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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 ：小雨 女 26岁 我眼前浮现的，还是那个年轻时漂亮温柔和蔼的姑姑，那个天天会给我扎小辫，会给我买糖吃，会给我讲故事，会牵着我的手，带我出去玩儿的姑姑，在尝尽人间苦难后，终于结束了她凄楚可怜的一生。每个女孩都要勇敢挣脱命运的束缚～    又过了半年，姑姑再次怀孕了。 四个月后，马军带姑姑去做超声波检测，并通过特殊渠道知道了孩子的性别。 出来后，他一把抱住我姑姑，兴奋道：“晓美，我们终于有儿子了，这回是儿子，千真万确！” 姑姑不敢相信：“你确定是真的吗？” “真的，保证是真的，三个月后，我们再来做一次检测，医生说那时候看得更清楚。走，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想买什么，你尽管说！” 马军再次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大方和疼爱。叔叔们又好几次写信去说要钱，每次马军都毫不犹豫主动去寄钱，而且尽量多寄一些。 女儿放在家里给我奶奶带，奶奶每个月要马军给两千块生活费，那时候是很大的一笔钱，马军满口答应，每个月都准时汇钱过去。 半年后，姑姑果然生下了一个小子。 马军全家终于如愿以偿，姑姑也母凭子贵，终于在马家站稳了脚跟。 回家过春节后，姑姑留在娘家带两个孩子，马军一个人回四川经营生意。 马军很牵挂宝贝儿子，经常打电话过来，钱也给得很足，奶奶每天都笑呵呵的。 几个月后的一天深夜，孩子突然发高烧，烧得全身滚烫滚烫的，犹如着了火一样，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儿，姑姑一时吓得六神无主，抱着孩子大哭不止。 深更半夜在乡村根本找不到车，奶奶就用土办法给孩子退烧，可根本不管用，孩子眼见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等到姑姑想起打120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 第二天送到医院后，孩子不治而亡。 姑姑当即晕死在医院的过道上，奶奶也吓得瘫坐在地上。 被抢救过来的姑姑生不如死，她嚎啕大哭，以头撞墙，她真的不想活了，因为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 马军听到这个消息后匆匆赶回来，见到孩子的遗体时，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他是那么宝贝这个儿子，马家好不容易有了香火了，就这么倏然间又灭了。 处理完了孩子的事情，马军漠然地回去了，走时没有跟姑姑多说一句话，只是绝望地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个月后，还在绝望中煎熬的姑姑收到了法院的传票：马军起诉和她离婚！ 姑姑没有哭也没有叫，只是咬着牙眼泪一滴一滴地砸落下来，然后一点一点地撕碎了那张传票。 她知道马军绝情，但没想到他这么绝情。 孩子尸骨未寒，马军对她不仅没有半句安慰，还如此迫切地在她淌着血的心头再划一刀，马军这是怕她不死啊！ 奶奶知道后，当即冲到马军家里，和马军的妈妈大吵了一架。 “你们家就是吸血鬼，要了我儿子那么多钱，却把我的大孙子给养死了，你有什么脸来责怪我儿子？”马军的妈妈喷着唾沫星子破口大骂。 “是你们马家没福气！你们作恶多端，第一个孩子就送给别人，你们家就该绝！”奶奶也毫不示弱，两个人吵得天翻地覆，把方圆几公里的人都招来看热闹了。 最后，奶奶被马家人给赶走了。 自此，姑姑变得更沉默了。 她几天都不说一句话，也不出门，每天都呆在她自己那个昏暗的小房间里，把自己与世隔绝起来。 姑姑没有去法院出庭。 但是，半年后，法院还是判了离婚。 马军给了姑姑一笔不小的补偿费。 姑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被离婚了。她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一直沉默着。 如果姑姑就这样，或许还不至于有后面的悲催。 可是，快过年的时候，姑姑无意中听说马军回来了。 她好像是中了什么魔一样，一个人奔跑到马军家，叫嚷着要见马军，在马军的家门口大闹了一场，还冲进马军家砸了他们的锅。 马军那天正好带着新媳妇肖倩出去玩了，是马军的妈妈和他的妹妹在家。 早前奶奶去他们家闹那么一场，已经让马家颜面尽失。 马军的妈妈本就是个狠绝的女人，这一回，她怎么能忍得下已经离婚了的姑姑到他们家撒泼呢？ “让马军来见我！我知道他就是和那个不要脸的肖倩在一起，就是因为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他才狠心要和我离婚的！”姑姑依旧不走。 她不甘心就这样被离婚，孩子夭折并不全是她的错，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的命，她比任何人都心痛！ 