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点哲学】 《省身语》 蒲松龄 蒲松龄书法作品 先人盛德之名,闻于乡党,凡族人戚友,小有讼事,必来剖愬,求得一言,以判曲直。然生平主于忍辱,时有妄人相干,惟付之不见不闻。余时方少,虽不敢言,而隐谓先人之不武。由今以思,余兄弟不失读书种子,皆忠厚之谟所胎留也。余半生落魄,碌碌无所短长,自念遗行或多,故不足以发世德之祥,敬书格言,用以自省,用以示后。子能体是书,便为跨灶,孙能体贴,即为亢宗,凡我后人,共听之哉!康熙甲子。 (前残缺) 古今来许多世家无非积德; 天地间第一人品还是读书。 树德箕裘惟孝友; 传家彝鼎在诗书。 树德承鸿业; 传经裕燕贻。 天庥静迓惟为善; 祖泽长延在读书。 立品定须成白璧; 读书何止到青云。 不因果报方修德; 岂为功名始读书。 读书即未成名,究竟人高品雅; 修德不期获报,自然梦稳心安。 爱惜精神,留他日担当宇宙; 蹉跎岁月,问何时报答君亲! 诸君到此何为?岂徒学问文章,擅一艺微长,便算读书种子; 在我所求亦恕,不过子臣弟友,尽五伦本分,共成名教中人。 眼界要阔,遍历名山大川; 度量要宏,熟读五经诸史。 一庭之内自有至乐; 六经以外别无奇书。 海阔从鱼跃; 天空任鸟飞。 涵养冲虚便是身世学问; 省除烦恼何等心性安和。 意粗性燥一事无成; 心平气和千祥骈集。 居安虑危; 处治思乱。 想自己身心,到后日置之何处; 顾本来面目,在古人像个甚么。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方见手段; 风狂雨骤时立得定才是脚根。 敬为千圣授受真源, 慎乃百年提撕紧钥。 热闹繁华之境一过辄生凄凉; 清真冷淡之为历久愈有意味。 家坐无聊,亦思食力担夫红尘赤日; 官阶不达,尚有高才秀士白首青衿。 语言间尽可积德; 妻子上亦是修身。 事事难上难,举足常虞失坠; 件件想一想,浑身都是过差。 富贵如传舍,惟谨慎可得久居; 贫贱若敝衣,但勤俭能以脱卸。 经济出自学问,经济方有本源; 心性见之事功,心性乃为圆满。 舍事功更无学问; 求性道不外文章。 圣贤学问是一套,行王道必本天德; 后世学问是两截,不修己只管治人。 何思何虑?养心当如止水; 勿助勿忘,为学譬若掘井。 口里伊周,心中盗踮,责人而不责己,名为挂榜圣贤; 独凛明旦,幽畏鬼神,知人而复知天,方是有根学问。 读经传则根底厚,看史鉴则议论伟; 观云物则眼界宽,去嗜欲则胸怀净。 欲除烦恼先忘我; 各有因缘莫羡人。 宜静默,宜从容,宜谨严,宜俭约,四者切己良箴; 忌多欲,忌妄动,忌坐驰,忌旁鹜,四者关心大病。 怒宜实力消融; 过要细心检点。 青天白日的节义自暗室屋漏中培来; 旋转乾坤的经纶自临深履薄处得力。 名誉自屈辱中彰; 德量从隐忍里大。 天地间真滋味,惟静者能尝得出; 事务内巧机括,独智士能看得透。 有作用者,器宇定是不凡; 怀智慧人,才情决然不露。 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度量; 临喜临怒得涵养,群行群止得识见。 慎言动于妻子仆隶之间; 检身心于食息起居之际。 言行拟之古人则德进,功名付之天命则心闲; 报应念及子孙则事平,受享虑及疾病则用俭。 恩里由来生害,故快意时须早回头; 败后或反成功,即拂心处莫便放手。 毋以妄心戕真心; 莫因客气伤元气。 物力艰难,要知吃饭穿衣谈何容易; 光阴迅速,即使读书行善能有几多。 为人无成心便带福气; 做事有结果亦是寿征。 费千金而结纳势豪,孰若倾半瓢之粟以济饥饿; 构万楹而招徕宾客,何如葺数椽之屋以庇孤寒。 悯济人穷,虽分文升合亦是福田; 乐与人善,即只字片言皆为良药。 