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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春社,一种正在消逝的乡愁(节录)

 梦泽赤子 2020-03-30

二、春社

 

我一直纳闷,中国传统农耕文化里,春社这个重要农事日子,为何没占得二十四节气一个席位?春社虽没够上一个节气,不过每年官本(老黄历)里, “春社”、“分龙”、“入伏”、“入霉”、“出詹”这些日子,还是按节气一样,被明显标注出来。

“社,地主也” (《说文》)。“社,祭土。”(《礼记·郊特牲》)

上古时代,土地是先民的命根子,社祭发端于对土地神的自然崇拜。

北京社稷坛,至今还有代表天下土地的五色土。“王者封五色土以为社。”(《尚书》)

春社,作为一个隆重的祭祀土地神的时令节日,其实古无定日,从汉代开始,“立春后五戊为春社。”(《岁时广记·二社日》)

民间也相传“二月二龙抬头”,有举办“土地会”习俗,家家凑份子钱,为土地公过生日,敲锣打鼓,鸣放鞭炮,到土地庙祭祀。

过去有一幅年画《皇帝耕田图》,龙袍皇冠的帝子,手扶犁耙,尾随一大臣,一手竹篮,一手撒种,牵牛者七品县官,远处是挑篮送饭的皇后和宫女。旁边一首打油诗:“二月二,龙抬头,天子耕地臣赶牛,正宫娘娘来送饭,当朝大臣把种丢,春耕夏耘率天下,五谷丰登太平秋。”年画期望的是,天下能出一开明君主,体恤民苦,亲自耕耘,让百姓丰衣足食。   

闽西北一带,各村都设有社公坛,社公已演变成主管一村六畜兴旺的小神。逢年过节,家家户户杀鸡宰猪,先敬献社公享用,俗称福主,福德土地正神,是个泛神。地位却不太高,传说古时考取功名的读书人骑马经过时,社公还要起身躬迎,让路一旁。不过我们砍柴可不能随便动到社公头上哦,会引来头疼闹肚子的。

据学者们考证,社祭,起源于三代,初兴于秦汉、传承于魏晋南北,兴盛于唐宋,衰微于元明清。

是日,官府及民间都要举行盛大的丰年祭仪式,有饮酒、分肉、赛会、妇女停针线、“拦社”(老人过世三年内,社前祭扫新坟,安奉土地)之俗。

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社日,四邻并结综会社,牲醪,为屋于树下,先祭神,然后飨其胙。”

钱鐘书先生的《宋诗选注》解释:“立春以后向土地'社公’祭献的日子。在那一天,民间音乐箫鼓在山村震响,老百姓带着虔诚的心情祭社公,借此兴高采烈聚会。”

古人生活有两样大事——生存与繁衍。所以,祭祀社神,一为祈丰,二为求嗣。

人口增长是古代社会追求的目标之一。在生机勃发的春日,社燕归来,唤醒人们的生命意识,“天命玄鸟(燕子),降而生商”的神话,是将燕子视为生命的母体。“春分之日,玄鸟不至,妇人不震”。于是古代帝王以燕归来为兆,帝王及嫔妃一道祭祀婚姻生殖之神,祭毕,酌酒让已有身孕的妃嫔饮下,并将箭矢插入她的弓套之中,这个暧昧的动作,表示男女交合之意,这是春社期间贵族化的求子仪式,以象征性的行为来完成。而民间乡野,则是直接男女交欢。“宋之有桑林,楚之有云梦也,此男女所属而观也。”为当时著名的社祀之所,亦男女春嬉之地,官府为鼓励人口生产,“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此段内容参考萧放《社日与中国乡村社会》)

在束缚较少的唐宋时代,社会宽松,春社为人们提供了狂欢放纵的大好机会,民众在社日尽情欢娱,也给春回大地增添了不少喜庆热闹。社日的欢愉,可以说是唐宋社会富庶太平的标识之一。

后来随着儒家程朱理学兴起,春社日男女相会嬉耍之俗,被逐渐淡化,尤其解放后,提倡“移风易俗”,“过社”一俗更是几近绝迹。除了一些偏远及少数民族地区,遗风尚存。比如与古代祭祀有关的社火(民间鼓乐,各种杂戏,大抵以滑稽取笑为主)、社戏(祭祀社神所演,酬社祈福,一般在庙内或野台演出)、社饭(采野生香蒿,与腊肉、豆干、葱蒜、糯米合蒸,类似八宝饭)、社粿仍在苟延残喘。

千年之后的我们,只能从众多古文人的生动咏唱中,感受些当时社日气氛的热烈嬉闹。

 

三、观社粿、浪菇粿

 

如今,闽西北客家祖地宁化一带,延续着做“观社粿”习俗。

春社做粿,与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发愿——“替牛吃三口草”的传说,模糊在一块。

二月十九“观音九”,“观社日”,观世音菩萨生诞日,时间在每年春社附近。春社甚至与仪式上更加隆重的清明节相距不远,所以客家人干脆称春社粿为“观社粿”、“清明粿”。

犹记儿时春社边,一到放学,提起竹扁篮,追随大姑娘们,冒着蒙蒙春雨,那种飘在脸颊上,酥酥的雨丝,不象雨,是浓浓的春雾,涌到还没有春耕翻土的田头,摘一种土话叫浪菇的野草。

