不同价值。它写的不仅是景,是情,更是理,是人生之理:

佳节清明桃李笑,

野田荒冢自生愁。

雷惊天地龙蛇蛰,

雨足郊原草木柔。

人乞祭余骄妾妇,

士甘焚死不公侯。

贤愚千载知谁是,

满眼蓬蒿共一丘。

黄庭坚(公元1045—1105年)字鲁直,号山谷道人,北宋著名诗人。历官北京国子监教授、黔州安置等。他笃信佛教,亦慕道教,事亲颇孝。擅文章、诗词,尤工书法。诗风奇崛瘦硬,力摈轻俗之习,开一代风气。早年受知于苏轼,与张耒、晁补之、秦观并称“苏门四学士”。诗与苏轼并称“苏黄”,词与秦观齐名,词风流宕豪迈,较接近苏轼,为“江西诗派”之祖。有《豫章黄先生文集》、《山谷琴趣外篇》、龙榆生《豫章黄先生词》。其书法亦能树格,为宋四家之一。

此诗作于诗人被贬宜州期间。

清明时节,春雷万钧,惊醒万物,宇宙给大地带来了勃勃生机。春雨绵绵,使大地上一片芳草萋萋,桃李盛开。野田荒芜之处,是埋葬着死者的墓地,死去的人们长眠地下,使活着的人心里感到难过。

这是诗人触景生情之作。诗人由清明的美景想到死者,从死想到了生,想到人生的意义。通篇运用对比手法,抒发了人生无常的慨叹。首联以清明节时桃李欢笑与荒冢生愁构成对比,流露出对世事无情的叹息。颔联笔锋一转,展现了自然界万物复苏的景象,正与后面两联的满眼蓬蒿荒丘,构成了强烈的对比。由清明扫墓想到齐人乞食,古代的某个齐人天天到墓地偷吃别人祭奠亲人的饭菜,吃得油嘴腻脸。回到家里,还要对妻子和小妾撒谎吹嘘,说他是在某个当大官的朋友家里吃喝,主人如何盛情招待他。这种人的人生猥琐卑下,毫无人格尊严。而另有一些高士,如春秋战国时代的介子推,他帮助晋文公建国以后,不要高官厚禄,宁可隐居山中。晋文公想让他出来做官,下令放火烧山。但是,介子推其志不可动摇,竟抱树焚死在绵山中。黄庭坚由清明的百花盛开想到荒原的逝者,想到人生的价值。他感叹地说,虽然无论智愚高低,最后都是蓬蒿一丘,但是人生的意义却大不相同。作品体现了诗人的人生价值取向,鞭挞了人生丑恶,看似消极,实则愤激。

南宋诗人高翥的《清明日对酒》,发出人生的叹惋:

南北山头多墓田,

清明祭扫各纷然。

纸灰飞作百蝴蝶,

泪血染成红杜鹃。

日落狐狸眠冢上,

夜归儿女笑灯前。

人生有酒须当醉,

一滴何曾到九泉!

高翥(公元1170—1241年),南宋江湖派诗人中较有才情者。少有奇志,不屑举业,以布衣终身。他游荡江湖,专力于诗,画亦极为出名。晚年贫困潦倒,无一椽半亩,在上林湖畔搭简陋草屋,小仅容身,自署信天巢。所著有《菊磵小集》、《南宋群贤小集》、《信天巢遗稿》。

诗人在清明节这一天来祭扫,未到坟茔聚集之地,即已目睹此景,因墓地往往在深处,怕妨路径,故一眼必是望到远景。那么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呢?