身世多险途,急须寻求安宅; 光阴同过客,切莫汩没主翁。 平居寡欲养身,临大节则达生委命; 治家量人为出,干好事即仗义输财。 存恶心须防鬼神知; 干好事不怕旁人笑。 莫忘祖父积阴功,须知文字无权全凭阴隲; 最怕生平坏心术,毕竟主司有眼如见心田。 孝子百世之宗; 仁人天下之命。 从热闹场中出几句清冷言语,便扫除无限杀机; 向寒微路上用一点赤热心肠,自培植许多生意。 心地上无波涛,随在皆风恬浪静; 性天中有化育,触处见鱼跃鸢飞。 急行缓行,前行总有许多路; 逆取顺取,命中只该这般财。 热不可除,而热恼可除,秋在清凉台上; 穷岂能遣,而穷愁能遣,春生安乐窝中。 要足何时足,知足便足; 求闲不得闲,偷闲即闲。 理欲交争,肺腑成为吴越; 物我一体,参商终是弟兄。 欲不除,似蛾扑灯,焚身乃止; 贪不了,如猩吃酒,鞭血方休。 出薄言、做薄事、存薄心,种种皆薄,未免灾及其身; 设阴谋、积阴私、伤阴骘,事事皆阴,自然殃流后代。 孝莫辞劳,转眼便为人父母; 善毋望报,回头但看尔儿孙。 兄弟和,其中自乐; 子孙贤,此外何求。 眼前百姓即儿孙,莫谓百姓可欺,且留下儿孙地步; 堂上一官称父母,漫道一官好做,还尽些父母恩情。 善体黎庶情,此谓民之父母; 广行阴骘事,以能保我子孙。 洁己方能不失己; 爱民所重在亲民。 位重身危; 财多命殆。 刑罚当宽处即宽,草木亦上天生命; 财用可省时便省,丝毫皆下民脂膏。 崇德效山,藏器学海; 群居守口,独坐防心。 居家为妇女们爱怜,朋友必多怒色; 做官教衙门人欢喜,百姓定有怨声。 圣人敛福,君子考祥; 作德日休,为善最乐。 无关紧要之票概不标判,则吏胥无权; 没相交涉之人总绝往来,则关防自密。 世事让三分,天空地阔; 心田培一点,子种孙收。 无辜牵累难堪,非紧要只须两造对质,保全多少身家; 疑案转移甚大,无确据便当末减从宽,休养几人性命。 善为至宝,一生用之不尽; 心作良田,百世耕之有余。 要好儿孙,须方寸中放宽一步; 欲成家业,宜凡事上吃亏三分。 留福与儿孙,未必尽黄金白镪; 种心为产业,由来皆美宅良田。 作践五谷,非有奇祸,必受奇穷; 爱惜只字,不但显荣,亦当延寿。 存一点天理心,不必责效于后,子孙赖之; 说几句阴骘话,纵未尽施于人,鬼神鉴之。 谋占田园,决生败子; 尊崇师傅,定产贤郎。 为善如负重登山,志虽已确而力犹恐不及; 作恶似乘骏走坂,鞭即不加而足莫禁其前。 真圣贤决非迂腐; 大豪杰断不粗疏。 防欲如挽逆水之舟,才歇手便下流; 行善若缘无枝之树,欲住脚即后坠。 谦,美德也,过谦者怀诈; 默,懿行也,太默者藏奸。 龙吟虎啸,凤翥鸾翔,大丈夫之气象; 蚕茧蛛丝,蚁封蚓结,儿女子之经营。 问消息于蓍龟,疑围空结; 祈福祉于奥灶,奢想徒劳。 愚忠愚孝实能维天地纲常,惜不遇圣人裁成,未尝入室; 大诈大奸偏会建世间功业,倘非有英主驾驭,终必跳梁。 荣枯倚伏,寸田自开,惠逆何须历问塞翁? 修短参差,四体自造,彭殇似难专咎司命。 观天地生物气象; 学圣贤克己工夫。 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定从烈火中煅来; 思立揭地掀天的事功,须向薄冰上履过。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世间最难得者弟兄。 丈夫之高华只在于功名气节; 鄙夫之炫耀但求诸服饰起居。 亲兄弟析箸,璧合翻作瓜分; 士大夫爱钱,书香化为铜臭。 媚若九尾狐,巧如百舌鸟,哀哉羞此七尺之躯; 暴同三足虎,毒此两头蛇,惜乎坏尔方寸之地。 律身惟廉为宜; 处世以退为尚。 到处伛偻,笑伊首何仇于天、何亲于地; 终朝筹算,问尔心何轻此命、何重此财? 禄岂须多,防满则退; 年不待暮,有病便辞。 