这种长着茸茸白丝,开着小黄花的浪菇草,密密麻麻,装点着暮春田野的葱笼。

浪菇,学名鼠曲草, 别名佛耳草、追骨风、清明菜、绒毛草、棉茧头。《本草纲目》记载:“原野间甚多,二月生苗,茎叶柔软,叶长寸许,白茸如鼠耳之毛,开小黄花成穗,结细子”。有祛痰、止咳、平喘、理气、祛湿等功效。浪菇有大叶和细叶之分,大叶俗称聋耳浪菇,人不食用。

浪菇采回来,洗净,稍凉干,投石臼捣烂,米屑(粳糯各半)拌和,捏饼握丸,或做浪菇包子,馅有荤(春笋、萝卜、腊肉、虾米、蒜叶)素(糖豆沙),通常素的包成△,荤的包成二角,容易区分。小时候其实更爱豆沙馅,甜!

浪菇包子香喷喷,一锅一锅蒸熟后,篾篮或大笸箩盛着,吊挂在棚梁上,可以吃好些天,亲友邻居间也互相馈赠,那段时日唇齿留香,少不了要议论今年谁家包子更好吃……

春社前后,也是山上出产菩萨子菇(春天一种鲜嫩野菌),妇人们腌制齆尾子(weng,音瓮,鼻塞不通。拗芥菜梗做的,芥末一样,可口开胃)之时。

 

四、观音九,“替牛吃三口草”

 

玉皇大帝怜悯人间耕作太累,降旨遣派神牛下凡,帮忙百姓犁田。神牛开始死活不愿意:“人类最忘恩负义的东西,等到我们老了,不能下地劳动了,肯定难逃被屠宰剥皮之苦!”

观世音菩萨出面劝导,“NoNo,如果这样,我就每年下来替你吃草。”

海龙王更信口开河,“那我会把你的牛屎统统吃光……”

后来你知道,观世音菩萨和海龙王都不忍心,既然许诺,只好践言。观世音菩萨选择二月十九,每年自己生日下凡,采浪菇做米粿。俗称“观音九”,“替牛吃三口草”。

海龙王就惨了,有过牧牛经历的人都晓得,牛一过河,总要恶狠狠地拉大堆大堆牛粪在溪沟里……

农村春社前三后四天,一般不让牛下地,休耕,爱护耕牛。

 

五、春社、一种正在消逝的乡愁

 

转眼二三十年,我已远离了原汁原味的乡村生活。自己与乡村,仿佛当年鲁迅与闰土,已经有一层厚厚的隔膜。

春节、清明回老家乡下,也是蜻蜓点水,象一粒滑腻的油珠,随后就漂浮起来,浮在忙碌的世俗事务中。根本没办法再沉浸到乡村深处。

但是,我,毕竟还有可资怀旧和回忆的乡村经验。

成长在县城的我丫头这辈,虽没有亲自采摘浪菇草的经历,她总还可以吃到乡下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送来的浪菇粿,等她们长大后,至少留有浪菇粿的回忆。但是到她们的儿女那辈呢,这种美妙人生记忆,可能就断缺了……

城里长大的下一代,是没有乡愁了!

春秋社祭,其实就是对土地的敬畏和感恩。温饱问题终于解决了,人民过上了基本不愁吃穿的生活。祖辈们还亲历饥荒之灾,我们儿时要是在餐桌上乱撒米饭,定会遭来大人一顿训斥:如果回到六○年,看你还会饭粒弄到桌上?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不曾听说还有吃不饱饭的家庭,也难怪现代人不再珍惜土地,大片大片耕地被非法征用,开发房地产、工业园。甚至自己抛荒,种田没出息,外面世界花花,后生们宁愿驼个装行李蛇皮袋,离乡别祖,外出当农民工或投机倒把,不肯在家耕田种地,谁耐得住守在山旮旯?农民自己都不爱惜土地,更何况城里的市侩乎?!

春节期间,与外面回来的孔德林、杨敏他们去县城附近几个山村走了走。见田里锄荒的,大都是那些上年纪的老人,好多山垄梯田已经撂荒。

只有老人和老实人留下来。这一辈五六十岁的老人,也还不至于舍得丢弃土地。很明显今春四乡八邻暴发的森林火灾,肇事的都是行动迟缓七老八十者,纵火烧田埂引发……

再过一二十年,还有谁会守着犁耙?守着这一亩三分地?

农村没人肯种田!本届中央政府已经为此深恐不安,所以史无前例免除农业税,并接连出台此补彼贴,提高粮食最低收购价……来激发农民积极性。

宋代诗人王禹偁写得好:“北山种了种南山,相助力耕岂有偏?愿得人间皆似我,也应四海少荒田。”

唉唉,不是我不明白,是世界变化快。面对日益凋败的乡村,谁还象我满怀感恩?满怀忧伤?

村里那个脸庞红润,梳着二条辫子,名叫小芳的姑娘,早就溜进城去,穿起低腰裤和露肚衫……

 

 

作者:鬼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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