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年间,尽管一再申禁,仍没压住鸦片进口势头。不让公开贩卖,就走私,洋船到后,皆先以鸦片寄趸船,然后或在其它货物中夹带,或私运入口。凡闽、浙、江苏商船,即从外洋贩运。粤商则先在口内议价,而后从口外运入。嘉庆末年,每年私卖至三四千箱。最初集中在澳门,后来移到黄埔。道光初严禁,复移于零丁洋趸船之上。 趸船最初不过五艘,鸦片烟至多不过四五千箱,当时的两广总督阮元密奏请暂事羁縻,徐图驱逐,于是因循日甚,趸船逐渐增加到二十五艘、烟二万箱。 道光六年(1826年)两广总督李鸿宾设巡船之后,巡船每月接受规银三万六千两,便放私入口。及道光十二年(1832年),总督卢坤,始裁巡船,奈水师积习不可挽。道光十七年(1837年),总督邓廷桢复设巡船,而水师副将韩肇庆,专以护私渔利,与夷船约,每万箱许送数百箱与水师报功,甚或以水师船代运进口,于是韩肇庆以获烟功擢总兵,赏戴孔雀翎,水师兵丁,人人充橐,而鸦片遂岁至四五万箱矣。大理寺卿许乃济,曾任广东雷琼兵备道,受大吏指,奏请将鸦片烟照药材收税,不报。从每年三四千箱递增为每年一二万箱。与此同时﹐美国商人也大量向中国贩运鸦片。 到后来鸦片泛滥后,则不但不再有洋钱银元输入,反形成白银大量外流。 白银外流,银贵钱贱,这是鸦片泛滥带来的一个灾难,而更大的灾难是吸食鸦片的人越来越多,道光十七年五月,御史刘梦兰奏“外省绿营兵丁多染吸食鸦片习气,请饬查办”。这使道光帝想起道光十二年连州猺匪滋事,因兵丁吸食鸦片烟,打了败仗的事来。虽然那一次将李鸿宾、刘荣庆革职发遣,用昭炯戒,想不到现在绿营兵吸鸦片的越来越多。不但绿营兵吸,官员也吸,不但吸,良乡县县丞胡履震竟在县丞署内寄存鸦片烟土。“不但军民人等纷纷渐染,即(满洲)世职官员竟亦相率玩法。节据步军统领衙门查获犯案之男爵特克慎、侯补盐大使春龄、伯爵贵明均经刑部分别按律治罪”。不但世职官员吸,王公大臣也吸,庄亲王和辅国公溥喜居然在尼僧庙内吸食鸦片烟。道光闻奏大怒,降旨将该王公等革爵严惩,生气地说“京师为首善之区,王公等亦复沾染恶习,鸦片烟流毒内陆,实堪痛恨。”要求各部院堂官及直省督抚各上司破除情面,留心访察,所属各员内如有吸食鸦片者,立为指出究办,照例治罪。断不容以卑鄙无耻之员滥竽充数,将来别经发觉,或经朕看出,查究得实。除将本人治罪外,定将原保原派之各堂官上司严行惩处,决不宽贷。 鸦片如此泛滥,夷船却步步进逼,除在零丁洋趸船上夹带走私外,还到福建、浙江、天津等海口进行试探。道光十七年七月,英吉利国夷官名肱以小船三只入口投禀,请将遭风难夷交给,自带回国。经该督等明白谕示,饬令赶归大船,一齐起碇,不准片刻停留,而临行复将原禀暗置庙内桌下。与此同时,广东水师海门营所辖之溪东外洋,夷船被风漂至,寄碇旬日之久。两地同时发生了洋船因海风停泊,水师管辖不准夷船进入的洋面上,福建方面扣留了违规船只,英国人派了三只小船进入海口送信,要求将被扣船只放回,福建方面已将船只放了,送信小船却仍将要送的信偷放在庙里的桌子下。广东方面的夷船则买通了水师官员,竟然在水师辖区洋面停了十几天。道光十八年英吉利国巡船驶泊外洋,要求驶入内陆。并求呈递,免用禀字,又欲派官传谕,被邓廷桢将原呈掷还。道光帝称其“种种妄渎”,时届北风,即饬令迅回本国,不可任其北驶。如果借端停留,自当加以兵威,严行驱逐,并停止该国买卖,用昭惩创。严饬巡洋将弁,凡各国非贸易货船即驱逐出洋,不准停留。 