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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北客特稿】对话蒙特利尔医护工作者,心惊肉跳的数字背后是怎样残酷的现实!

 由狭渐广 2020-04-25
让我们先来看一组近期的新闻数据:
截止到2020年4月24日
加拿大感染人数:43551
魁省感染人数:22616
魁省医护人员感染人数:4050
蒙特利尔总共感染人数:10897
 
那么在这些每天都在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背后,究竟有着怎样复杂的现实和无奈呢 ? 我们分别找到了就职于不同医疗机构的一线医护工作者聊到了数字背后的话题。
 
我必须诚实地说,这篇采访真心不容易。我痛下封笔决心,安心宅家养膘之后,有人拿着惨不忍睹的数据和照片跟我说,写写吧,太惨了。。。可是当我确认这些数据的来源能说吗?这些照片能放吗?答案统统是否定的。

我们的医护工作者有一本CODE烂熟于心,一切为了病人,遵守操作规程,保护个人隐私,像极了一个紧箍咒套在每个医护的脑袋上,即使是面对家人,关于工作内容,他们能讨论的部分都很有限。

因此,在下面内容中,我都给她们起了很好听的英文名字,敬请读者不要对号入座。

事实上,我听说的现实,比我能写的内容要残酷数倍,但我这两天以来所经历的被拒绝,也足以令人吐血,那是医护工作者的饭碗,你写的多了,人家的饭碗可能就砸了。而我又是一个很轴的人,没有可靠来源、不经当事人允许故事,不能写!   

最近一段时期,长期护理中心(CHSLD - Centres d’hébergement et de soins de longue durée)成为疫情的风暴中心,我们几乎每天都被各种关于那里的新闻刷屏,看到那些老人的惨状,感到无比痛心,我只能说,不管你在哪里,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而我只能从一个角落去描述那些没有完全被阴霾笼罩的地方。
 
#1,对话人:Angel
坐标:蒙特利尔
机构性质:长期护理中心(公立
 
关于老年人的感染现状 :

这里确诊的老人基本上是两周前被工作人员传染的,事实上因为社区感染早已发生,所以这个很难避免。工作人员这两周上了PPE,但传染应该早于这个时间。

由于平均年龄90岁,有很多严重的基础病,一旦被感染,老人的状况就会很难,这并不是管理和护理的问题,即使这个老人长期在Acute*住院,只要感染了也是面对同样的困难。而且患者一旦有症状,立即隔离,如果48小时后确诊了,就转到Cohort Unit。

我们现在从新闻里看到的年长者的死亡率说明Covid-19病毒对老年人的严重威胁,而长期护理中心是老年人集中的地方,死亡率并不体现管理和护理的问题,任何人员集中的地方,比如监狱、医院、学生宿舍都容易发生集体感染。

关于医护工作者感染:

工作人员的感染,在有PPE的情况下,理论上比已经隔离的老人传染的机率会小,另外工作人员都是从社区里来的,也很有可能从社区感染的,不能看到工作人员确诊了就一定是在工作场所里感染的。

关于护理人员的短缺和补充:

长期护理中心的工作并不简单。即使从JGH过来的RN也不一定能够胜任TL在我们这里,是工作范畴的不同。CEPI就更不同,那是法律规定的,和多少经验无关。Angel认为,如果能够把护工现有的薪水从20$/小时提高到25$/小时,估计会吸引多一些人到长期护理中心来工作。

关于确诊患者向医院的转移:

护理中心每转一个患者都非常谨慎,因为去医院导致他们得Covid-19和褥疮的风险更高。很多老人有老年痴呆症引起的BPSD(老年痴呆引起的行为和神经异常),离开熟悉的环境会更糟糕。

我们知道每一个转院患者的情况和背景,除了骨折,很多是患者家属的坚持,没办法,医生事先一般都会极力和他们沟通,最后也只好尊重他们的意见,无所谓是否make sense(合理)。为什么要送老人去医院,除非疑似骨折外,我们不建议去医院的,对于普通肺炎和UTI(尿路感染)和Dehydration(脱水)患者,医院不会比我们做的更多。有时是家属的强烈要求,医生只好同意。”

关于PPE的使用:

“一次性Procedure(医用)口罩是没有明确的使用期限的,可以用到Soil(被污染或被弄脏)的时候,不需要每20分钟换一次,所以可以戴着同一个口罩给药,喂饭等等,如果进出隔离病房是需要换的。

