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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超、陈忠敏:宣州吴语浊音声母的声学实验研究——以苏皖交界地区方言为例

 风吟楼 2020-04-23
1 引言

宣州吴语的古浊声母今读类型跟主流吴语不同,前人描写多有分歧。本文以苏皖交界地区吴语为切入点,根据实地调查的语音材料对宣州吴语的浊音声母进行声学实验和数据统计分析。

2.“浊音”音质实验分析

2.1 太高型浊音声母的音质

对高淳区淳溪镇发音人浊音声母的声波图、频谱图以及韵母前段的功率谱、噪谐比、H1-H2值的分析表明,高淳方言“浊音”声母的音质跟主流吴语一致。



2.2 铜泾型浊音声母的音质

2.2.1 强气流闪音

宣州吴语铜泾小片有强气流闪音(颤音)。调查中我们发现,二者并没有严格的界限,也没有区别意义的作用,可视为同一读音的不同变体。实验表明强气流闪音具有如下特征:1)声母可分为两段,前段能量很弱,有弱爆发音特征,后段能量较强,有摩擦音特征;2)后接韵母前段的H1-H2值、噪谐比均大于对应的清音声母字;3)音强曲线上往往有两处凸峰,后段能量较强。对博望发音人[ɾh]、[th]、[t]声母后接韵母前段H1-H2值的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显示[ɾh]和[th]、[t]均有极显著差异。单因素方差分析显示,[ɾh]和[th]的VOT值以及VOT所占音节时长比有极显著差异。

2.2.2 强气流塞音

宣州吴语铜泾小片博望方言来自古並母的字大都读成强气流塞音。实验表明强气流塞音的声学特点有:1)声母也可分为两段,前段声波有明显波动,语图上有空白,低频部分有类似浊音杠的噪音,后段表现为明显的噪音成分,频率分布较宽,1000Hz和2300Hz左右有能量集中区;2)VOT值占音节时长的比值明显大于对应的不送气清塞音;3)音强曲线有两个凸峰,后段能量较强。对博望方言[bh]、[ph]、[p]为声母的音节韵母前段H1-H2值的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显示[bh]和[ph]、[p]均有极显著差异,[bh]和[p]差异显著度大于[bh]和[ph]的差异显著度。对博望方言[bh]、[ph]的VOT相关数据的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表明,两者的VOT值及其所占音节时长比均有极显著差异。

2.2.3 强气流擦音

宣州吴语铜泾小片“从邪”等声母今读大都是强气流擦音。强气流擦音的声学、生理特点有:1)声母往往分为两段,前段的噪声能量集中区频率较高,语图上低频部分有空白,前段中心点的能量集中区明显高于后段;2)从声波图和能量曲线看,前段的能量较弱,后段的能量较强;3)前段收紧处在口腔的前部,后段口腔前部收紧处已放松,噪音声源主要来源于喉部。对博望方言[sh]、[ʦh]、[s]为声母的音节韵母前段H1-H2值的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显示[sh]和[ʦh]、[s]均有极显著差异。对博望10位发音人[sh]和[s]的声母时长比的统计分析显示,8人无显著差异,3人有显著差异(均为[s]>[sh]),但差值均在0.05以内,这说明声母音节时长比不是本地人感知[sh]和[s]两类音素差异的核心因素。

对博望方言[sh]和[s]的音强数据的实验分析表明:[sh]的前部和后部能量集中区有别,前半部能量集中区落在高频,后部能量集中区较分散,高频低频都有;前部能量总体较低,后部能量显著增强。能量强弱的差异是感知强气流擦音重要因素。

3.总结和讨论


3.1 宣州吴语古浊音声母的音质特征

宣州吴语太高小片的浊音声母的语音性质跟北部吴语“清音浊流”型辅音相同。宣州吴语铜泾小片浊音声母发音时有强气流特征,从强气流的闪音、塞音以及擦音的声学分析结果来看,这种强气流实际上是一种强送气成分,因为声母本身是清辅音,可以看作是送气清音的一种特殊类型。强气流闪音和强气流塞音发音时,阻塞成分明显弱化,弱化的原因是发音时阻塞部分不到位,没有形成完全闭塞。强气流擦音发音时,擦音的收紧点也比较松弛,感觉上有弱化色彩,但擦音仍是主要成分,但是因为擦音收紧点较松,也可能变成纯气流音。

语音实验表明,强气流辅音的声母本身都是清音,但后接韵母前段有的带有气嗓音特征,有的不带气嗓音特征,因地、因调等产生分化,总体的发展趋势是气嗓音成分弱化、读高调时气嗓音消失。



3.2宣州吴语强气流辅音声母的来源及音变机制

宣州吴语的强气流辅音显然是系统性的,包括强气流的闪音(颤音)、塞音、擦音,这类辅音均来源于吴语的清音浊流型声母。就宣州吴语而言,[ɾh]来源于[*d],[bh]来源于[*b],[sh]来源于[*z],[ɕh]来源于[*ʑ]。

袁丹(2019:47)认为[sh-]中的送气段是[z-]后接元音气化段转移的结果。我们认为,由于整个音节时长要维持基本不变,声母增加了送气成分必然导致韵母时长的缩减,但这种缩减是整个韵母段的压缩,不是直接把某个部分消解掉,博望方言浊音声母产生送气成分,但韵母前段的气嗓音并未消失的现象可作证明。Jacques(2011:1531)针对藏语[sh]的来源提出一种理论假设:送气擦音发音时,在元音开始前,声门上压伴随着口腔收缩首先释放,压力降低,而声门下的压力得以维持,造成声门上下气压差,但跟不送气擦音的区别是,送气擦音声门上压的释放和声门下压的释放之间存在时间延迟,致使送气成分得以产生。跟藏语不同,宣州吴语的强气流型辅音包括闪音、塞音和擦音,均来自清音浊流型的浊音声母,送气成分产生的同时还存在明显的声母弱化现象,这几类辅音的音变应有共同的内在机制,解决这个问题还需要一定的理论假设和大量的实验检验,我们将另行讨论。

原文刊于《中国语文》2019年第6期

 
参考文献

陈忠敏 2010《吴语清音浊流的声学特征及鉴定标志——以上海话为例》,《语言研究》第3期。

蒋冰冰 2003《吴语宣州片方言音韵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王双成 陈忠敏 2010《安多藏语送气擦音的实验研究》,《民族语文》第2期。

袁丹 2019《皖南吴语铜泾片送气擦音sʰ-/ɕʰ-的来源及其音变——以新博方言为例》,《中国语文》第1期。

郑张尚芳 2016《皖南方言中强送气弱通音声母的分布及变异》,郑伟主编《边界方言语音与音系演变论集》,中西书局。

Jacques, Guillaume 2011 A panchronic study of aspirated frictives, with new evidence from Pumi. Lingua 121 (9):1518-1538.


作者简介

侯超,男,江苏第二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汉语方言学、实验语音学。出版独著2部,合著1部,在《中国语文》《方言》《语言研究》等期刊发表论文多篇,现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项,完成江苏社科基金项目、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项目和特别资助项目各1项。

陈忠敏,男,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复旦大学类脑人工智能科学与技术研究院兼职教授,上海语文学会副会长、上海语言文字工作者协会副会长、《语言研究集刊》主编、纪念李方桂先生中国语言学研究学会董事、《中国语言学集刊》副主编。研究方向:实验语音学、神经语言学、汉语方言学、历史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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