事有机缘,不先不后,刚刚凑巧; 命若蹭蹬,走来走去,步步踏空。 径路窄处留一步与他行; 滋味浓的减三分让人吃。 家运有盛衰,久暂虽殊,消长循环如昼夜; 人谋分巧拙,智愚各别,鬼神彰瘅最严明。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入则笃行,出则友贤。 明星朗月,何处不可翱翔,而飞蛾独趋灯焰; 嘉卉清泉,甚物堪能饮啄,而蝇蚋争嗜腥膻。 谦卦六爻皆吉; 恕字终身可行。 慨夏畦之劳劳,秋毫无补; 笑冬烘之贸贸,春梦方回。 精工言语于行事毫不相干; 照管皮毛与性灵有何关涉? 吉人无论处世和平,即梦寐神魂无非生意; 凶徒不但作事乖戾,即声音笑貌浑是杀机。 诋缁黄之背本宗,或衿带坏圣贤名教; 詈青紫之忘故友,乃衡茅伤骨肉天伦。 尽前行者地步窄; 向后看的眼界宽。 乌获病危,虽童子制梃可挞; 王嫱臭腐,惟狐狸钻穴相窥。 生前枉费心千万; 死后空持手一双。 待人三自反; 处世两如何? 踪多历乱,定有必不得巳之私; 言到支离,才是无可奈何之处。 处事须留余地; 责善切戒尽言。 人生惟酒色机关,须百炼此身成铁汉; 世上有是非门户,要三缄其口学金人。 勿施小惠伤大体; 莫借公道遂私情。 刺刺不休,格格不吐,总是一般语病,请以莺歌燕语疗之; 恋恋难舍,忽忽若忘,各有一种情痴,当以鸢飞鱼跃化之。 不可吃尽,不可穿尽,不可说尽; 又要懂得,又要做得,又要耐得。 四海和平之福只是随缘; 一生牵惹之劳总因好事。 人欲从初起处剪除,似新萌遽斩,其工夫极大; 天理自乍明时充扩,如尘镜复磨,其光彩更新。 事理因人言而悟者,有悟还有迷,总不如自悟之了了; 意兴由外境而得者,遂得仍遂失,总不如自得之休休。 欲遇变而无仓忙,须向常时念念守得定; 到临死而无贪恋,总是生时事事看得轻。 当是非邪正之交不可稍迁就,稍迁就则失从违之准; 值利害得失之会不可太分明,太分明则起趋避之私。 士君子利物济人,宜居其实,不宜居其名,居其名则德损; 士大夫为国忧民,当有其心,不当有其语,有其语则毁来。 少壮者事事当用意,而意反轻,徒泛泛作水中凫而已,何以振云霄之翮? 衰老者处处要忘情,而情反重,徒碌碌为辕下驹而已,何以脱缰锁之身? 处治世宜方,处乱世宜圆,处叔季之世宜方圆并用; 待善人当宽,待恶人当严,待庸众之人当宽严互存。 鹤唳雪夜霜天,想见屈大夫醒时之激烈; 鸥眠春风暖日,会知陶处士醉里之风流。 如马如牛听人羁络; 为鹰为犬任物鞭笞。 夜眠七尺,口啖三升,何须百般计较; 书读五车,才分八斗,未闻一日清闲。 一念过差足失生平之善; 终身检饬难盖一事之愆。 土床石枕冷家风,拥衾时梦魂亦爽; 麦饭豆羹淡滋味,放箸处齿颊犹香。 遍阅人情始识疏狂足贵; 备尝世味方知淡泊为真。 骏烈鸿猷常出幽闲锁定之士,不必忙忙; 休徵景福多集宽宏长厚之家,何须琐琐。 看破有尽的身躯,万境之尘缘自息; 悟入无怀的世界,一轮之心月独明。 孤云出岫,去留一无所系; 朗月悬空,静躁两不相干。 闲看扑纸蝇,笑痴人自生障碍; 静观争巢鸟,叹杰士空逞英雄。 心与竹俱虚,问是非何处安脚? 貌偕松共瘦,知忧喜无由上眉。 席摊飞花落叶,坐林中锦绣团裀; 炉烹白雪清冰,熬天上玲珑液髓。 心体光明,暗室中自有青天; 念头晦昧,白日下犹生厉鬼。 贫士能济人,才是性天中惠泽; 闹场肯学道,方为心地上工夫。 先达笑弹冠,休向侯门轻曳裾; 相知犹按剑,其从世俗暗投珠。 一勺水便具四海水,味世法不必尽尝; 千江月总是一轮月,光心珠宜当自觅。 功名富贵直向险处观究竟,则贪恋自轻; 横逆困穷须从起处来问由,则怨尤顿息。 膻秽则蝇蚋丛嘬; 芳馨则蜂蝶交侵。 从静中观物动,向闲处看人忙,才得脱俗超凡的趣味; 遇忙处会偷闲,当闹中能取静,便是安身立命的工夫。 