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孩子的命，她愿意代替孩子去死啊！ 马军的妈妈和妹妹一起冲上来，扯着我姑姑的头发，把她按倒在地拳打脚踢。 不一会儿，姑姑就被她们打得躺在地上，无法动弹。 马军的妈妈和妹妹合力把我姑姑从堂屋里拖出来，扔到了外面的路上。 接着，马军的妈妈返身回去，丧心病狂般装了满满一桶的粪水，在所有人的惊愕中，从姑姑的头顶上浇了下去！ “哗！” 天寒地冻，姑姑顿时被冻得筛糠般发抖，她整个人懵了，晕沉沉地抱着双肩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奶奶闻声赶来，见到如此不堪的姑姑，顿时抱着姑姑嚎啕大哭！ 奶奶边哭边对马军的妈妈大骂不止，马军的妈妈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站在一边，也指着奶奶对骂起来。 奶奶哭了一会儿就冷静了，她把姑姑被粪水淋湿的衣服脱下来，换上她自己的棉袄。 然后，奶奶牵着我姑姑，绕着马家的村庄，边走边骂，把马军家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个遍。 她们绕着马家村，在夕阳西下，残阳如血的那个冬日傍晚，顺时针转了三圈，又逆时针转三圈。 奶奶用尽了世间最恶毒的语言，骂遍了马军家里的每一个死去的和活着的人，骂得声音嘶哑，骂得嘴角挂满白沫，骂得泪水涟涟，骂得肝肠寸断。 那些年孤儿寡母的苦，被人欺凌的痛，失去丈夫的绝望，奶奶借着这个骂声，也痛快淋漓地哭诉了一遍。 当时，马家村的许多人，都觉得马军家对这对孤儿寡母做得太绝，都被奶奶凄惨的哭诉感动得流泪了。 奶奶一个人拉扯大七个孩子有多么不容易，那些年的苦和难，只有她自己知道。 最后，奶奶在太阳即将西下时，在整个天地即将陷入黑暗时，带着我姑姑，在马家村的井栏出口（每个村婚丧嫁娶都必须去祭拜的地方）跪拜天地，哭诉着求老天爷开眼，早日收了毫无人性的马军一家。 奶奶凄厉的哭声招来了一群乌鸦，“哇哇”地从马军家的屋顶上飞过，吓得马军的妈妈脸都白了。 她想冲上来制止奶奶，但是，奶奶手里拿着刀，随时准备殊死一搏。这让马军的妈妈根本不敢靠近。 这是一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毒骂和诅咒。 因为马军的妈妈平时在村里就跋扈，这次又母女俩合起来打姑姑，还对姑姑泼下满身的粪水，做得实在太过分。 面对奶奶的咒骂，马家村没有一个人出来劝阻奶奶不要这么做。 大家都看戏一样看着奶奶把马军家的人骂到词穷。 奶奶牵着姑姑绕村痛骂的时候，姑姑全程低着头，像个被人提着的提线木偶，没有表情，没有声音，就连眼神，都是呆滞的，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就连奶奶，也只顾着她自己骂，根本没注意到姑姑的表情。 天黑后，奶奶在绝望悲恸中，老泪斑斑筋疲力竭地带着姑姑回家了。 夜里，奶奶叫姑姑睡觉，姑姑没有反应，呆呆地坐到天亮，不吃不喝也不睡，像个木偶一般。 连着好多天，都这样。 奶奶每天还要出门干活，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照顾她，也根本没时间多想。 突然有一天，奶奶从外面回来后，看到姑姑坐在厅堂的木凳上，对着她傻笑。 奶奶还以为姑姑好了，走过去喊了她几句，姑姑依然只会傻笑，边笑边自言自语道：“马军就是喜欢那个不要脸的肖倩，我知道，呵呵，我早就知道……” 一会儿又说：“该给南南喂奶了，妈，把南南抱给我～” 南南是她已经夭折的那个孩子。 说完，她就到处去找南南，找不到南南就嚎啕大哭一阵，然后又突然大笑起来，指着墙上的那幅画自言自语道：“这是我最喜欢的百合花，是马军买给我的，我知道，马军给我买了好多百合花，呵呵呵，好多，好多……” “晓美，晓美啊，你别吓唬娘啊，你怎么了？孩子？” 奶奶吓得大哭起来，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姑姑已经精神崩溃了。 往日那个漂亮的温柔的内敛的女儿，再也不见了，眼前这个女儿，几乎也让奶奶要崩溃了。 哭干了眼泪的奶奶，万般无奈之下，把我爹和叔叔们都召集回来，商量怎么给姑姑治病。 大家也没什么好办法，就说尽量去治吧，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把姑姑的病治好。 大家带着姑姑去看了很多医生，姑姑为此吃了很多药，人变得越来越胖，越来越傻，后来连话都极少会说，只会对着人傻笑。 “送精神病院吧！”奶奶绝望之下说，“我老了，怎么能照顾得了她啊！” “妈，不能送啊，送进去那里，姐太可怜了，怎么样都不能送啊！”叔叔们都不同意。 我爹也不同意。 “可是，那怎么办啊！你们一个个都在外面，我总有老的时候，谁来照顾她？”奶奶伤心欲绝，欲哭无泪。 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才不到十年的功夫，就被折磨成了一个疯子，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大家为了工作为了生计，不得不相继离开，只有奶奶守着已经疯了的姑姑。 姑姑那时还不到三十岁，哪怕她胖了，但模样依然在，她白皙，高个儿，俊俏，笑起来依然有神韵。 