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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太久,已经忘了从前的好日子,感谢这个老头

 易遵义2 2020-04-20

这几个月大家过得战战兢兢,如履春冰。

吃火锅、赏花、看戏、打牌、钓鱼、遛鸟、斗虫……这些再平常不过的享受,从生活中剥离后,才知道多么可贵。

有个老头,把我们想念的东西,都画在了画里,他叫谢友苏。

谢友苏是苏州本地的名画家,不过,直到电视剧《都挺好》全国热播,他的名声才有点“破圈儿”——电视剧片头用了他十几张人物画,每集都过一遍,画上的小老百姓,摇着蒲扇、晃着脑袋、吃着老酒、抖着毛腿,配上苏州评弹,人间烟火、江南味道,一下子出来了。

《都挺好》剧组不是专门瞄上他的,是制片人在苏州选景的时候,无意遛到位于平江路的友苏艺术馆里,被他的画迷住了,觉得对路,有苏州风味,于是请他“改了”十一张画——把他画作里的人物,场景衣服不变,只换成苏明成、苏明玉、苏大强等人的脸,用在片头。

谢友苏今年七十一岁,出身丹青世家,父亲当过江苏省美协副主席,母亲是潘天寿的弟子。家学渊源,谢友苏国画功底扎实,现在是中国工笔画家协会的副主席。

风格上,谢友苏画的是传统的工笔人物画,这不算多么稀奇,稀奇的是他那双发现“生活之况味”的慧眼。

《姜葱细切油锅热,单等鱼儿上钩来》

比如这一幅,画的是苏州典型的枕河人家,父子俩在后门口钓鱼,母亲在厨房里切葱丝,单等鱼儿上钩,这种现钓、现做、现吃的玩法,汪曾祺在小说《钓鱼的医生》里描写过,叫“起水鲜”——

他搬了一把小竹椅,随身带着一个白泥小灰炉子,一口小锅,提盒里葱姜作料俱全,还有一瓶酒。钓线甩在水里,看到线头动了,提起来就是一条三四寸长的鲫鱼。刮刮鳞洗净了,就手放到锅里。不大一会,鱼就熟了。他就一边吃鱼,一边喝酒,一边甩钩再钓。这种出水就烹制的鱼味美无比,叫做“起水鲜”。

“钓鱼医生”还要跑到河边去钓鱼,这家人门后就是河水,不出家门,就能享受到钓鱼的乐趣,和鲜鱼的滋味。这是江南人家特有的生活情味。

再瞧这一对父子,父亲翘着二郎腿,老神在在,垂钓不耽误看书,儿子则眯着眼、托着腮、歪着嘴,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再注意边上的小猫,懒洋洋地蹲着栏杆上,而不是围着桶里的鱼打主意,说明什么?说明水桶里没有鱼,一条鱼都没钓上来!

再注意脚下的河水,明明很多鱼在游来游去,为什么钓不上来,因为这父子俩都心不在焉,一个顾着看书,一个在打瞌睡,恐怕鱼饵都给吃光了,也没有察觉。

可以想象下一个场景,女主人把姜葱细切好了,油锅也热了,出来检查爷俩的收获,发现一条鱼也没钓着,后果会怎样?按照江浙沪地区“怕老婆”的传统习俗,可以负责任地讲一句——这爷俩马上要遭殃了,要出大事体了!

《北京时间》

再来看这幅画上的两个老头儿,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一个红光满面,腰板儿挺直,白衬衫、红领带、蓝背心、格子围巾、银色手表、渔夫帽,一应俱全,手里捏着时尚小巧的折叠式手机,目光炯炯有神;一个低着头、佝着背、秃着脑袋、瘪着嘴,身上穿得灰扑扑的,拄杖而立,手里举着一个带天线的老式手机,凑在高度近视眼镜前面,凝神端详。

这两个老头儿,除了年纪差不多,样貌、打扮、气质都不一样,财富、地位、人生际遇恐怕也很不一样,简而言之,不是一路人,但却因为“对时间”而凑到了一起。于是构成了这个耐人寻味的画面。

《惊梦》

儿子帮妈妈晒衣服,双手举高,踮脚、吸腹,底下的裤子登时垮脱,露天晒衣服成了“晒小鸟”,儿子回头叫唤,惊醒了正在躺椅上打瞌睡的老子,是为“惊梦”。

这幅景象来自谢友苏小时候的生活见闻,那时候,苏州男子夏天穿裤子不用裤带,把裤腰往一边折紧,再塞回另一边裤腰就得了,这叫“噼啪裤”,这样的裤子很容易掉下来。谢友苏就亲眼见过邻居穿着这样的裤子,被扑上来撒娇的小女儿给扯了下来,他把这个尴尬可笑的见闻融合到南方小孩帮妈妈晾衣服的场景里,于是有了这幅画。

