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杂诗》第二十五首

《己亥杂诗》第二十五首

椎埋三辅饱于鹰，薛下人家六万增。

半与城门充校尉，谁将斜谷械阳陵？

【笺说】

此诗所写乃出广渠门时，对守卫城门的京师卫戍军队的腐败的揭露与保卫能力的忧虑。

椎埋三辅饱于鹰，

“锥埋”，偷盗、抢劫、杀人的恶徒或盗墓者。《汉书·酷吏传·王温舒传》：“少时椎埋为奸，已而试县亭长。”《南史·萧颖达传》：“梁州有古墓名曰‘尖冢’，或云张骞坟，欲有发者，辄闻鼓角与外相拒，椎埋者惧而退。”

“三辅”，本为汉代治理京畿地区的三个职官，即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后泛称京城附近地区为三辅。《史记》卷一二三《大宛传》：“于是汉发三辅罪人，因巴蜀士数万人，遣两将军郭昌、卫广等往击昆明之遮汉使者。”

“饱于鹰”，指比养的不听使唤的鹰还饱。语出《后汉书·吕布传》所载，吕布降曹操，：陈登劝阻曹操，说这是养虎为患，老虎吃不饱，就要吃人了。曹操说：“不如卿言。譬如养鹰，饥即为用，饱则飏去。”此处是形容“三辅”的“椎埋”，干的勾当，吃得太饱。

此第一句实说，京畿的这些恶徒无赖，就像养得过饱的鹰，是养不住的。

薛下人家六万增。

此句讲的是战国孟尝君的故实。战国时齐国的田文，号孟尝君，因袭父亲的位，封于薛下，即今山东省滕州市境内。据《史记·孟尝君列传》记载：“太史公曰：吾尝过薛，其俗闾里率多暴桀子弟，与邹、鲁殊。问其故，曰：‘孟尝君招致天下任侠奸人，入薛中盖六万馀家矣。’”可见孟尝君所招匪类不少，治安亦遭败坏。

此句借用孟尝君的事，是暗示权贵广蓄家奴，为害乡里。这是当时北京周围的实际写照，并且自乾隆以来既如此。袁枚有《怀人诗》第二十三首亦有：“半生出入醉何处，薛下奸人六万家”，可见痼疾已久。

半与城门充校尉，

这些恶徒，还有一半是做了守卫京师城门军队的校尉。

所谓“半”，是指这些“椎埋”恶徒，一些人从事抢劫、盗墓等令人不齿的勾当，一些人成为了“孟尝君”一类人的打手家奴，还有一半的人，进入了京师的卫戍军队。

“校尉”，校尉一职始置于秦朝，为中级军官；清的校尉，是八品以下的低级武官。

谁将斜谷械阳陵？

第四句说，谁能用刑具锁得住“阳陵”呢？

此句有个故事在里头。《汉书·公孙贺传》记载，汉武帝征和年间，丞相公孙贺之子公孙敬声“骄奢不奉法”，“擅用北军钱九百万”，因而下狱。时，汉武帝“诏捕阳陵朱安世不能得，上求之急，（公孙）贺请逐捕安世以赎（公孙）敬声罪。”这个朱安世，是“阳陵大侠”，后来果然被公孙贺捉住了。朱安世被捕后听说公孙贺用自己赎子，笑了：“丞相祸及宗矣。南山之竹不足受我辞，斜谷之木不足为我械。”于是朱安世狱中上书汉武帝，揭发公孙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又使人巫祭诅咒汉武帝等。这就使得丞相公孙贺一家赤族。受此牵连，汉武帝诸邑公主与阳石公主、卫青之子长平侯卫伉被牵连进此案而死。

“斜谷”，《汉书·公孙贺列传》颜师古注：“斜，谷名也，其中多木。”此斜谷，在陕西郿县西南。这里是用“斜谷”作为“斜谷之木”的省称，指斜谷之木制作的禁锢犯人的枷锁。

“阳陵”，本汉景帝陵墓，在陕西长安东北山中；此处代指“阳陵大侠”朱安世，朱安世或生于或居于此地，故称。

“械”，枷锁拘手或足。清方苞《狱中杂记》：“苟入狱,不问罪之有无,必械手足。”

可知此句是说，这些“锥埋”之徒狡蛮无比，谁又能将他们治罪呢？

龚自珍此诗揭发了京师卫戍军队的组成成分多为流氓地痞，杀人越货之徒。这样的人守京师城门，是“饥则为用，饱则飏去”，唯利是图，不逊国法；无利可图，则不会为朝廷效力。

刘逸生注此诗，引述了两条史料，可见清称称军力的腐败勒索事，正好印证了龚自珍此诗。其一是徐沅《檐醉杂记》卷三云：“乾隆时，吴江陆朗夫中丞耀，以山东布政使入觐，门吏索资，陆无以应，遂置衣被于城外，入城从故人借卧具，见于《年谱》。”要知道这是一位山东布政使，相当于现在的一位省长，守城军吏竟然敢索贿！

同书接着还记载了一事：“阳湖赵味辛怀玉，于乾隆己亥年入都，门吏索钱，至于倾箧。见《亦有生斋诗注》。”记载完此二事，徐沅说：“知此弊由来久矣。”可见到了道光朝，龚自珍所见仍是如此！何怪后来光绪朝的八国联军进北京，如入无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