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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里，鸳鸯与司棋虽都是贾府的大丫鬟，可是事实上二人的交集并不算多，而且两个人之前甚至也不会有太深的交情。可是偏偏从她俩产生交集的那件事之后，我对这两个人又有了另外一层认知。 那件事，便是“鸳鸯女无意遇鸳鸯”。 一、鸳鸯的朋友圈 鸳鸯的形象，在《鸳鸯女誓绝鸳鸯偶》一回里已经非常光彩耀目了。她洁身自好、不畏强权、不慕荣利、敢于反抗，又有远见卓识，是个让人心生敬意的姑娘。 从鸳鸯那回可以当做本传的文字看，我们也了解到与鸳鸯交好的姐妹们大多是贾府的家生女儿，她们的名字是: 袭人、琥珀、素云、紫鹃、彩霞、玉钏儿、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缕，死了的可人和金钏，去了的茜雪，连上平儿——这十来个人。 这些人中，有贾母的丫鬟，即袭人（后给了宝玉）、琥珀、紫鹃（后给了黛玉）、翠缕（给了湘云）；有王夫人的丫鬟，即彩霞、金钏、玉钏；有宝玉的丫鬟，即可人、茜雪、麝月；还有两个，素云是李纨的丫鬟，翠墨是探春的丫鬟。 李纨是嫁入贾府的媳妇，素云应该是贾府的家生女，而不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探春是贾府小姐中最出色的一个，颇得贾母的喜爱。平儿是凤姐的心腹，贾母最疼凤姐，鸳鸯与平儿因为主子的缘故肯定少不了日常的频繁往来。 鸳鸯有这么多相好的姊妹，一来是她本就是贾府的家生女儿，这些女孩子跟她出身相似，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二来这些女孩与鸳鸯也算地位相当，鸳鸯是贾母一刻离不了的首席大丫鬟，这些女孩子在各自主子面前又大都是有体面的大丫鬟。 二、司棋的隐秘情事 鸳鸯这个长长的朋友单里并不包含司棋。司棋是迎春的丫鬟，迎春是大老爷贾赦的女儿。贾赦不得贾母的欢心，迎春为人沉默低调，也不曾得贾母的偏爱，为此大太太邢夫人生出过不满，嫌贾母偏心，嫌迎春不争气。 司棋作为迎春房里的大丫鬟，早在大闹小厨房一回里，我们已经见识了她的泼辣胆大、行事果决，颇有算计。她不满于小厨房主管柳嫂子的见人下菜碟，因此砸了她的小厨房；她想着让自己的婶子进小厨房，各得其所；她的主子迎春虽懦弱，她却让人不敢小觑。 若没有鸳鸯无意间撞破她的秘密，或许她与鸳鸯之间不会有更多的交集。贾母最关注的是宝黛二人，又跟小儿子住一起，自然是二老爷贾政处的人与鸳鸯交往更多。 凤姐虽是大老爷的儿媳妇，但是替贾政管家，又是贾母喜欢的孙子媳妇，自然另当别论。鸳鸯的朋友圈里其实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背后还有一层很微妙的含义，那就是贾母的喜恶。 可是鸳鸯的人品，却恰恰在撞破司棋的秘密后越发显现出夺目的光辉：在当时的背景之下，司棋所犯之罪，实在是不可饶恕的。 大观园是什么地方？当日贵妃省亲之所，原本贵妃临幸之后当关闭的，以示皇家尊贵。可是元妃心系姊妹亲人，又爱这个园子的美丽，于是下令将园子赐予“大观园”之名，令姐妹们搬进去读书。 原本这个清净美好的所在，是男子都不能入内的，只因宝玉是她心爱的胞弟，又是祖母的心头肉，更兼还未曾成年，这才也获准搬进来住的。如此神圣洁净的女儿国里，怎能容得下司棋所行之事呢？ 三、鸳鸯的善意之举 我们不能以今人的目光看待司棋与潘又安的幽会，他们的行为在当时是伤风败俗之举。记得滴翠亭事件中，宝钗只听了小红与贾芸的遗帕传情后，便将小红视为“奸淫狗盗”之人，那司棋与潘又安的幽会是被鸳鸯亲眼撞破，比小红之事又严重了不知多少倍！ 在这样一个女儿聚居的清净之地行苟且之事，于情于法，司棋都犯下的是滔天大罪。这事若传出去，恐怕就不仅仅是被撵出园子那么简单了，重罚、发卖，甚至打死都不冤枉。也正是因此，潘又安吓得连夜出逃，保命要紧。 司棋想必也知道事态的严重，再加上潘又安的怯懦逃跑，又急又怕又气，这才病倒了。