如今,没有人再穿“噼啪裤”了,城市里家家户户都是封闭阳台,露天晒衣服的情景也少见了。这般“出洋相”的景致是一去不复还了。

《不堪扰》

儿子把着椅子,椅子上支着凳子,凳子上“猴”着老子,老子举着拍子,身后是指点方位的娘子。一家人上阵,连椅子带板凳,就为了打个苍蝇。

这幅画本身有种“小题大做”的趣味,仔细品品,底下又藏着一层危险的意味——依照男主人站立的姿势、高度,只要他往墙上拍的那一下,力道稍稍过猛,就可能失去重心,人仰马翻,倒了椅子凳子,伤了老子儿子。

把“拍苍蝇”这么一件平常的小事情,画得这么有情味、有冲突、有意思,这是谢友苏观察生活、提炼生活的大本事。

如今,大家住的都是高层电梯房,苍蝇飞不进来,即使有,用的也是电子苍蝇拍,长得像网球拍子,一电一个准,效果一流,哪儿用得着竹篾苍蝇拍,这种“屏声静气眼疾手快拍苍蝇”的情景,也就只有画上看看了。

谢友苏的人物画多属此类,几十年前,江南市井小民的生活场景,经他的画笔一描,熠熠生辉,韵味十足。

比如,在书摊租小人书看:

《书摊忆旧》

在街市一角剃头,剃完了附送刮脸:

《头等事业,顶上生涯》

看到小孩玩的“斗鸡”游戏,两个大人也忍不住上去操练一把:

《重操儿时戏,减肥添乐趣》

人到中年,卦摊算命,动魄惊心:

《不惑之年多困惑,三寸簧舌点迷津》

聚到一处斗蟋蟀,小屁孩也有份儿:

《斗蟋蟀》

遛鸟、斗虫、看小人书、舞苍蝇拍、门前晾衣、门后钓鱼、街市剃头、卦摊算命,这种老城区的旧生活,越来越难见着了,现在都是开发区、大马路、电梯房、封闭阳台、精品美发店里名叫Tony的造型师……谢友苏担心老一代苏州人的生活方式,渐渐湮没、消失。

“我所能做的,就是拿起笔,记录下苏州老城区里市井小民的生存状态,记录下这点历史。” 这是谢友苏创作的初衷。

《一盏煤油火,三代祖孙情》

《养得孝顺子,此刻最舒心》

《夜阑人犹醒,但惜夏日凉》

有一种说法是,苏州是上海文化的“发源地”,而上海文化又是今天江浙沪地区的代表。

所以,往大了说,谢友苏的绘画在记录和保护整个江浙沪的文化遗产;从小处说,这些充满人情味儿的画在苏州人、江南人甚至外国人看来,都能获得情感的共鸣,令人向往一种老派而优美的理想生活。

他有一幅画讲的是爷爷下棋故意输了,享受被孙子刮鼻子的天伦之乐。

《认输》

被一位苏州的美国留学生看见了,他买了这幅画的明信片寄给美国家人,美国父亲在儿子小时候,也干过这种玩游戏故意认输的事儿。于是,趁着来中国看儿子的机会,这对父子专门来到谢友苏的美术馆,在这幅画前,拍了这么一张照片:

2013年,在老友的撺掇下,谢友苏发了一个狠,耗时六年,画出一幅长达45米、囊括上千人物的市井风情长卷——《平江岁月图》。“平江”是苏州的旧称,《平江岁月图》的“岁月跨度”从民国一直到当代,记录了近百年来苏州的生活变迁,仿佛关于苏州的现代版“清明上河图”。

《平江岁月图》完成后,轰动苏州城。上了新闻频道:

上了杂志封面:

以下是这幅恢宏画作的局部:

好朋友刘郎导演称赞谢友苏以画笔“为前人写照,为后人述史”,谢友苏想的则是这得算“子承父业”。

他的父亲谢孝思做过苏州市文物保管委员会主任,是苏州人的大功臣——解放后他一手组织修复了留园、拙政园、虎丘塔等三十多处苏州园林古迹。

“我父亲为保护苏州古城的世界文化遗产做出了自己的贡献,我这么做,也算是以自己的方式继承他的事业吧。”这是这位古稀老人的想法。

图注 谢友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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