我现在每天给护士1-2盒口罩,由她分给每个工作人员每天3个口罩。如果有人需要更多,必须告诉护士什么原因哪种操作,护士才会再给。如果每天超出使用量,护士必须到我办公室领取。大家都很自觉的遵守规定,目前没人会滥用PPE,大家都知道有多困难得到这些PPE。我觉得严格把关PPE的使用也是为了给大家更长久的保护和支持。”
 
编者注 :

就像以前我们总是看不懂大夫的处方一样,每次和医护工作者讲完话都会先来几个大大的问号。在此把相关的专业名词做个解释:

PPE:Personal Protective Equipment

Acute:Acute generalhospital

Cohort Unit:Cohort isisolation unit for positive case

JGH:Jewish general hospital

RN:registered nurse

TL:team leader

CEPI:等候执照考试的护士毕业生

 
加拿大的整个医疗体系,系统之多,分工之细,职责之清,是很多人难以想象的,那么在这次疫情最前线的新冠定点医院,我们的天使又处于怎样的工作环境呢?

 
#2,对话人:Viola
坐标:蒙特利尔
机构性质:新冠定点医院
 
关于医护人员感染现状:

医院每天都会发文件通报本系统内的感染情况,总体来说,系统内老人院的状况还是比医院的状况糟糕很多。因为受限于之前的检测门槛,早期只是针对那些有旅游史,有明显症状的高风险人群,目前检测的重点正在向医护人员转移。

关于PPE的使用:

因为之前的筛查速度比较慢,等结果都至少要48小时,所以医院里会有几个科室处于等待筛查结果的状态,在这里的工作人员也只有一级防护,随后再根据筛查结果把病人分流。随着筛查速度的提高,目前已经缩减至几个小时就可以出结果,医院的各个科室也在随着疫情的发展不断调整,大概趋势就是将整个医院划分为红区和绿区(隔离区和安全区,也有机构称为hot zone 和cold zone)

关于隔离衣我们大部分科室都是用那些可以反复消毒的布制隔离衣,以前都是黄颜色的,现在大概是扩大生产的缘故,也出现了其他颜色的,化纤材质的也都有了。之前消毒完的隔离衣会被熨烫折叠整齐的发放回来,现在只是放在一个大袋子里直接拿回来再使用。这边的防护要求是每进出一次病房都要把手套隔离衣换掉。

N95也是非常稀缺的防护装备,比如之前在防护标准里要求取样需要佩戴N95,但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资源紧张,也都舍不得用,目前取样的时候也都是戴外科口罩,把N95留给那些比如插管、心肺复苏等更危险的操作的同事用。即使是佩戴N95的同事,用过之后也是把口罩保存在一个盒子里,统一回收,说不定以后还需要消毒处理反复使用。

关于医护人员短缺:

目前医院已经将之前Part time的员工全部转为Full time,并且早在6个星期之前就停掉了所有非紧急手术,下属大部分诊所也只是保留了值班人员,那些手术室和诊所的工作人员被抽调过来工作,再根据工作职责和工作经验的不同,将一部分人补充到长期护理中心帮忙,但即使是这样调整,大概也只能填补长期护理中心50%的人手短缺。另外护理新冠病人所需要的防护准备时间是正常护理的3-4倍,这就使得大量的时间用于穿脱防护装备,人手短缺的现象也会更加突出。
 
编者注:

因为医院系统的管理是以地区划分,和学区的概念差不多,所以每个卫生局管辖的范围内会有医院、短期康复中心、长期护理中心,在各单位通报感染人数的时候,通常是指本系统。也有一些是以医疗院校为核心,下设的医院和医疗机构。每一个系统之内的医护人员感染和物资短缺都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但是每一个系统的管理模式又不尽相同。

 
接下来让我们来听一听在短期护理中心的Rose怎么说。

#3,对话人 :Rose
坐标:蒙特利尔
机构性质:短期护理中心
 
我们这里说的短期护理中心,可以理解为国内所说的康复中心,病人在医院接受完中风、心脏病等大型手术之后,有4-6周的康复期,会被转到这类的机构进行康复治疗,然后回家休养。
 
关于医护人员短缺:

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周末,她连续两天每天工作16个小时,她们的行话叫“double班儿”,也就是说当她早上七点钟到单位的时候,本来预期工作八个小时到下午三点,因为目前人手极度短缺的现状,领导直截了当的问可不可以上“double ”,我了解Rose是个不会说不的小姐姐,她当天的下班时间直接定格为晚11点,第二天早上复制一遍。

关于工作职责:

她是一位注册护士,每个班配合她工作的有一位助理护士,和几位护工,举例来说,她在这个工作周期内被分配到护理15位病人,这些病人的情况都需要由她在交接班的时候向下一位护理人员做汇报,所有这些病人的输液等精细操作都需要由她来完成,其中会有两三个危重病人需要她全程跟踪病情,完成所有护理工作;剩下的十几个病情不严重的病人则由助理护士来完成派药等基础工作,诸如翻身、喂饭、换尿片等工作则由护工完成。

关于病人的转移:

在这样特殊的时期,病人的转入和转出工作是面临着最大挑战的一项,对于转入的病人,先是划分进高危病房,个人仅有很小的一包随身物品可以带进来进行消毒使用,其他的东西要在楼下的储藏室集中搁置十四天后才允许带进病房,那么矛盾来了,我们的护士小姐姐除了日常的护理工作,还要不断应付那些因为没有手机、iPad、换洗内衣、袜子、鞋子,而前来向她讨要人权的病人,每天都要无数次的解释大量个人物品进病房所带来的感染风险和消毒负担。

对于完成4-6周康复训练需要转入长期护理中心的病人,则全部要完成新冠测试,拿到阴性结果才能完成病人转移,鼻咽拭子的取样工作也绝不轻松,之前看到有文章里介绍过,取样后鼻子出血,鼻腔肿痛的不在少数,取样棒要求绝对无菌,遇到病人乱动的还会产生资源的浪费。

关于PPE的使用:

早在疫情爆发之前,她们对防护用品毫无节约概念的时候,一个外科口罩基本上戴十五分钟就会更换,一次性的隔离衣和手套更是分分钟扔掉一大车;最早医院的规定是不允许使用和佩戴个人购买的防护用品,那些第一批戴了口罩上班的会被护士长请去喝咖啡,后来随着疫情的爆发,防护品的紧缺,风险的增加,这个口子已经完全放开,现在来医院工作的护工有的已经把自己包成了粽子,大家还会互相切磋哪里可以买到发套,脚套。

医院里配备的标准防护品还是老三样:一次性隔离衣(业内简称:黄GOWN),手套,口罩。手套和隔离衣要求每进出一次病房都要扔掉换新,口罩在不进高危病房的情况下可以保留,一直佩戴4-6个小时,所谓高危病房,就是目前所有新近转入的病人一律按新冠病人进行护理防护,直到14天危险期结束或被确诊为新冠病人转入医院Hot zone或转出至新冠定点医院。

在14天危险期之内,她们的病房会被标记为高危病房,所有医护人员进出一次,会被要求扔掉口罩、手套和黄GOWN,那么为了最大限度的节约PPE,考验大家统筹能力的时候到了,比如我们的Rose小姐姐,下一轮护理工作会进出五间防护要求不一样的病房,那么她会先安排防护要求低的病房,进出之后扔掉手套和隔离衣,保留口罩,换上新的手套和隔离衣之后再进高危病房,出来扔掉所有东西。这样有规划的工作,一天下来至少可以省下来几个口罩。

尽管面临极度物资匮乏,她们的防护规程里依然严格要求了手套和隔离衣的绝对一次性使用,所以每天工作结束都会消耗掉满满几大桶防护品。当她听说有个别医院出现一次性隔离衣反复使用的消息的时候,表示无法置信。

事实上,目前医院里的物资都明显的带有捐赠的痕迹,以前楼道里一眼望去清一色的黄GOWN,现在偶尔会出现五颜六色的景象;大家戴的口罩、手套也薄厚各异,参差不齐,偶尔她也会担心一下那个戴着大大口罩的护工,有没有被很好的保护,但无论如何都聊胜于无。说到N95口罩,她所工作的区域不是医院的Hot zone,所以在她们的防护品中,N95是存在于领导的小金库里,专供楼上新冠病房使用的。
 