了心自了事,犹根拔而草不生; 逃世不逃名,似膻存而蚋仍集。 造化唤作小儿,何莫受渠戏弄; 天地号为大块,须要任我炉锤。 做人只一味率真,踪迹虽隐还显; 存心有半点未净,行事纵公亦私。 苦心中常得悦心之趣; 得意时便生失意之非。 翠筱熬严霜,节纵孤高,无伤冲雅; 红蕖媚秋水,色虽艳丽,何损清修。 一念慈祥,足酝酿两间和气; 寸心洁白,可昭垂百代清芬。 贪心胜者,逐兽而不见泰山在前,弹雀而不知深井在后; 疑心生者,见弓影而惊杯内之蛇,听人言而信世上之虎。 爽口之味皆腐胃烂肠之药,五分便无殃; 快心的事悉败身丧德之媒,半点即当悔。 做人没半点真恳的念头,便成花子,事事皆空; 涉世无一段圆活的机趣,就是木人,处处有碍。 公平正论莫使犯手,一犯手则遗羞万古; 权门私窦不可着脚,一着脚则沾污终身。 炮凤烹龙,放箸时与蔬齑无异; 悬金佩玉,成灰后与瓦砾何殊。 处世不必邀功,无过便是功; 与人不求感德,无怨便为德。 矜高傲慢无非客气,降伏得客气下,而后正气伸; 情意欲识尽属妄心,消除的妄心无,始得真心现。 山河大地已属微尘,而况尘中之尘; 血肉身躯且归泡影,而况影外之影。 听静夜之钟声,惊醒梦中之梦; 观澄潭之月影,窥见身外之身。 趋炎附势之祸亦惨亦甚速; 栖恬守逸之味亦淡亦最长。 有浮云富贵之风,而不岩栖穴处; 无膏肓泉石之癖,而常醉酒耽诗。 遇沉沉不语之士且莫输心; 见悻悻自好之人应防藉口。 俭,美德也,过则为吝悭,为鄙啬,反伤雅道; 让,懿行也,过则为足恭,为曲谨,多出机心。 事业文章随身销毁,而精神万古维新; 功名富贵逐世转移,而气节千载如一。 完名美节不宜独任,分些与人可以远害全身; 辱名污行却欲全推,引些归己可以韬光养德。 粪虫至秽,变为蝉而饮露于秋宵; 腐草无光,化作萤而耀彩于夏日。 趋火虽暖,暖后更觉寒威; 食蔗能甘,甘余便生苦趣。 乐意相关禽对语,生香不断树交花,此是无彼无此的真机; 野色更无山隔断,天光常与水相连,此是彻上彻下的妙境。 盈池拳石间便居然见万里山川之势; 片言只语内又宛尔见千古圣贤之心。 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 雁过寒潭,雁去而潭未存影。 面上扫开千层甲,眉目才无可憎; 胸中涤去数斗尘,语言方觉有味。 望重缙绅,岂似寒微之颂德; 朋来海宇,何如骨肉之孚心。 倚高才而玩世,背后须防射影之虫; 饰厚貌以欺人,面前恐有照胆之镜。 市恩不如报德之为厚; 雪忿不如忍耻之为高。 苍蝇附骥,捷则捷矣,难辞后尘之羞; 萝茑依松,高则高矣,未免仰攀之耻。 荣与辱共蒂,厌辱无须求荣; 生与死同根,贪生何必畏死。 彩笔描空,笔不落色,而空亦不受染; 利刀割水,刀未损锷,而水亦未留痕。 琴书诗画,达士以之养性情,而庸夫徒赏其迹象; 山川云物,高人以之助学识,而俗子徒玩其光华。 糟糠不为彘肥,何事偏贪钩下饵? 锦绮岂因牺贵,谁人能解笼中囮。 黄鸟情多,常向梦中呼醉客; 白云意懒,偏来僻处媚幽人。 韩信以勇略震主被擒; 陆机以才名冠世见杀。 霍光败于权势逼君; 石崇死于财富敌国。 富贵是无情之物,你看得他重,他害你越大; 贫穷乃耐久之交,你处得他好,他益你反深。 福善不在杳冥,即在食息起居处牖其衷; 祸淫不在幽渺,而在动静语默间夺其魄。 处世让一步为高,退步即进步之本张; 待人宽一分为福,利人实利己的根基。 做人无甚高远的事业,摆脱得俗务便入名流; 为学无甚增益的工夫,减除得无累即臻圣域。 修德而留意于事功名誉,必无实诣; 读书而寄兴于吟咏风雅,定不深心。 人人有个大慈悲,维摩、屠刽无二心也; 处处有种真趣味,金屋、茅檐非两地也。 进德修业要木石的念头,若有一欣羡,便趋欲境; 济世经邦要云水的意思,若有一贪着,即堕危机。 