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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人生(二十一)

 一诺成金 2020-05-06

与死神共舞

那天上班,突然肚子痛,想上大号。但机车正在编组站作业,离车站上的公厕太远,机车的煤斗接班时刚上满了煤。蹲在煤斗上大解,屁股就成了整个车站的焦点。我下车想翻过两列停放的车辆组合,到车站边缘的荒地上解决。在两辆高帮货车连接处有几个女人正在搬运水泥,她们一个在车辆那面递水泥袋,一个在车辆这面接水泥袋,道心中间则蹲着一个负责转手。水泥一袋50公斤,让女人们来干这种装卸的活是相当吃力的。

当时整个铁路除了大型编组站有较大的专业装卸货区,有较高的站台,装卸货也比教容易。一般车站只有一个小型装卸货站台,而且当时连根本的装卸货叉车都没有,全靠人工。面对五花八门的货物品种,停到站上准备装卸的车辆经常得不到装卸货位置,只好停在场线上等待。等不及的货,就让临时工靠肩扛手抱,蚂蚁搬家似地翻过几道轨道将货物转运到站台上。这种活正式搬运工不愿干,临时工基本都是车站的家属,三四十岁,想靠力气给家里挣点活钱,补贴家用。所以她们干起活来不要命,再累再难的活她们也敢接。

我们机务段的蒸汽机车每年消耗大量的煤炭,县城附近的煤窑送来的煤,全靠机务段的家属承包卸载。一辆七八吨的煤车刚一停好,打开三面车帮,三四个女人上去,用大铁锨推,动作麻利,不让须眉,三下五除二,七八分钟卸一辆车。腾起的煤尘和汗水混合,一天下来,那些女人就像非洲黑人一样,除了眼白和牙齿,全身上下乌黑一片。

车站的女人们就靠着铁路的庇护为家里多挣着一份辛苦钱。那全靠汗水才能得到。

我看那几个搬运水泥的女人堵在车辆之间,我向车辆另一头走去,一直走到一辆半高帮前,我看了看车钩之间的空隙,需要半趴着从道心通过,看了看车辆的两头,没有蒸汽机车活动的迹象,两头静悄悄的,车辆全都沉寂地停在线路上,只有那几个女人的说话声在两辆车厢之外。一切安全。

但那天我不想从车钩底下钻,一个是比较难,不易快速通过,另一个是离两头的车轮太近,如若车辆启动,钻在道心的人根本没有反应时间。我于是抓住车厢侧梯,准备上去抓住半高帮的帮板,从车钩顶部翻过去。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不祥的声音——这列车辆的尽头传来沉闷而清晰的撞击声。那是从调车驼峰线遛放下来的车辆与站停车辆撞击时才有的声音。接着传来车辆压缩车钩间隙的连锁反应声——车俩有移动的可能!我马上松手,脚离开了钢轨面。撞击声越来越近,整列车辆显然移动了起来。

我向那几个女人的位置大喊:“车动了!车动了!”

我面前的车钩哐地一声撞击,接着开始移动,虽然极慢,但毫不容情。那三个女人慌乱地叫着,这一侧的女人退出来,接着三个女人都发出惨烈的叫声,声音之大惊心动魄。我被这声音惊呆在原地。

我知道出事了。调车组的人,车辆段检车人员都向那辆车厢跑去,女人们仍然惨烈地叫着,夹杂着痛哭声。我也跑了过去——人躺在车辆的中段。几个人钻进车下正在抬人,那个站在道心的女人受了重伤,被压断了手脚。在车辆撞击她时她正抱着50公斤的水泥,根本无法移动身子躲避,撞倒后一条腿抽不回来,被车轮压断,她看着自己掉在钢轨外的小腿,大叫着伸胳膊去抓,没想到,胳膊被接踵而至的车轮压掉。

人送到铁路医院给抢救过来,但失去了一侧腿脚。半年后我又见到她,她在车站广场上卖冰棍,咯吱窝里夹着一根拐棍,断臂与拐棍绑在一起,胸前吊着冰棍箱。一根冰棍五分,一箱冰棍100个,挣5元,刨去成本,一天也就挣2元多点。一个月有60多元,说实话,比我一个月的工资多许多,那时我一个月的工资也就36元钱。

事后一想到那事,心里就一紧。那天如果我没有警惕,心不在焉,粗心大意地钻车,最先撞倒的恐怕是我。

也不知道过去了几天,调车时,机车单独去连结一辆守车。调车员让我们自己去干,我站在机车后部脚踏板上指示距离。开始还好,守车顺利连接,我示意机车向前移动一点,确认下车钩连接状态。机车向前移动,守车也跟着移动起来——连接状态良好。我快跑几步,抓住机车后扶手,跳上水柜踏板。在机车接近车站站台后,我跳下机车,在跳下时,手抓的是车钩提梁把手,结果车钩锁闭舌头被提起——车钩缓缓脱离。守车开始分离。我吃惊地站住,如果机车在车站中央的值班室前停车,那么脱钩的守车会从后面重重地撞上机车。车钩如果撞出裂缝或撞断,那就是事故。

我急了,高声呼唤司机向前开,不要刹车。司机回头看到我不在车上,不明所以,反而刹车。而脱离了的守车在二十多米外快捷地向机车逼近,那一霎那间,我懵了。我竟走上道床,试图用什么办法让守车停下来,什么办法?用身体抗住?那根本不可能,人是根本扛不住近二十吨的守车的移动,如果那样干,只会被撞入道心。跳上车去转动手刹?等我跳上去,恐怕也是车辆相撞的时刻。那一刻我蒙了,在守车逼近我的最后时刻我跳下了道床。守车与机车猛地撞在一起,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司机吃惊地下了车。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一刻我为什么迷迷瞪瞪地站在道床上?想干什么?与守车搏斗?疯了?还是傻了?

检车人员检查了车钩,说没事,以后小心点,别离钢轨太近。

事后想想,这两次是我与死神离的最近的时刻,稍微走神,都会被拖下深渊。

也许我这一生与死亡打了那么多次交道,似乎已经麻木了,对一切都不在乎了。

比我晚一年参加工作的一个副司机,一次出乘到站后正是后半夜,又累又乏。等进库信号时,他在给机车走行部加油后,坐在钢轨上打瞌睡,两腿放在道心,离机车也就半米不到,竟睡着了。信号变成绿灯后,司机在机车驾驶室里大喊,提醒另外俩个上车,准备入库。司炉上去了,副司机仍然睡着。按规定,三人不齐,不准动车。但司机主观以为副司机听到了招呼,也许已经站在机车前踏板上处于安全位置。启动了机车,一下把副司机撞倒,幸亏他的重心靠外,机车前排障器又是弧突形,他人倒向钢轨外,但一只脚被排障器压住,在排障器前移后,他急忙猛抽腿,还是被前导轮压住了脚,将脚后跟压碎。工伤残废后,脚后跟装了护托,走路有点瘸。由于不能再干体力活,反而因祸得福,坐起了办公室,成为干部。

接着好事成双,经人介绍,一个西安医学院的老教授同意将大学毕业的女儿嫁给他。老教授显然被几十年来一波又一波的政治运动吓坏了,他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再背负着成分不好,影响子孙万代千秋的生存。这个副司机三代是贫下中农,本人又是工人阶级的一员,结婚后子孙后代肯定会高枕无忧。

副司机结婚后,每天都是满满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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