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又是清明

时光如水，日夜流淌。抬头看天，又是一年清明至。

“清明时节雨纷纷”，清明节总给人一种“清明要明不得明”的压抑气氛。

小时候，是父亲带我们去做清明；现在，则是我带孩子去做清明。

生命就是以这种独特方式，延续着生生息息，完成着薪火交接。

生于旧时代的父亲对“做清明”有着极严肃的仪式感。也许他不知道清明节来历，不知道历史上这个节日与介子推有关，但他潜意识中一定明白，做清明是礼敬、慰藉祖先的最好方式。

每年清明节到来之前，父亲都会手提柴刀来到祖坟山，将山径旁的杂草、坟墓周边的乱木统统砍掉。会提前从商店里买来大表纸，在地上铺一层细细的草木灰，拿一枚方孔铜钱平放于纸面，左手持一圆木柱，紧贴铜钱，右手握锤，轻敲一下，移动一下铜钱位置，再敲打一下，像虔诚的教徒做功课，直到裱纸上印满大小一致、排列整齐的铜钱印才立起身子。这极具庄重的仪式感，像树根扎进大地一样深深地扎进父亲的肉体和灵魂。

做清明那天，母亲做好祭祖的菜碗：一碗肉，一碗鱼，一碗生腐，三碗米饭。父亲嘱咐我们洗好脸，让我们在点燃的稻草烟雾里熏熏，去去荤腥气，然后领着我们向山里进发。

行走在崎岖山路上，看到烂漫春光，听到山鸟啼叫，触摸柔软枝条，我们小孩子心里有着踏青般的快乐。父亲则表情严肃，拎着装满祭品的竹篮，走在前面。我喜欢举着红蓝绿紫的彩幡，风儿轻吹，彩幡飘舞，好看极了，下意识地笑了。父亲见状，用眼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我连忙抿住嘴巴，把将要出嘴的笑音，硬生生退货到发源地。

地面的小草撞青了头，山上的小树拱出了芽孢，映山红在枝头闹。春来了，一切都在酝酿新生命的节奏，舒展生命的活力。

来到亲人坟头，摆好碗筷，斟满酒，点燃纸炮，三叩首。我老老实实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磕头，心里祈祷祖先们保佑晚辈下人平安发财。折断一枝细条，将彩幡稳稳地插进坟头，好让先人举着“彩色通行证”，清明节那天去耍扬州。父亲左叮咛右嘱咐，心要诚，不能嘻皮笑脸，否则，对祖先的虔诚会大打折扣，也会影响先人保佑我们的态度。

陆陆续续的，有许多人家也到山上祭祖。近处，远处，这山，那山，鞭炮声夹杂着嘭嘭的十六响声音，此起彼伏，浑成一片，腾起的烟火弥漫于半空，经久不散。

那时，做清明，在我们小孩心里是无半点哀思，反而有点兴奋，因为贫瘠的味蕾早已牢牢地被先人尝过的祭品所吸引。

如今，母亲走了，父亲也走了。每年清明，我祭了祖上祭父母，看到坟头密密麻麻的野草，心里就涌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

父亲走后，坟前的野草像疯子一样疯长，遮盖了坟墓，也隔断了我与父母对视的目光。几乎每次，我都要费好大劲儿，才能把父母的坟墓找到。不知泥土下的父母是否能原谅我的不孝，不能像他们一样提前把乱草砍掉？

我凝视着“春风吹又生”的小草，怀疑父母在泥土中也长成野草模样，要不，那野草上的露珠怎么看都像父母在另一头里挂念我时流下的泪珠？

慢慢地蹲下身子，轻轻地拽拔，我总是担心拔草动作过大，会吵醒另一世界里父母正在酣睡的梦境。

如今，倡导文明祭祖，祭扫的方式有点变化，但不变的是心情，扯不断的是思念。跪下去的是虔诚，许下去的是心愿。

“一年冷节是清明”，幸亏还有一个节日是清明，亘古不变的仪式告诫后人：以一颗感恩之心，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劳作。

清明，清明，谁还能说有几多清几多明？怀揣敬畏，清明自在心上。

作者：左克友；微信名：一树花开；钱铺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