她与鸳鸯的关系本就没有那么亲近，鸳鸯的一句实话可能就会置她于死地，她惊惧不安，惶惶不可终日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即使是胆大泼辣如司棋，这件事情上也不得不吓得如此田地。而鸳鸯听说司棋病了特意来瞧她，甚至发下毒誓令她安心的举止，也就因此使人生出一种钦佩之情了。 鸳鸯拒婚所表现出来的气节与骨气，不能不使人击节赞叹，这是鸳鸯的自尊自爱。而这一次她对司棋的劝慰，则是一种对别人的同情理解，是一种大爱了。 她未必赞同司棋的爱情观，可是她同情司棋的一时“失足”，她无意于通过揭发司棋的“罪行”去讨好主子，她希望司棋能好好活下去。 鸳鸯刚烈的外表下有如此柔软的一颗心。她人性的光芒温暖了司棋那颗遭遇了背叛的瑟瑟发抖的心。 如果鸳鸯遇到的是她朋友单上十来个人中的一个也罢了，毕竟那些都是她的好姐妹，可对方偏偏是与她交集不多的司棋，这一点充分证实了鸳鸯心底无私、心地纯洁的美好品质。 誓绝鸳鸯偶的她，能够同情理解司棋，已是这世上难得的包容与悲悯。 四、鸳鸯的成人之美 鸳鸯身上最令我感动的是，她比谁都清楚，因大老爷的威逼，婚姻美满幸福已是遥不可及的神话。自己一生的幸福就这样被葬送得干干净净，贾母死后，等待她的不过是寻死或“做姑子”去。 贾赦的无耻，却逼得她要一辈子不嫁人，背负着这样的阴影生活，她内心的悲苦与愤懑有几人知晓呢？有多少人会因自身的遭遇而愤世嫉俗，甚至会对别人的幸福产生嫉妒不平的心理，可是鸳鸯不但没有，反而将最大的善意与温暖给了一个平日里关系并不亲密的姐妹。 司棋也深深感动了我。大约司棋也没想到，位高权重的鸳鸯姐姐会对自己如此真挚和温情。她也是性情中人，那场让她差点丢了性命的爱恋匆匆收场，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谁料竟如此无情！ 在这场飞来横祸中，她还来不及充分享受爱情的甜蜜，便要承受“罗带同心结未成”的幻灭与痛苦。更要命的是，因为这场情爱，她面临的困境是，一旦被人揭发，便立时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样的煎熬使她思虑成疾。鸳鸯的到来，劝慰、发誓，终于使她确信，自己已经摆脱了性命之虞。 五、司棋的感激之情 司棋对鸳鸯的感激之词，曾令年少的我读不下去：那似乎太严重，也太“肉麻”了。她将鸳鸯视为“亲娘”，她说“从此后我活一日是你给我一日”，她说病好以后，给鸳鸯立一个长生牌位，她说死了要“变驴变狗”报答鸳鸯——那样的虔诚，令人动容。 那时那刻，那是司棋的肺腑之言。因为鸳鸯那颗金子般的心，保全了司棋的性命，这样的恩德，的确如同再造父母一般。 虽然说大恩不言谢，可是饱受折磨的司棋，此时是需要表达她的情感的：活着，她要供奉长生牌，保佑鸳鸯；便是死了，她变作它物，也要报答鸳鸯。 司棋是认真的，那样的话是饱蘸着血泪说出来的。知恩图报，司棋所能想到的，能为鸳鸯做的，似乎也就只有这些了。 同是女奴，司棋的身份地位不如鸳鸯，除了祷告与祝福，她并不能为鸳鸯做什么。可是司棋又是异常清醒的，她如同小红当日一样，也说了“千里搭长篷，没有不散的筵席”这话。 她知道，早晚要散的。于是她又说“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见面时”。她想表达的是，虽然眼前我不能为你对我的恩德做出回报，但是我会永远记住你对我的好，总有一天，我会报答你。 这样泣血的言辞，如今读来，不仅仅是感动，更有一丝凄凉了。司棋的性格中最光辉的一面瞬间将我照亮了。这世间有鸳鸯那样纯净的心灵，便也要有司棋这样的知恩图报的灵魂。 尽管，司棋最终被逐出大观园，她与鸳鸯也未必还有再见时，可是在那时那刻，她俩灵魂交汇处，却闪耀着人性中最美的光彩。这世间，哪里有比“我愿意保全你的性命声名”，“我愿意用生命去回报你对我的保全”更让人感动的事情呢？ 熙熙攘攘的世间，煊煊赫赫的贾府，鸳鸯与司棋的这一次交汇，撞击出耀眼的人性的光芒。 作者：杜若，本文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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