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杨宝森先生《文昭关》一戏的评论是最为丰富的。吴同宾先生说:“杨派《文昭关》的特色,比如初出场时,在后台一声悠长舒缓的‘闷帘’——‘马来’就使舞台上满布愁云,笼罩着悲剧气氛”。邢雨文先生也说过,“有人把‘马’念成单音,平直而出,就显得笨拙无姿,杨则在‘马’字上一波三折,‘味儿’就出来了。”张业才先生说:“仅以伍子胥出场时所唱“伍员马上怒气冲”一句为例,杨宝森改汪派出口即势如猛虎、气势高昂挺拔的唱法,用含蓄压抑悠扬致远的行腔而代之。粗听似乎平淡无奇,待仔细品味,则会感到伍子胥心内强忍怒火的颤抖,且不失大将的气度”。杨晓雄先生说:“逃出龙潭虎穴中”的“虎”字妙用他特有的“驼音”,由上滑速转下滑,形成奇峰”。杨先生的唱念没有不经过研究就轻易唱念出来的。关于【二黄慢板】前的叫板,杨宝忠先生说:“宝森这个叫板处理得非常好。锣声之后,他并不跟着马上叫板,而是稍一停顿,静一会儿,这样就更使得场上的气氛凄楚而悲凉,同时也表现了人物极其复杂的思想感情和心理状态,是在百感交集而又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才发自肺腑地冲出一个‘唉’字来。下面‘爹娘啊’三个字,是哭着念出来的,音调很悲惨。‘爹’字的音很短,而‘娘’字的音拖得又很长,又是波浪式的,颤抖的上滑音,‘啊’字发e,‘5’ 用假音哭声唱,到第一个低音 7,是急速滑下来的,以后每个 ‘27’ 好像是由嗓子里弹出来的。这正好表现了人在万分悲痛时,那种泣不成声的样子”。
杨宝忠先生说:第一句是“一轮明月照窗前”。这句腔儿,是宝森在传统汪派腔的基础上,结合自身的条件,发展变化出来的。汪派这句腔儿,在唱法上是走高腔,颤音多,是一种“见楞见角”的腔儿,又硬又不好唱,很费力气,对于宝森那种平宽的嗓子,是很不合适的。在唱法上,汪、杨两派也是极不相同的。汪老惯用“立音”,是“见楞见角”的,并用很多又重又明显的颤音唱。宝森则是用柔和的劲儿,用“嗽儿”和一些小滑音、涟音来润饰唱腔,听起来很凄慘,虽然脱胎于汪派老腔,但比起汪派腔,更加柔和动听得多。这一句最后的“前”字,是个很大很长的腔儿,唱的时候,软硬劲儿必须拿稳了,尤其是有几个“嗽儿”的地方,要特别注意,不能不唱,也不能乱唱。“愁人心中似箭穿”中“心中”两个字要唱得刚劲有力,这两个字之间的虚字“ne”也要按正字的劲头唱,才能动听有劲。这句唱腔有几种不同的唱法,杨先生起初也是按普通的下句来唱,后来把“心”“中”改成闪着板唱,王家熙先生说:“他让‘心’字闪过头眼,又大胆地让‘中’字闪过中眼(行话叫做‘销头眼’‘销中眼’),两个字连续地耍板唱,试图以这险中又险的特殊节奏处理,更突出地表现伍子胥心中的痛楚与焦虑”。杨宝忠先生说:“这句腔儿,音虽然低,但要唱得连续而有份量,得唱出人在心中受到压抑的心情。在唱法上,最主要的是气,气用得不好,什么好腔也唱不好”。杨宝忠先生说:“我好比”这三个字,若按汪派老唱法,四个腔儿都一样,听起来都一个味儿。宝森在这四个“我好比”上,按照每个词意的不同,各安了一个小腔儿,这就根据不同词意表现了不同的情绪,当然唱起来就更动听了。这四句腔儿,也是宝森在这段【二黄慢板】里改革创新很成功的地方。这四句唱腔,都是伍员对自己的遭遇的感叹,因此都是悲腔,在这段【二黄慢板】里,是最悲的地方。就因为这是伍员在最伤心难忍的时候唱的,所以一句比一句悲,一句比一句惨,听起来感人至深。倒第二句的“思来想去我的肝肠断”也是杨先生极用心思设计的一句唱腔,他采用挪音让板的方式巧妙地完成了这一重点唱句的安排。杨洪钧老师在讲授这句唱的时候,特别提醒说,“来”字的转腔是在末眼的弱拍上转的,而不是大多数人在末眼的强拍上转。在让过板后,“想”字在头眼上开口。“肝肠断”三字的腔儿是杨先生自己的创造,“肝”在末眼的强拍上收住,让过板和头眼,在中眼上唱“肠”,“断”字则非常款式地落在板上,“6”字在板上收住,让过头眼,再往下行腔,短短30几秒的腔,可谓费尽的心思。许祥麟先生说过:“杨宝森风格到底体现在哪里呢?主要体现在细微之处”。正是许许多多这样的与旁人不同的腔儿、气口、嗽儿的差异,形成了杨先生自己的风格,而这些细微之处恰恰是容易被人忽视的。为什么有些人唱杨派戏而没有杨派味,问题就出在忽略了细微之处。接下来的两段【原板】,王家熙先生评论说:杨宝森表现“心中有事难合眼,翻来覆去睡不安”的激昂情绪,也基本上不用高音。但在“哭一声爹娘不能相见,不能见,爹娘啊”一句,“爹”字奇峰突起地使用了“脑后音”翻高拖长腔,造成“泛音”效果,不但弥补了他缺乏高音的不足,而且形成了一大特点。杨宝森这一唱法,是从汪派借鉴来再加以发展的。杨宝森的演唱经常采用“耍板”的方法,而且“耍板”的幅度较大、较明显。这个方法就是让本当落在板眼上的字,不落进板槽内,达到仍然有节奏,同时又灵活多变的效果。1957年1月4日他在上海人民大舞台演出《文昭关》,所唱的【原板】中“你就该拿我献于昭关”一句,“你就该”的“该”字,就是这种“耍板”唱法的典范。后来学杨派的都照他这样“耍着唱”。李鸣盛曾把这两段唱比喻为“有分量不能称,有尺寸难以量”,是毫不夸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