于人则不可轻为喜怒,轻喜怒则心腹肝胆皆为人所窥; 于物则不可重为爱憎,重爱憎则意气精神悉为物所拘。 操存时要有真宰,无真宰则遇事便倒,何以植顶天立地之砥石; 应酬处要有圆机,无圆机则触物有碍,何以成旋乾转坤之经纶。 立业建功,事事要以实处着脚,若稍慕虚名便成伪果; 讲道修德,念念要从虚处立基,若稍计功效便落尘俗。 昨日之非不可留,留之则根在复萌,而小过转为大罪; 今日之是不可执,执之则渣滓未化,而理趣反成欲根。 身不宜忙,而忙于闲暇之时,亦可儆惕惰气; 心未可放,而放于收摄之后,始能鼓荡天机。 躯壳要看得破,破则万有皆空,而其心专虚,虚则义理来居; 性命要认得真,真则万事皆备,而其心专实,实则物欲不入。 家运有盛衰,久暂虽殊,消长循环如尽夜,乃彻上彻下道理; 人谋分巧拙,智愚各别,鬼神彰瘅最严明,即希圣希贤工夫。 庄敬非但日强也,凝神静气,觉分阴寸晷倍自舒长; 安肆不止日偷也,意纵神驰,虽累月经年亦形迅驶。 贪了世味的滋益,必招性分的损; 讨了人事的便宜,必吃天道的亏。 荆棘遍野而望收嘉禾者愚; 私念满胸而欲求福应者悖。 谈人之善,泽于膏沐; 暴人之恶,痛于戈矛。 实处着脚; 稳处下手。 受连城而代死,贪者不为然,死利者何须连城? 挟倾国而告殂,淫者不敢然,好色者不必倾国。 圣人悲时悯俗,贤人痛世嫉俗; 众人混世逐俗,小人败常乱俗。 腊去东方朔日暖; 春来柳下惠风和。 读书为身上之用,而人以为纸上之用; 做官乃造福之地,而人以为享福之地。 下手处是自强不息; 成就时即至诚无伪。 壮年正勤学之日,而人以为养安之日; 科第本消退之根,而人以为长进之根。 无根本的气节如酒汉殴人,醉时勇,醒来退消无分毫气力; 无学问的识见似庖人炀灶,面前明,背后左右无一些照顾。 闲暇出于精勤,恬适出于祗惧; 无思出于能虑,大胆出于小心。 施在我有余之惠,则可以广德; 留于人不尽之情,则可以全交。 工于论列者察己常阔疏; 狃于讦直者发言多弊病。 圣人悲时悯俗,贤人痛世嫉俗; 众人混世逐俗,小人败常乱俗。 腊去东方朔日暖; 春来柳下惠风和。 读书为身上之用,而人以为纸上之用; 做官乃造福之地,而人以为享福之地。 下手处是自强不息; 成就时即至诚无伪。 壮年正勤学之日,而人以为养安之日; 科第本消退之根,而人以为长进之根。 无根本的气节如酒汉殴人,醉时勇,醒来退消无分毫气力; 无学问的识见似庖人炀灶,面前明,背后左右无一些照顾。 闲暇出于精勤,恬适出于祗惧; 无思出于能虑,大胆出于小心。 施在我有余之惠,则可以广德; 留于人不尽之情,则可以全交。 工于论列者察己常阔疏; 狃于讦直者发言多弊病。 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 言行要留好样与儿孙。 入观庭户知勤惰,一出茶汤便见妻; 父老奔驰无孝子,要知贤母看儿衣。 无正经人交接,其人必是奸邪; 无穷亲友往来,其家定然势利。 楼下不宜供神,虑楼上之秽亵; 屋后必须开户,防屋前之火灾。 针芒刺手,茨棘伤足,举体痛楚。刑惨百倍于此,可以喜怒施之乎? 虎豹在前,坑阱在后,百般呼号。狱犴何异于此,可使无辜坐之乎? 官肯着意一分,民受十分之惠; 上能吃苦半点,人沾万点之恩。 儿孙心上影; 天道暗中灯。 情有可通,莫如旧有者过裁抑以生寡恩之怨; 事在得已,莫如旧无者妄增设以开多事之门。 勿谓一念可欺也,须知有天地鬼神之鉴察; 勿谓一言可轻也,须知有前后左右之窃听; 勿谓一事可忽也,须知有身家性命之关系; 勿谓一时可逞也,须知有子孙祸福之报应。 茹素非圣人教也; 好生则上天意乎? 仁厚、刻薄是修短关,谦益、盈满是祸福关; 勤俭、奢惰是贫富关,保养、纵欲是人鬼关。 