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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敌人老去

 新用户56909953 2020-04-11
当敌人老去

,生在农村,跟着爷爷奶奶和,他生活。记忆最深的是“夜间守田”。你可能不知道,村里谁家死了人埋在哪块地里毫无章法,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随心所欲。只要地是他家的,祖先临死之前又趁着最后一口气交代过,那么天王老子也不能阻止他在那块地挖个坑,造个坟。这就形成了村庄里一抹诡异的风景,动辄走上三五分钟,就会看到大大小小不同形状的三五个死人的房子。有的可能已经躺了上百年,有的可能你昨天还见过。

村总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部落,人们喜欢对鬼怪进行各种各样的绘声绘色的描述,而且传播者之间总是窃窃私语,神色严肃而诡异,仿佛怕谁听到。但村庄那样一个弹丸之地是藏不住秘密的,传闻走漏的速度就像一场席卷而来的时疫,很快人尽皆知。作为那样的环境下的孩子,我承认,我怕鬼,特别怕!

天是收苞米的最后一天,爷爷说金黄的苞米只是看着就能消去一身的疲惫,当然,作为七岁的我是感受不到这种喜悦的,只是累的想要躺在苞米杆上睡死过去。然而让我意外的是知道乌云遮住太阳,狂风带来月亮也没有把苞米完全运出这块作妖的土地。他几乎是头都没回的点了我的名字“你,留下防贼”。看了看正前方六步之遥的埋着前段时间我还见过的喝了农药自杀的年轻人的新坟,以及夜空风雨欲来的脸色,我很好奇贼都不会害怕吗?如果这样鬼片似的现场贼都不怕,他会怕我吗?难道我已经丑到那种程度?

没思考出结果,四轮车的声音已经渐渐消失在暮色里,四周寂静到我能听到自己和脚边那只黑狗的呼吸声。突然,一道闪电划破黑夜劈面而来,怀中的黑狗一跃而起,焦灼的狂吠,来回打转。显然,它不再相信我能够给它需要的安全感,因为我的眼里流露出的恐惧比起它,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我不敢有所动作,我怕狗一样的躁动会把自己逼疯。甚至于不敢看狗的眼睛,我知道它可能是受了惊才会叫个不停,但却无法控制的想起人们常说的“黑狗是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因为它叫的方向似乎对着那座新坟!

电似乎带着某种狠劲和愤怒想要撕碎这恐怖的夜空,同时照亮周围的一切,那座新坟格外的清晰,我甚至可以听到狂风带过坟头草擦出沙沙的像僵尸出动的声音。越是害怕,越是想象,越是想象,越是害怕,我似乎陷入了恐惧的死循环里。

“轰隆隆”一声响雷炸开整个天空,黑狗终于被自己吓疯,明显的变了声的怪叫一声窜出来苞米地,我不知道它去了哪里,也没时间关心,脑袋里被各种看过的鬼片和自己丰富的鬼怪想象充斥,像是一个黑色的口袋里将我吞噬,目之所及都是黑暗,根本无法从中撕开一个突破口,你永远都不会感同身受的体会到那种恐惧和绝望,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我开始强迫自己背古诗,数数字,做一切能想到的希望能让我在万分恐惧的黑暗中安静一分。

只老鼠突然窜到我的脚面上,“哇”地一声击碎了所有伪装,如果狗的狂吠代表的是大哭,那么,我想我应该步了狗的后尘,我不知道哭能改变什么,但除了哭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心理学上将那只老鼠称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的眼泪和黑夜的眼泪同时倾盆而泻,哭声和雷声混合到一起,可是黑暗还在,新坟还在,那颗人影移动一样的坟头草也还在,没有任何改变。你无法想象漆黑的夜里突然一道闪电将离得最近坟墓照的格外显眼的那种恐惧,而我,可能余生都不会忘记!这让我如何不恨那个把我留下的人!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家里的床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奶奶昨天做了一个特别可怕的梦,奶奶依旧像平时那样笑笑,其他人像往常一样吃着饭,没有什么不同。只有我洗脸不经意抬头的时候看到镜子里那两只核桃一样的眼睛,才感觉到眼睛肿到只有一条缝,呵,原来不是梦啊!再回头看到大家都吃完饭,扛着锄头准备奔向田间,听到自己被点名,他说“吃完饭赶紧去北面的地里”。

从此不再害怕黑夜,因为那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有时候甚至在想,我走了这么多的夜路,是不是鬼都会绕着我走。可能也不是,毕竟后来的时光里,每次梦到那天晚上,我就会以噩梦的形式惊起一身冷汗。

开多年以后,第一次带着孩子回家过年,他连忙起身想要接过孩子,我一闪身,堪堪避开,他尴尬的维持着手臂上托的姿势,我顺着他的手看到鬓角触目惊心的白,他老的那么突然,让我猝不及防,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曾怀着一颗恨意的心而来,看着他这般模样生生止步。和奶奶聊天的当口余光看到他蹑手蹑脚的往孩子熟睡的房间走去,当下心里一紧,脚底生风追了过去,刚刚打开一条门缝,看到他佝偻着背,逗弄着刚醒来的孩子,背影跟爸爸有几分相似,像极了一个慈祥的爷爷在哄孙子。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让孩子开心的事,只听里面传来脆生生的童音“姥爷”。那一声过后我居然看到他笑了,他少有笑容的,那一刻笑的像少有的花突然的开放一次,看到我之后,笑容很快走消失在沉重的面孔里。

次相见,我已蜕变成了一个懂得掩饰自己的成年人,但是让我接受不了的是他已不再当年那副尖锐的模样,目光不再凌力,甚至于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哪怕是不期而遇,也会迅速转开。满脸的沧桑,老到头停住了的样子,再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看着河边那颗枝老根枯曾经他轻易就可以爬上去摘到梨子的树,似乎只能干着急,或许他还想等一场风,我不知道在他等待的那阵风里他和那些熟透的果子,谁会先被摇落,他的一生都摆在这里,全部时光都到齐了,他不再说什么,我什么都没问,坐在他旁边,感觉像是坐在晚年的自己身旁,心里清清楚楚的,对着张多年以后自己也会长成的沧桑老脸,无悲无喜,无爱无恨。

然就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介怀似乎都在自作多情,他已老去,老到再也不像当年在家里可以呼风唤雨,他要小心的讨好着我们这些长大了的决定他晚年是否能够安然度过的亲人,一如那些年我小心的讨好着能让我安然度过童年的他。也是那一瞬间,我想明白了,如果我有选择结束仇恨的权利,为什么还要仇视下去呢?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听到他说声对不起,但是听到了又如何呢?推门进去,我拉拉孩子的小手,说“喊姥爷”,孩子脆生生的喊了一句姥爷,我回头看他,曾经骄傲如他,那一刻眼睛里居然涌动着泪花。

编辑:小五(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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