道光帝管住了外国夷船,却没管住中国洋商的洋船,在道光帝的严厉饬令下,夷船未敢北上,回国去了。但贩卖鸦片烟土的洋船却堂而皇之地往来于天津、上海甚至奉天(辽宁)等沿海城镇贩卖鸦片。其中两广福建商民雇驾洋船转贩杂货,夹带鸦片烟土由海路运至天津,天津的潮义大有等店及岭南栈房代为包办关税,山西、陕西等处商贾来津销货即转贩烟土回籍。洋船入口时并无官役稽查。抵关后,烟馆随处皆有,烟具陈列街前……。厦门与广东各船到天津卸货后,顺赴奉天锦州。在西锦、南锦、三目岛、牛庄、四处码头停泊,收买黄豆。在山东荣成县俚岛洋面,查有林兰商船一只,搜获鸦片烟土一万三千四百余两,系欲往奉天售卖。鸦片贩到清皇室老家盛京去了,道光帝认为“殊堪痛恨”。 而在江苏所属上海县,成为东南数省贩卖鸦片烟口岸,闽粤奸商雇驾洋船,就广东口外夷船贩买杂货并鸦片烟土由海路到上海县入口,转贩苏州省城并太仓通州各路,分销全境以及邻境省外州县地方。大县每日计销银五六百两。小县每日计银三四百两。在上海东关外起获窝顿烟土数起,为数甚钜。复于苏州扬州江宁等府属盘获贩卖窝顿各犯。共计烟土一万六千余两,并谕令海船缴出烟土四万一千余两。…… 海上如此,陆路走私则有湖南衡、永、郴、桂等处与粤东壤地紧接,鸦片烟最易偷越入境。府县会营先后缉获广东烟贩九起,人犯二十余名,鸦片烟三千余两。广东接壤湖南之泷河一道实为楚粤咽喉,南韶北界江西之大庾岭尤为客商要路,均先后拿获粤东透越入境烟贩。广西桂林、浔州等府拿获烟土甚多。梧州知府刘锡方家丁张汉三竟得贿私放,每包烟土得洋银一圆,即保送私贩过关。苏州府属小潭子地方,搜获烟土六千余两。直隶、山东、江苏、湖北、湖南、陆续奏获,而在蒙古库伦居然也拿获了贩卖鸦片吸食人犯。库伦系属边地。从前并无贩卖鸦片吸食之事。设使蒙古渐染恶习。尤属不成事体。 道光帝御览着各直省督抚和御史们的奏报奏疏,一道道批阅着,实堪痛恨,殊堪痛恨,严厉惩处,用昭惩创,在一个个具体惩治的基础上,下了在全国严禁鸦片的决心。 正在道光帝下决心严禁的时候,道光十八年闰四月鸿胪寺卿黄爵滋上了一道“奏请严塞漏卮以培国本”的折子说:“近年银价递增,每银一两易制钱一千六百有奇,非耗银于内陆,实漏银于外夷。盖自鸦片烟土流入中国,粤省奸商勾通巡海兵弁,运银出洋,运烟入口。查道光三年以前,每岁漏银数百万两;三年至十一年岁漏银一千七八百万两;十一年至十四年。岁漏银二千余万两;十四年至今,渐漏至三千万两。此外福建、江、浙、山东、天津各海口,合之亦数千万两。日甚一日,年复一年,诚不知伊于胡底?耗银之多,由于贩烟之盛;贩烟之盛,由于食烟之众。今如实力查禁,必先加重罪名。闻红毛国法有食鸦片烟者,必集众环视,系其人竿上,以炮击之入海。外夷如是,何况中国!应请嗣后内陆有吸食鸦片者,限一年内务各断绝烟瘾。如一年后仍然吸食,是即不奉法之乱民,俱罪以死论。并严饬各督抚转饬各府州县,清查保甲,豫先晓谕居民。定于一年后,取具五家邻右互结,如有犯者,准令举发,给与优奖。倘有容隐,一经查出,本犯照新例处死;互结之人照例治罪。” 道光帝览奏,正合朕意,马上批谕:“著盛京、吉林、黑龙江将军,直省各督抚各抒所见,妥议章程,迅速具奏。”展开了高层大讨论。 将军、督抚们的奏折纷纷回来,一开始,对于黄爵滋的主张完全赞同者,只有湖广总督林则徐、安徽巡抚色卜星额、湖南巡抚钱宝琛、河南巡抚桂良、两江总督陶澍、江苏巡抚陈銮、河东河道总督栗毓美、署理四川总督苏廷玉等八人。