南面北面的山上坟墓很多,清明时节三五成群的人都到墓地祭扫。纸灰如同白色的蝴蝶满天飘飞,啼哭之声悲切,那杜鹃花好像被斑斑泪血染红了。日落后,狐狸在坟墓上安眠。儿女们扫墓归来,夜晚依然在灯前笑谈。人生在世有酒就应当畅饮而醉,死后何曾有一滴能流到九泉。诗人也正是看到了现实世界人情的淡漠,才发出了及时行乐的感叹。

此诗语言犀利,扫墓之时的“泪血”,夜归儿女的“笑”,真是“各纷然”。庄周梦蝶,杜鹃啼血,你可以励志地认为,生者要活在当下,所有的悲伤都会过去;也可以思考“生前行孝”才是真孝的道理。

北宋词人张先的《青门引》,触景伤怀,感时怀人:

乍暖还轻冷,风雨晚来方定。庭轩寂寞近清明,残花中酒,又是去年病。

楼头画角风吹醒,入夜重门静。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

张先(公元990-1078年)字子野。北宋时期著名词人。曾任安陆县知县,人称“张安陆”。官至尚书都官郎中。晚年退居湖杭之间。善作慢词,与柳永齐名,其词意韵恬淡,意象繁富,内在凝练,于两宋婉约词史上影响巨大,是使词由小令转向慢词的过渡中不能忽视的功臣。其词造语工巧,自曰:“‘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此余生平所得意也。”后来,人们就称呼他张三影。著有《安陆集》,长调颇多。

此词为春日怀人之作。词中所写时间是寒食节近清明时,地点是词人独处的家中。全词抒写了词人感于自己生活孤独寂寞,因外景而引发的怀旧情怀和忧苦心境。

这首词构思别致、精巧。用从气候的忽冷忽暖,风雨时至,烘托词人的心绪不安;在残花中饮酒,展现词人的失意感伤;不说酒意被角声所惊而渐醒,却说是被风吹醒;入夜月明人静,只见隔墙送来秋千之影,再现词人瞬间隐约之喜。全词含蓄宛转,丽辞腻声,表现出张词的风格。

上片起首两句,写词人对春日里天气频繁变化的感受。“乍暖”,见出是由春寒忽然变暖。“还”字一转,引出又一次变化:风雨忽来,轻冷袭人。轻寒的风雨,一直到晚上才止住了。词人感触之敏锐,不但体现在对天气变化的频繁上,更体现在天气每次变化的精确上。天暖之感为“乍”,天冷之感为“轻”,风雨之定为“方”。遣词精细确切,暗切微妙人情。

人们对自然现象变换的感触,最容易暗暗引起对人事沧桑的悲伤。“庭轩”一句,由天气转写现境,并点出清明这一气候变化多端的特定时节。至此,这“寂寞”之感就进而属于内心的感受了。歇拍二句,层层逼出主题:春已迟暮,花已凋零,自然界的变迁,隐喻着人事的沧桑,美好事物的破灭,种下了心灵的病根。此病无药可治,唯有借酒浇愁而已。但醉了酒,失去理性的自制,只会加重心头的愁恨。更使人感触的是这样的经验已不是头一遭。去年如此,今年也不例外,“又是去年病”点明词旨。

过片承醉酒之后而来。“楼头画角风吹醒”,兼写两种感觉。凄厉的角声,清冷的晚风,使酣醉的人清醒过来。这一个“醒”字,表现出角声晚风并至而醉人不得不苏醒的一刹那间反应,同时也暗示酒醉之深和愁恨之重。伤心人被迫醒来自是痛苦不堪,“入夜”一句,即以现境象征痛苦的心境。夜色降临,心情更加黯然,更加沉重。而重重深闭的院门更隐喻着不得开启的心扉。结句指出重门也阻隔不了触景伤怀,溶溶月光居然把隔墙的秋千影子送了过来。月光下的秋千影子是幽微的,描写这一感触,也深刻地表现了词人抑郁的心灵。“那堪”二字,着重揭示为秋千影所触动的情怀。

此词用景表情,寓情于景,“怀则自触,触则愈怀,未有触之至此极者”(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尤其是词之末句,写人却言物,写物却只写物之影,影是人,人又如影之虚之无,确实写出了隽永的词味。总之,张先词艺术上的含蓄和韵味,此词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南宋词人辛弃疾的《满江红·暮春》,抒写伤春恨别的愁绪:

