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春天,聆听抒情诗的呼吸

 紫微o太微o天市 2020-04-22

来源:光明网-文艺评论频道2020-04-22 14:02

  作者:贺嘉年

  春天是抒情的季节。1926年春,帕斯捷尔纳克、茨维塔耶娃与里尔克——三位饮誉欧洲文坛的诗人开始互通书信,他们在信中探讨诗艺、倾诉衷肠,由此展开了一段三角罗曼史。今天,当我们翻开书信集《抒情诗的呼吸》时,依然能感受到信笺里超越时空的诗心与情怀。

春天,聆听抒情诗的呼吸

  在那个年代,帕斯捷尔纳克开始在俄国诗坛崭露头角,茨维塔耶娃则旅居国外,她的诗在俄国侨民中颇受欢迎。二人都将奥地利诗人里尔克奉为自己的精神导师。里尔克此时已年过半百,正处于生命中的最后一年。战争创伤、身世浮沉、情感波澜,让老诗人离群索居,在疗养院里孤独地创作最后的诗篇。在信中,帕斯捷尔纳克向里尔克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同时,将自己倾慕已久的女诗人茨维塔耶娃介绍给里尔克认识。然而,茨维塔耶娃对里尔克的爱,逐渐走向了激情与占有。两位俄国诗人,因妒意而日渐疏离。最终,里尔克罹患血癌溘然长逝,两人会面并拜访导师的计划最终化为泡影。此后,茨维塔耶娃与帕斯捷尔纳克恢复书信往来,在精神上生死契阔,惺惺相惜,但见面机会寥寥无几。

  文如其人,诗如其心,三位诗人的作品都独具风格:里尔克的诗蕴含哲思,境界超然;帕斯捷尔纳克的诗精雕细琢,克制中和;茨维塔耶娃的作品则意象跳跃,情感丰沛。三位诗人爱情悲剧的背后,是不同诗学理想的交流碰撞。

  在书信里,里尔克既是一个崇高伟岸的诗歌神话,又是一个温柔敦厚的长者。对于抒情,里尔克有自己的理解:生活本就是酸甜苦辣的情感结合,抒发主观情志只是诗歌的初级阶段,其中甚至隐藏着情感空疏夸大、苍白肤浅的诗歌危机。因此,诗人并非以“情感”作诗,而是以“体验”写诗。所谓“体验”,就是生命与世界的互动关系、个体存在的意义探求、人类生存的哲学省思。

  在战乱年代,里尔克认为,诗歌倘若还沉溺于小我的抒情天地,就显得不合时宜。于是,他以抒情诗扣问人类存在、宇宙万物的终极奥义。超然玄冥的诗句背后,流露着对生命无常的苍凉悲悯。在献给女诗人茨维塔耶娃的长诗《杜伊若哀歌》中,这种悲悯的情怀到达了顶峰:“我们的生命从我们身上飘逸,如朝露作别小草/如热气从华宴上蒸腾。哦,微笑今在何方?”人之于宇宙,实乃须臾之瞬、沧海一粟:“我们只是路过万物,像一阵风吹过/万物对我们缄默。”既然存在充满偶然不定,人的使命只能是孤独地坚守自己的存在:“但愿我们也能找到一种人的存在/纯粹,隐忍,菲薄,一片自己的沃土/在激流与峭壁之间。”在生命行将消亡之际,里尔克欣然接受了女诗人茨维塔耶娃热烈的爱情。这份爱已经超越两性情爱,成为他在乱世中守护神圣诗歌的精神动力。里尔克的诗歌与书信,寄寓着独特的理想主义情怀。他拒绝社会与历史的侵蚀,与苦难的现实保持距离,力图开辟一条独立的精神传统。中国诗人冯至这样说道:“里尔克的世界让我感到亲切,苦难的中国需要那种精神。”

  帕斯捷尔纳克怀着崇高的心愿,将女诗人介绍给里尔克认识,却敏感于她对里尔克的爱情。他在书信里流露出责备与妒忌,却又担心自己过度敏感可能伤害彼此的友谊。这是帕斯捷尔纳克温柔细腻的一面。但他的诗歌,历经俄国革命与苦难的洗礼,显得坚毅沉稳。短诗《二月》是他创作的预言:“二月。蘸好墨水就得哭!/当噗噜噗噜响的泥水/泛着黑色春光的时候/写二月就免不了流泪。”他的诗作《一九零五年》《施密特中尉》,都以苏俄重大历史事件为题材,探讨历史、英雄与个人的关系,通过抒情寻找自我与世界的真相。这一点,正如他在书信里所说:“我们所掌握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能够不去歪曲那响彻在我们身上的生命之声。”

  如果说里尔克是静穆的伟大,帕斯捷尔纳克是坚毅与克制,那么茨维塔耶娃就是激情的化身,是这段三角书信恋情的主导者。她毫不顾忌地向里尔克袒露爱意,即便只是不可能长久的一瞬。她致信里尔克说:“(我)什么都要,要你允许我在我生命的每一瞬间都能抬头看你——像仰望一座护卫着我的大山。”对于茨维塔耶娃来说,大海是世俗爱情的象征,高山却代表崇高的友谊、雄伟的力量:“一个肩膀:从我的肩上/卸下这座山!我的心升起/现在让我歌唱痛苦——歌唱我自己的山。”(《山之诗》)高山唤起了女诗人对崇高友谊的向往,这种情感是一次从肉体到灵魂的升华:“沿着这歌唱的电线从一极/到另一极,支撑起天堂/我发送你一份/我在此世的灰尘。”(《电线》)茨维塔耶娃对里尔克的爱就这样不断攀升,终于在1927年的新年贺信中达到了巅峰:她希望里尔克能比所有人更强烈地爱着自己,里尔克永远不会走远,永远不会高不可及。只可惜老诗人那时已不在人世,贺信变成了悼亡祭文。但跨越冰冷的死,生命与诗歌就将迎来复活,请看茨维塔耶娃在诗作《新年问候》中的预言:“我们将见面吗,莱纳?我们的声音将见面/一个流动的新大海里,一个我仍不知道的/新的世界,一个全然的我。”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里尔克暮年孤独终老,茨维塔耶娃不堪重压选择自杀,帕斯捷尔纳克则长期受到苏联文坛的打压抨击。但正是坎坷的命运,催生出超越岁月与死亡的情感力量。他们早已把生命铸融在诗句中,并在后人的传颂中重生,正如我国剧作家汤显祖所言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这或许就是抒情诗的魅力。

  (作者贺嘉年系复旦大学中文系2019级硕士研究生)

[ 责编:刘冰雅 ]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