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郑燮郑板桥,“扬州八怪”之代表,其诗书画三绝,自称“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败之石,千秋不变之人”,但鲜有人知的是,郑板桥在清代词坛也建树颇深,其《板桥词钞自序》还放言说:“好于诗”,自得之情,溢于言表。 ![]() 于自己词作的评价,郑板桥确无虚言,在他活动的年代(康熙中叶),清代阳羡词派已是式微,要为浙西词派之天下,派系(阳羡)领袖陈湖海虽未离世,但也已蛰居避世,遁名于词坛之外,而这批词人的“二代”,如陈履端、曹臣襄(曹渭水之子)也都不作倚声擅场,一代雄风殊难再起。而此期间,能的阳羡遗风,自浙西厉鹗之外能别开意趣者,只郑板桥等寥寥数人。 继承阳羡“余韵”:郑板桥词的师门渊源。郑板桥词序中到写出了他的作词经历,其云:“燮作词四十年,屡改屡蹶者,不可胜数。今兹刻本,颇多仍旧。而此中之酸甜苦辣备尝而有获者亦多矣”,又称“少年游冶秦柳,中年感慨学苏辛,老年淡忘学刘蒋,皆与时推移而不自知者。人亦何能逃气数也!”。而当时炙手可热的浙西词派所强调的词学主张是什么呢?是对前人“言情者或失之俚,使事者或失之伉”的积病矫正,郑板桥学之的柳永、苏辛、刘蒋,显然都是属于浙西词派要“矫弊”的范围之内。颇有意思的是,彼时浙西厉鹗坐镇郑板桥斯生斯长的扬州长达数十年,二者却鲜有交集,除却厉鹗《赠郑克柔秀才》一诗之外,断无诗文往来。当然,除去郑板桥本身的性格原因之外,很大程度上也是受到师门影响。 ![]() 按《词钞自序》中所记,郑板桥非常郑重的介绍了他词学上的授业恩师“陆震”。陆震系江苏兴化人,所交游得大多也是前朝遗老,对于功名同濩落的江南文人感同深受,所谓“负才气,举目皆莫能当其意。傲睨佯狂,脱略苟节,不屑于名利”,他对于郑板桥的词学教导是什么?是“世间为父师者,见其子弟之文疏松爽豁便喜,见其拗渺晦拙便忧。吾愿少宽岁月以待之,必有屈曲达心、沉着痛快之妙。天下岂有速成而能好者乎?”。这段话所强调的,是与浙西求雅于词的态度是截然相反的,他要求要词随意动,要以性情为诗,所见岁月之宽,越能有屈曲达心、沉着痛快之妙,这恰恰就是阳羡词派一直以来所秉持的词学审美。 草阁新晴,早为我、特陈鸡黍。问今日、坐中何客,邻家三五。稚子隔篱呼即应,老人入户欢相语。喜朝来、好雨正宜田,公忙否。●妇与子,晨皆去。孙亦往,芸瓜瓠。只老妻留止,为供炊煮。雨又插秧晴打麦,暮还车水朝犁土。见何曾,四月有閒人,田家苦。《满江红》陆震 ![]() 如陆震这首满江红,质胜于文,贵胜自然,所述题材又在浙西圭臬之外,颇有见刺之感。历代词学其实都缺少这种描写民风俗物的主题,除了苏轼之《浣溪沙》与陆震的这一系列《满江红》之外,皆是寥寥,大抵文人一直以来都是以词为倚声娱乐,如此兴观群怨,当为诗家私有。直到清代阳羡陈维崧起,才将词家的抒情标的从歌舞、闺怨扩大到了身边小事、随见民生之中,故陆震这种长调的风格,决然是阳羡之式微后的嫡传。郑板桥师承其后,自然祖眺苏辛,得续阳羡风流了。 浙西词派之外的“别生意趣”查礼说郑板桥词是“别生意趣”,那么这个“别生意趣”又是自何种方面得以体现呢?这里便不得不将同时浙派领袖厉鹗的风格相类比了。 孤舟入画,怪人间、谁写渔朋鸥侣。起坐不离云鸟外,倒影山无重数。柳寺移阴,葑田拖碧,花气凉于雨。诗成犹未,远蝉吟破秋句。○忽记身是行人,劳君把酒,暂揖湖光去。共惜风亭今夜笛,月逗离声前浦。千里幽襟,一堤野思,终拟将家住。甚时携手,水荭摇曳烟路。《念奴娇》厉鹗 乾坤欹侧,藉豪英几辈,半空撑住。千古龙逢源不死,七窍比干肺腑。竹杖麻衣,朱袍白刃,朴拙为艰苦。信心而出,自家不解何故。○也知稷契皋夔,闳颠散适,岳降维申甫。彼自承平吾破裂,题目原非一路。十族全诛,皮囊万段,魂魄雄而武。世间鼠辈,如何妆得老虎!《念奴娇》郑板桥 ![]() 浙西词派自朱彝尊身后能有大成就者着实不多,其中真能得白石风气之伦,非厉鹗莫属。《白雨斋词话》云:“厉樊榭词,幽香冷艳,如万花谷中杂以芳兰”又谭献《箧中词》云:“直可分中仙、梦窗之席”。按厉鹗这首念奴娇,起句云“孤舟入画,怪人间、谁写渔朋鸥侣”,凌空重墨,是姜夔长调最常用的笔法,后句虽不到姜夔“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的冷峭,也多了几份王中仙的厚重,下片“忽记”便换时成感,将上阙翻成回忆。我们可以发现,厉鹗词所选取的意象,如“柳寺”、“葑田”、“风亭”、“夜笛”,都经过了想象中的润色,使其一定程度上脱离了现实,从而构筑人为的构架了一种“清峭”的风气。 ![]() 而郑板桥的《念奴娇》则不同,郑词对于意象并没有人为的修饰,甚至有些随意道来的意思。如“竹杖麻衣,朱袍白刃,朴拙为艰苦”、“信心而出,自家不解何故”等语,笔快语浅,甚至在一首词内,有如“也知稷契皋夔,闳颠散适,岳降维申甫”之庄重,也有“世间鼠辈,如何妆得老虎!”的诙谐。这种一别束缚的作词方式,虽然被后人褒贬不一,但确实又为词坛注入了一股生气。当然,郑板桥词不可学,所谓重“意”重“情”,太过讲求个人天赋,是真真需要“少宽岁月以待之”才能获得的沉着痛快,一如学苏辛者,无斯人气魄,照虎画毛都画不来。 结言阳羡重现实,浙西重技法。但随着清政的稳固,重现实的文本创作往往会受到压制,思想自然会受到桎梏,故而往往太平盛世的文学都偏重于对技法的开发,郑板桥词能在浙西派当主词坛时,接续阳羡余韵,已为词坛增色不少。虽其词当不得一流作手,但也无愧词坛霹雳手之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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