没多久，又开始有媒婆来给姑姑说媒了。 男方大多是贫穷的老单身汉，或者是死了老婆的鳏夫。 奶奶犹豫不决，可经不起媒婆的三寸不烂之舌：“人家愿意出彩礼，三万五万的，不也是钱吗？如果晓美到人家那边能生个一儿半女的，这辈子就有依靠了，你老了，就不用担心她没人照顾了不是？” 说得多了，奶奶心动了。她r是想为姑姑寻一个可靠的未来，那些彩礼也有击中奶奶的心，毕竟这个家还需要很多钱。 于是，奶奶把姑姑又一次嫁了出去。 但是没过半年，对方就把姑姑送回来了，说姑姑完全是个傻子，而且半年了都没有怀孕，医生说她不会生孩子了。 奶奶抱着只会傻笑的姑姑老泪长流。 后来，姑姑又嫁了两次，均被退了回来，理由如出一辙。 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媒婆上门给姑姑介绍对象了。 姑姑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傻子。 不知道是不是奶奶骂得狠绝，还是上天真的开了眼，马军一家果然遭到了报应。 被奶奶骂了之后的第二年，马军的父亲突然暴毙而亡。 又过了两年，马军的妹夫也死了，马军家有了两个寡妇。 第四年，马军突然生病，肝癌晚期，几个月后不治而亡。 那个后来和他结婚的女人肖倩，卷着他的所有财产另嫁他人。 短短几年，马军家家破人亡，什么都没有了。 当年他离婚时，从我姑姑这里带走的二女儿，也跟着她的奶奶远嫁他乡了。 我长大后，每次从外面回家，都会看到姑姑坐在家门口的石墩上，眼瞅着一个地方傻笑。 好几次，我走过去叫她，她仰头看我一眼，然后又呵呵地傻笑。 “姑姑，你笑什么呢？”有时候我会问她一句。 “呵呵，马军又和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在一起了，你看，你看，哈哈，哈哈……”姑姑指着远处那个不知名的方向，不停地笑着。 每次我都会莫名地心痛，我只能扶着姑姑回到屋里。 她这个样子，我不希望被更多的人看到。 可是，刚进去，姑姑又出来了，她依旧要坐在那个石墩上，眼睛盯着远处，呵呵地笑个不停。 于是，姑姑成了村里的一个风景，每个路过村口的人，都会看到那里坐着一个胖乎乎的疯女人，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笑容，对着远方不停地笑着，永远都在笑着…… 姑姑坐在石墩上傻笑的日子，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十年，才四十出头的姑姑，看起来像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头发也白了，身体臃肿得几乎走不动路。 她吃饭不知道饱，如厕不知道脱裤子，连女人的生理期，她都不知道打理。 姑姑为此得了很多病，高血压高血脂，还有糖尿病，百病缠身。 奶奶整日以泪洗面，日子过得悲苦而绝望。 我每年回去一两次，见到姑姑只有心痛，有时候我甚至不忍目睹她的样子，每次从家里出来后，我都要很久才能摆脱内心的那份压抑。 叔叔们都长大了，也大部分都有了体面的工作，可是，没有一个人能解决姑姑的问题，没有一个人能让姑姑摆脱这样悲惨的命运。 姑姑年轻的时候，为他们撑起了一片天，而他们并没有给姑姑一个有力的依靠。 去年冬天，一个寒风刺骨的夜里，姑姑突然失踪了。 奶奶到处找她，满村子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 第二天，等我爹和叔叔们都赶回来时，姑姑已经找到了。 就在自家屋后的那个深坑里，姑姑掉了下去，没有发出一声呼叫，就这样静悄悄地结束了她凄凉的一生。 姑姑如这个冬天的风吹过树梢，如那片枯黄的叶掉落泥土，如空中无意中飞过的一只寒鸟，悄无声息地走了…… 没有人感到悲痛，除了奶奶嚎哭了几嗓子，其他人都沉默着。 或许，大家都认为姑姑离开这个世界，是最好的解脱。 她走在年迈的奶奶之前，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当时我正在国外出差，我爹没有告诉我，等到我回来后，姑姑已经下葬了。 那一夜，我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我的悲恸深入骨髓，流淌在我的每一滴血液里。 我无法控制自己，我眼前浮现的，还是那个年轻时漂亮温柔和蔼的姑姑，那个天天会给我扎小辫，会给我买糖吃，会给我讲故事，会牵着我的手，带我出去玩儿的姑姑，在尝尽人间苦难后，终于结束了她凄楚可怜的一生。 姑姑悲凉的一生，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但是，每次想到姑姑，我就会莫名的心痛，心痛得如刀割般难忍，心痛得无法呼吸。 我不知道这世间有多少女人像我姑姑这样可怜可悲。 但是，我常常会想，如果我的姑姑不是出生在我奶奶家，如果我奶奶不是年轻守寡，如果我奶奶没有那么多的孩子，如果我姑姑不需要负担那么多弟弟们的学费，不需要承担那么重的压力，她是不是就有勇气离开马军那个人渣，也就不会有这么悲苦的命运？小树讲故事 小雨的讲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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