辛家住江南,又过了、清明寒食。花径里、一番风雨,一番狼藉。红粉暗随流水去,园林渐觉清阴密。算年年、落尽刺桐花,寒无力。

庭院静,空相忆。无处说,闲悉极。怕流莺乳燕,得知消息。尺素如今何处也,彩云依旧无踪迹。谩教人、羞去上层楼,平芜碧。

稼轩词素以豪放闻名,但也不乏有含蓄蕴藉近于婉约的篇章。

稼轩此词,抒写伤春恨别的“闲愁”,属于宋词中最常见的内容:上片重在写景,下片重在抒情,也是长调最常用的章法。既属常见常用,那么易陷于窠臼。但是仔细体味该词,既不落俗套,又有新特点:委婉,但不绵软;细腻,但不平板。做到这一步,全赖骨力。具体地说每句之中,皆有其“骨”,骨者,是含义深厚、分量沉重,足以引人注目的字面;由骨而生“力”,就足以撑住各句,振起全篇。

“家住江南,又过了、清明寒食”,此句中,“江南”二字为骨。此二字与题目联系起来,则可引发读者丰富的联想:江南早春,风光绮丽,千里莺啼,红绿相映,水村山郭,风展酒旗,及至暮春三月,花开树生,草长莺飞。引发繁衍之外,“骨”的另一作用,乃显示其“力”,由“花径里、一番风雨,一番狼藉”可见。此句中“狼藉”二字为其骨。由此二字,读者仿佛感受到一股猛烈狂暴的力量。与之相比,孟浩然所谓“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显得平易,李清照所谓“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只觉婉转,而此处“狼藉”二字富有的骨力清晰可见。“红粉暗随流水去,园株渐觉清阴密”,其骨在“暗随”与“渐觉”二处。此二处,“骨”又显示其劲韧之性,实作“筋”用。词人将“绿肥红瘦”的景象,铺衍为十四字联语,去陈言,立新意,故特意在其转折连接之处,用心着力,角胜前贤。“暗随”,未察知也;“渐觉”,已然也。通过人的认识过程表示时序节令的推移,可谓独运匠心。

“算年年”以下数语,拈出刺桐一花,以作补充,变泛论为实说。“寒无力”三字,颇为生新惹目,自是“骨”之所在。寒,谓花朵瘦弱。故无力附枝,只得随风飘落,不似清阴绿叶之盛壮,若得以耀威于枝头。寒花与密叶之比较,亦可使人联想,倘能结合词人的处境、心绪而谓其隐含君子失意与小人得势之喻,似非无稽。就章法而论,此处隐含的比喻,则是由上片写景转入下片抒情的过渡,唯其含而能隐,故尤耐人寻味。

下片,假托不能与所思美人相见而抒写内心的愁苦。“庭院静,空相忆。无说处,闲愁极”四个短句,只为点出“闲愁”二字,闲愁,是宋词中最常见的字眼,而其含义亦最不确定,乃是一个“模糊性概念”。词人往往将极其深重的感受,不易名状、难以言传的愁绪,笼统谓之闲愁。读者欲探究其具体含义,使其“模糊性”变得清晰,则必须结合历史背景、作者生平以及其他的有关资料进行考察,差不多就能作出合乎情理的推断。

此词中所谓的闲愁,当是由于词人自己不为南宋朝廷重用,复国壮志无从施展,且受投降派的忌恨排挤,进而产生的政治失意。以此推衍而下,“怕流莺乳燕,得知消息”,则痛恨奸侫之蜚语流言、落井下石之意。“尽素”、“绿云”一联,以美人为象征,表达了对理想的渴望与追求。然而,信息不来,踪迹全无,希冀仅存一线,愁肠依然百结,而“谩教人、羞去上层楼,平芜碧”的结尾,也就顺理成章了。“谩”字是语气副词,表义甚是灵活,此处与“浑”字近,犹言“简直”、“真个”。“平芜碧”,可与欧阳修的词句“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参看,意谓即便上得高楼,举目遥望,所见的恐怕已是满川青草了。稼轩《摸鱼儿》有“天涯芳草无归路”之句,亦可参见,意谓归路已为平芜所阻断,最终不能与意中人相见了。

此词善用比兴寄托,每托其意于若即若离之间,致使作品带有“模糊性”的特点。此种模糊性,非但无损于诗歌的艺术性,有时且成为构成诗歌艺术魅力的因素,越是模糊、不确定,越能引人求索耐人寻味。此种貌似奇怪的现象,正是诗歌艺术的一大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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