塑像栖神,盍归奉亲; 造院居僧,何往救贫? 好恶之良萌于夜气,息之于静也; 恻隐之心发于乍见,感之于动也。 不可不存时时可死之心; 不可不行步步求生之事。 千里来观上国光,卷中旋被火油伤。 半生只为淫三妇,七试谁怜贴五场。 信是红颜为鬼蜮,悔从黑夜结鸳鸯。 而今谨告青云士,休认残花艳且香。 拨开世上尘氛,胸中自无火焰冰兢; 消却心头鄙吝,眼前时有风来月到。 唐虞揖让三杯酒; 汤武征诛一局棋。 贫贱骄人,虽则虚假,还有几分侠气; 英雄欺世,纵似挥霍,全无半点真情。 青山只会明今古; 绿水何曾洗是非。 一场闲富贵狠狠争来,虽得还是失; 百岁好光阴忙忙过去,纵寿亦为夭。 饮酒莫教成酩酊; 看花无至甚离披。 鸟惊心,花溅泪,具此热心肠,如何领取得冷风月; 山写照,水传神,识吾真面目,方可摆脱得幻乾坤。 蓬茅下诵诗读书,日日与圣贤晤语,谁云贫是病; 樽罍边幕天席地,时时共造化氤氲,孰谓醉非禅。 兴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 机息坐忘磐石上,古今尽属蜉蝣。 红烛烧残,万念自然灰冷; 黄粱梦破,一生总似浮云。 花开花谢春如许,得意时休对人言; 水暖水寒鱼自知,会心处还期独赏。 千载奇逢无如好书良友; 一生厚福只在茗碗炉烟。 高车嫌地僻,不如鱼鸟解亲人; 驷马喜门高,怎似莺花能避俗。 世事如棋局,不着的才是高手; 人生似瓦盆,打破了方见真空。 满室清风满几月,坐中物物见天心; 一溪流水一山云,行处时时观妙道。 鹊占一枝,反笑鹏心奢侈; 兔营三窟,转嗤鹤垒高危。 色欲火炽,而念及病时便兴似寒灰; 名利甘饴,而想到死地便味同嚼蜡。 青天霁月倏为震电迅雷; 朗日晴空忽闻疾风怒雨。 芦花被下卧雪眠云,保全得一窗夜气; 竹叶杯中吟风弄月,脱离了万丈红尘。 一虫一蚁断不忍伤残; 半丝半缕亦无容贪冒。 狐眠败砌,兔走荒台,尽是当年歌舞之地; 露冷黄花,烟迷白草,悉属旧日争战之场。 对人处觉面目可憎; 独居时则形影自愧。 真空不空,执相非真,破相亦非真,问世尊如何发付? 在世出世,殉欲是苦,绝欲也是苦,听吾侪益自修持。 烈士让千乘,贪夫争一文,人品径庭也,而好名无殊好利; 天子营国家,乞人号饔飧,分位霄壤也,而焦思何异焦声。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学道者须要努力; 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得道者一任天机。 哲士多匿彩以韬光; 至人常逊美而公善。 从五更枕席上参勘心体,气未动,情未萌,才见本来面目; 向三时饮食中谙练世味,浓不欣,淡不厌,方为切实工夫。 得意处论地谈天,俱是水底捞月; 拂心时吞冰咬雪,才为火内生莲。 一念常惺才避去神弓鬼矢; 纤尘不染方解开地网天罗。 工夫自难处做去,如逆风鼓棹,总是一段真精神; 学问从苦中得来,似披沙拣金,才为一个正消息。 优人傅粉调朱,效妍丑于毫端,倏然歌残场罢,妍丑何存? 弈者争先竞后,较雌雄于着手,俄而局尽子收,雌雄安在? 性天澄澈,即饥餐渴饮,无非康济身心; 心地沉迷,纵谈禅演偈,总是播弄精神。 能休尘境为真境; 未了僧家是俗家。 时当喧杂,则平时所记忆者皆茫然而去; 境属清净,即夙昔所遗忘者又恍尔在前。 矜名未若逃名趣; 练事何如省事闲。 石火光中争长竞短,几何光阴? 蜗牛角内较雌论雄,许大世界。 愚夫徒急走高飞,平地反为苦海; 达士知处险敛翼,巉岩亦是坦途。 两个空拳握古今,握住了还当放手; 一条竹杖挑风月,挑到时也要息肩。 谢豹覆面犹知自愧; 唐鼠易肠亦要自悔。 阶前几点飞翠落红,收入来无非诗料; 窗外一片浮青映白,悟到处尽是禅机。 