主张严禁,但对黄爵滋激烈主张有看法的,有盛京将军宝兴、山东巡抚经额布、山西巡抚申启贤、黑龙江将军哈丰阿、大学士署直隶总督琦善、护理湖北巡抚张岳崧、吉林将军祥康、陕西巡抚富呢扬阿、漕运总督周天爵、贵州巡抚贺长龄、江西巡抚裕泰、浙江巡抚乌尔恭额、江南河道总督麟庆、云南巡抚颜伯焘、陕甘总督松额、云贵总督伊里布、广西巡抚梁章巨、福建巡抚魏元烺、两广总督邓廷桢、广东巡抚怡良、闽浙总督钟祥等21位大臣。他们对黄爵滋严惩鸦片吸食,并施以死刑以及五家互保的主张认为太过孟浪。当时经初步排查,全国鸦片吸食者不少于400万人,80万绿营正规军中也有近20万的人偷偷吸食。鸦片烟的戒断率能够达到70%已经很不错了,剩下这30%的鸦片鬼,难道都要杀掉吗?但他们知道道光帝是严重同意黄爵滋建议的,所以奏折中在同意严禁的前提下,委婉地提出不同意见。这些人意见大体以直隶总督琦善为代表,琦善认为禁烟这件事儿,要讲罪魁祸首,也应该是国内外的那一班鸦片贩子。必须对那些鸦片贩子实施严厉的打击。他问道“贩鸦片者分明罪重于吸食者,吸鸦片者处死,则贩卖鸦片者处与何刑?”黄的主张“大谬不然”,鸦片吸食“今则数十年之久,十八省之大,岂能令出惟行乎?”“若吸食鸦片不肯俯首受缚,势必聚众抗拒,此大可虑也。至于闽省海疆,其人习于械斗,善于打仗,吸食鸦片者尤多,倘或遁逃海岛,外夷资其衣食,藉以探听虚实,荒陬僻壤,弁兵巡役不到,要结无赖,一登陆地,炮台反为虚设,此则更大可虑也。”他说:吸食鸦片的人众多,其中有“忠良后裔、簪缨世胄”、有“幕友书役”、贤媛、孀妇以及“农工商贾,安分守己之人”,如果“一吸鸦片,即罹法网,将见缧绁之人载道,囹圄无隙地可容,贯索略重,不待部文复转,而瘐毙者已盈千累万矣。”“若吸食者尽诛,即闽、广而论,吸烟者十居七、八,十余万人恐不能尽也”。“我国家仁厚开基,明慎用刑,虽一命之微,亦情实而后勾。……今一言之下,欲兴率土普天之大狱,此真断断乎其不可行者也。”他反驳黄爵滋提出的五家互保,“一家吸食,全体株连”,说:“邻居吸食鸦片或是深夜,或是藏于卧室,出入无时,行动诡秘,怎么能知道他是否吸食?”他主张“大张晓谕,不准通商,则鸦片无自而来……内陆已入之烟土,并不必缉捕销毁,吸食者一面戒烟,一年半载,知烟不续来,贩卖者另寻别业,吸食者尽保残躯,如是则从容不迫,而天下皆安居乐业。”认为只有这样,才是“正本清源之道”。 琦善折子上来后,道光帝说你既主张不准通商,禁贩运,那你就先将你地盘上的贩运先给禁了。 在道光帝严饬直隶总督琦善搜查鸦片后,琦善第一次在天津先后拿获烟土一万六千余两,人犯十一名,成绩仅次于两广总督邓廷桢拿获的二十六万两。第二次在大沽一带金广兴洋船上拿获闽广洋商烟土八十二口袋,计重十三万一千五百余两,并收缴烟具军械。汇报说:“本年天津共到洋船一百四十七只,截至八月二十八日已有一百二十三只起碇出口,实因查拿鸦片严紧,不能起卸上岸,仍将原物载回。” 在将军督抚们送回的书面讨论中,最打动道光帝的是湖广总督林则徐的奏折,林则徐坚决支持黄爵滋的严禁主张,并提出六条具体禁烟方案,率先在湖广实施,道光十七年上半年至十八年上半年的一年间,林则徐在汉口、武昌诸地设立禁烟局,发起禁烟运动。各级官吏与武汉市民主动协助禁烟局缉拿烟贩,收缴烟具,捣毁烟馆,检举揭发那些吸食鸦片的人员。一时,烟贩子与鸦片成瘾者在湖广的地面上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一些有名的大烟贩,像邵锦璋、谢长林、范中和等人迫于强大的政治压力,只得到当地的府县投案自首。