最后我们将目光落在处于相对安全环境的非新冠定点医院。

#4,对话人 :Lucy
坐标:蒙特利尔
机构性质:非新冠定点医院

在我们接触的医护工作者中,Lucy的工作环境和状况都算是比较好的,她在单位里算是管理层的工作人员,她也提到了在她所在的系统之内,养老院也是问题最严重的部分,那些被派去支援的护士回来都会用难以想象来形容见到的情形。

她的医院PPE短缺的现象也不算非常严重,但是这也在很大程度上受益于她们早期对防护装备的重视,牢牢的抓住每次采购的机会,而不是像原来那样,快到用完的时候才下订单,并且严格要求大家在使用过程中杜绝浪费。甚至于她也会要求下面的工作人员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由护士一次性完成助理护士和护工的工作,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进出病房的次数,节省防护装备。

她所在的医院一旦发现确诊病例会第一时间上报,由系统统一调度,第一时间转去定点医院,衔接的流程还算顺畅,有的时候会被转去比较近的医院,有的时候需要转去相对远一些的医院,截至目前还没有出现过找不到接收床位的情况。
 
写在最后:

在魁省的医疗体系中,获得一个固定机构的全职Position(工作岗位),是一件非常困难和幸运的事情。

近些年,从上一任执政党开始,就逐步把那些退休后空余出来的全职岗位彻底取消,转而由几个兼职岗位替代,这样可以大大减少薪金支出和管理成本。这也大大改变了护理领域相当一部人的工作性质,大部分人在接受完培训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办法在一家固定的机构得到一个固定的职位。他们的工作性质大部分是on call(随叫随到)的兼职工作,有很大一部分人会同时服务于同一系统之下的几家机构,奔波于各个护理中心和医院之间。即使是在同一个机构工作,也是各个楼层、科室之间来回调整。

如果没有疫情的出现,这仅仅是维持生计的一种工作模式,但是面对世纪瘟疫,这样的工作性质则带来了难以估计的传播风险。

特别是在前期,大家对病毒的传播认知明显不足的前提下,工作人员从一个机构到另一个机构,再回到自己的社区;护理中心的老人从中心回到家里,再回到中心;探视的家属从家里到工作单位,有的还出去旅行,再到中心探视老人;当我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把这一切都按下暂停键的时候,病毒已经不可避免的在疯狂传播了。

随着疫情的爆发和人员短缺的加剧,目前政府已经将所有Part time的工作职位又转成Full time,虽然还不足以完全解决问题,但仍然大大缓解了这一现象。
 


 
关于每个机构的PPE短缺问题,事实上和这个机构的直接领导有着很大的关系,有些领导层早在疫情之初就预见了问题的严重性,甚至靠一己之力多方采购,充实库存,下面的工作人员就会得到相对充分的保护;有些护士长也勇于担当,多方呼吁,筹集募捐防护品,使得本科室的短缺问题得到暂时缓解;这让我想起了《亮剑》里的李云龙抢弹药的场面,电视剧中的带兵人,就连下放到被服厂也不忘给自己的兵换一套新军装,在他硬核搞装备的背后,他的兵拥有了最佳的战斗力和最强有力的武器。

诚然,问题的最终解决还是要依赖于大批量的政府采购,但我们也无奈的看到就连抵达了目的地的飞机,都有可能因为各种因素空机返回,且不说这一趟的资源浪费,这后面那些翘首期盼物资的眼睛又要流露出多少失望。

Covid-19病毒和疫情,对所有人都是新的挑战,有很多未知的东西,我们不应该轻易互相指责,事实上,大多数人都在能力范围内很努力的工作。

我们在键盘后,发发牢骚,出出主意,解决一个看似用脚都能想清楚的问题大概只需要几分钟,但是真正落实到一线,无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调整。满足了一部分人的需求的同时,就可能会牺牲另一部分人的利益。每一个决策的背后都需要找到一个最佳的平衡点。

但是我们知道,在这些残酷的数据背后,始终都有一线的医护工作者在尽心竭力的做着他们能做的一切努力,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英雄。在她们背后,也始终都有华人社区的慷慨支持,有很多人进行着切实有力的捐赠活动,为解决PPE的短缺不辞辛苦,不怕风险的奔走着。

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响应政府号召,踏踏实实待在家里,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家人,把有限的医疗资源留给最需要的人。希望阴霾今早散去,阳光依旧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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