忽睹天际彩云,常疑好事皆虚事; 再观山中古木,方信闲人是福人。 罗网之设,鸿则罹其中; 螳螂之贪,雀又乘其后。 肝胆煦若春风,虽囊乏一文还怜茕独; 气骨清如秋水,纵家徒四壁终傲王侯。 隐逸林中无荣辱; 道义路上泯炎凉。 秋虫春鸟共畅天机,何必浪生悲喜; 老树新花同含生意,胡为妄别妍媸。 荣宠旁边辱等待,不必扬扬; 贫穷背后福跟随,何须戚戚。 花逞春光,一番风一番雨,催归尘土; 竹坚雅操,几朝雪几朝霜,傲就琅玕。 反己者触物皆成药石; 尤人者动念尽是戈矛。 车争险道,马骋先鞭,到败后未免噬脐; 金夸过斗,粟喜堆山,临行时还是空手。 藜口苋肠多冰清玉洁; 锦衣玉食甘婢膝奴颜。 多栽桃李少栽荆,便是开条福路; 不积诗书偏积玉,还算筑了祸根。 昼间人寂,听数声鸟语悠扬,不觉耳根尽彻; 夜静天高,看一片云光舒卷,顿令眼界俱空。 昂藏老鹤虽饥而饮啄犹闲,肯似鸡鹜之营营而逐食? 偃蹇寒松纵老而丰标自在,岂效桃李之灼灼而争妍。 鹬蚌相持,兔犬共毙,冷觑来令人猛气全消; 鸥凫共浴,鹿豕同眠,闲观去使我机心顿息。 霜天闻鹤唳,雪夜听鸡鸣,得乾坤清淑之气; 晴空看鸟飞,活水观鱼戏,识宇宙活泼之机。 东海水曾闻无定波,世事何须扼腕? 北邙山未省留闲地,人生且自舒眉。 出此入彼,念虑只差毫厘; 超凡入圣,人品直判天渊。 闲烹山茗听瓶声,炉内识阴阳之理; 漫履楸枰观局戏,手中悟生杀之机。 白日欺人,难免清夜愧赧; 红颜失志,空贻皓首伤悲。 芳菲园囿看蜂忙,觑破几般尘情世态; 寂寞衡茅观燕寝,引起一腔冷气幽思。 疾风怒雨禽鸟戚戚; 霁月光天草木欣欣。 逸态闲情惟期自尚,何事外修边幅? 清标傲骨不顾人怜,无劳多买胭脂。 异宝奇珍俱是必争之器; 瑰节奇行多冒不祥之名。 大恶多从柔处伏,须防绵里之针; 深仇常自爱中来,宜防刀头之蜜。 面谀之词,有识者未必悦心; 背后之议,受憾者常至刻骨。 喜时说尽知心,到失欢须防发泄; 恼后吐出伤情,恐再好自觉羞惭。 不近人情,举足尽是危机; 莫体物理,一生俱成梦境。 处富贵之时要知贫贱之痛痒; 值少壮之日须念衰老之心酸。 入安乐之场当体患难人景况; 居旁观之地务悉局内人苦心。 闻君子议论如啜苦茗,森严之后甘芳溢颊; 见小人谄笑若嚼糖霜,爽美之中寒冱凝胸。 官舍常如僧舍静; 吏人浑似野人闲。 居处必先精勤,乃能闲暇; 凡事务求停妥,然后逍遥。 富儿因求官倾赀; 污吏以黩货失职。 婚姻几曾斗奢华,金屋银屏众口夸。 转眼十年人事变,桩奁卖与别人家。 世人尽知穴在山,岂知穴在方寸间。 好山好水世不乏,苟非其人寻不见。 我见富贵人家坟,往往葬时皆贫贱。 迨至富贵力可求,人世尽时天理变。 闺门之内不出戏言,则刑于之化行; 房幄之中莫开嬉笑,则相敬之风著。 造物所忌日刻曰巧; 万类相感以诚以忠。 若要文章惊世眼; 全凭阴骘合天心。 无求胜在三公上; 知足常如万斛余。 一派青山景色幽,前人田地后人收。 后人收得休欢喜,还有收入在后头。 世网岂能跳出,但当忍性耐心,自安义命,即网罗中之安乐窝; 尘务哪得尽捐,惟不起炉作灶,自取纠缠,即火坑内之清凉散。 平民肯种德施惠,便是无位的卿相; 士夫徒贪权希宠,竟成有爵的乞儿。 事事培元气,此人必寿; 念念存本心,其后必昌。 谋馆如鼠,得馆如虎,鄙主人而薄子弟者,塾师之无耻也; 卖药如仙,用药如颠,贼人命而诿天数者,医师之无耻也; 觅地如瞽,谈地如舞,矜异传而谤同道者,地师之无耻也。 早知泡影须臾事; 悔把恩仇抵死分。 供人欣赏,侪风月于烟花,是曰亵天; 逞我机锋,借诗书以戏谑,是名侮圣。 鱼吞饵,蛾扑灯,未得而先丧其身; 猩醉醴,蚊饱血,已得而随亡其躯; 鹬食蚌,蜂酿蜜,虽得而不享其利。 此身不向今生度, 更向何生度此身? 怒宜实力消融; 过要细心检点。 