在林则徐驻节的武昌、汉口等地,许多吸食者害怕成为这场运动的活靶子,纷纷主动戒烟戒毒。一时各大药店最行销的药物便是戒烟药,“无家不有,无日不售,高丽参、洋参等药皆已涨价数倍”。这一年的禁烟“在湖北省拿获及首缴烟土烟膏共一万二千余两,收缴烟枪一千二百六十余杆。湖南省报获烟贩十余起,收缴烟枪三千五百四十余杆,均已分别劈毁。”他在奏折中说:“烟不禁绝,国日贫,民日弱,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这段话说得道光帝大感震惊。是啊,这才说到点子上,如果对鸦片不加严禁,数十年后无银充饷,无兵御敌,这国家还能存在吗?这段话使道光帝又想起道光十二年连州猺匪滋事,因兵丁吸食鸦片烟,打了败仗的事来。决定起用林则徐,立即下诏:“命湖广总督林则徐来京陛见,以湖北巡抚伍长华兼署总督”。 林则徐到京后,道光帝连续八次召见,林则徐力陈禁烟的重要性和禁烟方略。林则徐的忠心与谋略深深打动了道光帝。道光十八年十月下诏:“命湖广总督林则徐在紫禁城内骑马”,几天后又下诏:“命湖广总督林则徐为钦差大臣,驰往广东查办海口事件。该省水师兼归节制。”并面受方略,让林则徐以兵部尚书佩钦差大臣关防,驰赴广东。
不过,这时,在京的朝廷重臣们,态度却颇堪玩味。其时,道光帝见用的军机大臣、大学士有穆彰阿、潘世恩、王鼎、隆文、何汝霖、琦善、汤金钊等人,只有王鼎一人力挺林则徐。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则“亦为之动色”,其余人等皆保持缄默。林则徐“朝罢与同僚论不合,中外交构,有识者已为文忠危”。 道光帝下了决心禁烟,为坚定各直省督抚及官员们的信心,下旨对主张弛禁者给予打击:“鸦片烟流毒内陆,官民煽惑,传染日深。前年太常寺少卿许乃济奏请弛禁(许乃济提出取消鸦片禁令,准其公开卖买,照药材纳税。不过只准以货易货,不准用银子购买,认为这样可以防止白银外流。并且提出国内种植鸦片不予限制,国产鸦片多了,洋商无利可图,外国鸦片即可不禁自绝),朕即以为不得政体。本年鸿胪寺卿黄爵滋奏请严禁,当降旨饬令直省将军督抚各议章程,昨复令大学士等会议。朕于此事深加痛恨,必欲净绝根株,毋贻远患。并于召见内外臣工时,详加察访,从无一人议及弛禁者。许乃济冒昧渎陈,殊属纰缪,著降为六品顶带,即行休致,以示惩儆。” 大概当时朝野一片严禁之声,道光帝实在找不出一个反对严禁的来,便将前年上了弛禁折子的太常寺少卿拉出来祭旗了。 道光十九年正月,林则徐还在赴广州的路上,道光帝以江苏布政使怡良为广东巡抚。谕军机大臣等:“本日据邓廷桢、怡良片奏查办粤省鸦片烟情形。朕详加披阅,具见肫诚为国之心。惟当此可乘之机,仍应督饬文武员弁趁势严拿,毋稍松懈,务使根株净尽,痼弊全除。烟贩浸灌各省海口,虽到处可通,而该省为出入门户,如果认真堵截,则浸灌渐少,吸食者无从购买,日就肃清。林则徐计早晚到粤,该督等仍遵前旨协力同心,尽泯畛域,勉之又勉,以副委任。至林则徐前此面奏,请颁发檄谕晓示外夷,着与邓廷桢酌商,是否可行?倘必须颁发,着即妥拟底稿具奏,经朕披览,再行檄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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