门内罕闻嬉笑怒骂,其家范可知; 座右遍书名论格言,其志趣可想。 不自反者看不出一身病痛; 不耐烦者做不成一件事业。 欲心正炽时,一念着病,兴似履冰; 利心至贪处,一想到死,味同嚼蜡。 强不知以为知,此乃大愚; 本无事而生事,是谓薄福。 阿谀取容,男子耻为妾妇之道; 本真不斫,大人不失赤子之心。 论人当节取所长,曲谅其短; 做事必先审所害,后计其利。 居官先厚民风; 处事要求大体。 惟有主则天地万物自我而立; 必无私斯上下四旁咸得其平。 凡一事而关人终身,纵确见实闻,不可着口; 即片语而伤我长厚,虽闲谈酒谑,慎勿形言。 知多世事胸襟阔; 识尽人情眼界宽。 严着此心以拒外诱,须如一团烈火,遇物即烧; 宽着这肚而待同群,浑似一片春阳,无人不暖。 勤能补拙; 学足愈愚。 观世间极恶事,则一眚一慝尽可优容; 念古来最冤人,即多毁多辱何须计较。 大智兴邦,不过集众思; 专愚误国,只为好自用。 能媚我者即能害我,宜加意防之; 肯规予者必肯助予,且倾心听之。 落落者难合,一合便不可离; 欣欣者易亲,乍亲忽然成怨。 攻人之恶毋太严,要思其堪受; 教人以善莫过高,当使其可从。 催科不扰,催科中抚字; 刑罚不差,刑罚里教化。 官不必尊显,期于无负君亲; 道岂贵博施,要在有裨民物。 终日说好言,不如做了一件; 终身行善事,须防错了半步。 半点慈爱不但是积德种子,亦是积福根苗,试看哪有不慈爱的圣贤; 一念容忍不但是无量德器,亦是无量福田,试看哪有不容忍的君子。 入瑶树琼林中皆宝; 有谦德仁心者为祥。 作德日休是谓福地; 居易俟命乃为洞天。 贫贱忧戚是我分内事,当动心忍性静以俟之,更行一切善以斡转之; 富贵福泽是人身外缘,当保泰持盈慎以守之,再造许多福以凝承之。 潜居尽可以为善,何必显宦?躬行孝弟,志在圣贤,纂辑先哲格言,刊刻广布,行见化行一时,泽流后世,事业之不朽蔑以加等。 贫贱亦可以积福,何必富贵?存平等心,行方便事,效法前人懿行,训俗型方,自然谊敦宗族,德被乡邻,利济之无穷孰大于是? 以积货财之心积学问; 以求功名之心求道德。 以爱妻子之心爱父母; 以保爵位之心保国家。 以鲜花视美色则孽障自消; 以流水听弦歌则性灵何害? 富贵家不肯从宽,必遭横祸; 聪明人不肯学厚,定天天年。 暗里算人者算的是自家儿孙; 空中造谤者造的是本身罪孽。 炎凉之态,富贵甚于贫贱; 嫉妒之心,骨肉甚于外人。 膏粱积于家而剥削人之糠核,终必自亡其膏粱; 文绣充于室而攘取人之敝裘,终必自丧其文绣。 劝君莫借风流债,借得快时还得快。 家中自有代还人,你要赖时他不赖。 【附录】 叹世情总是空, 为名利走西东。 妻恩子爱成何用? 地府阴曹不相逢。 早知道假体有坏, 拜明师跳出凡笼。 尘世纷纷一笔勾,林泉深处任遨游。 人间富贵花间露,世上功名水上沤。 与其十事九如梦,不如三杯两满休。 我今看破循环理,笑倚栏杆暗点头。 新命宣传墨未干,栉风沐雨上长安。 低头懒进三公府,跣足羞登万善坛。 闻戒固多持戒少,承恩容易报恩难。 何如及早回头看,松柏青青耐岁寒。 红尘白浪两茫茫,忍辱和柔是妙方。 休将自己心田坏,莫把他人过失扬。 从来硬弩弦先断,每见钢刀刃易伤。 是非不必分人我,彼此何须论短长。 吃些亏处原无害,让几分时也无妨。 春日才逢杨柳绿,秋风又见菊花黄。 荣华总是三更梦,富贵正同九月霜。 老病生死谁替得,酸甜苦辣自承当。 人徒巧计夸伶俐,天自从来作主张。 谄屈贪嗔真地狱,公平正直即天堂。 獐因脐美身先丧,蚕为丝多命早亡。 世界自来称缺陷,幻身到底总无伤。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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