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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陵上柏》:东汉末叶奢华风气背后的那份凄凉

 飓风居主人 2020-05-11
《青青陵上柏》:东汉末叶奢华风气背后的那份凄凉
邙山头
   《古诗十九首》,第一首《行行重行行》是离别后女人的叮咛,第二首《青青河畔草》是别后女子的思念。第三首《青青陵上柏》则是那远行人的见闻。所谓远行人,是第一首“各在天一涯”的那个男人,是第二首里的那位荡子。反正他走出了家门,到外面闯荡来了。那他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呢?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馀尺。
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我们知道《古诗十九首》的诞生年代大约是后汉时期,也有人说是西汉的枚乘写的,但现在学术界多倾向于东汉的无名氏所作。这首诗提到“游戏宛与洛”,约略是创作在东汉时期。此时定都洛阳,而宛也就是现在的南阳,因为是武帝刘秀的故乡,在东汉时期有“南都”和“帝乡”的美誉,其地位也是空前爆棚。张衡曾作《南都赋》对宛大加颂扬。
   聊过了这首诗创作于东汉,那么再看第一句,我们就知道这位“荡子”立马在哪里?我们都知道东汉皇陵就在洛阳东部的邙山上,苍苍莽莽的邙山头挤满了无数帝王皇族、功臣将相的坟墓,那时候的邙山头郁郁葱葱,苍松翠柏,山谷之间磊石流泉,置身其中,一种历史的沧桑感便扑面而来,这位荡子也不例外,当他立马山头,心中顿时有了一种悲慨:“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人生一世犹如做客一般,到头来一切都是空的。帝王将相又能怎样呢?赫赫功业、黄金满赢又能如何呢?晚唐杜牧有首《登乐游原》写道: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销沉向此中。看取汉家何事业,五陵无树起秋风。你秦皇汉武不是牛掰吗?那到头来又怎么样呢?谁有挨过了岁月?在天地之间我们犹如一名行客,走过而已,什么也没留下。那我们又何必削减脑袋往那名利场里挤呢?可事实上呢?“往来人,只轮双桨,尽是利名客”。司马迁说的也一针见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就是世间百态之中的不变数。那位来到宛与洛的荡子难道不是抱着名利之心才来的吗?只是太来晚了,来得不是时候,他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他插足之地了。因此,他才登上了邙山头有这份悲慨,人生如过客,我们衣食所需不过是一日三餐而已,像电视里《人民的名义》中的贪官藏了一房子的钱,可又哪一张能够花的出去,他哪一夜不是在战战兢兢中度过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所需。除此之外,都是多余的。但很多时候,我们就是为了那部分多余的东西在拼死拼活。
    诗人驱车进入了这繁华的都市,那是所有像诗人一样的士人的梦想国度,是他们以为可以一展身手的地方。诗人像一位摄像家一样,为我们拍下了洛阳城里的每一个镜头。而那镜头里所写的与其说是洛阳内达官贵人的富贵繁华、豪奢淫逸,不如说诗人自己心中那份愿望不得施展的落寞。于此繁华之中,他只能像一个过客一样,蜻蜓点水地看过而已,他不想在这里有一席之地吗?当然想了,可是残酷的现实已经告诉了自己已无从施展了。那种失落的悲慨席卷了全身,透着一种凉意。因此,从“洛中何郁郁”到“双阙百馀尺”,他都是那么冷静地看着,这是他在邙山头参悟之后的结果,就像《红楼梦》前半部为我们铺设的那份烈火烹油之盛一样,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是那样的醉生梦死、奢华无度。直到最后一句,诗人才抛出其中的疑问,这么豪华的场面,为什么这么穿梭其中的人们却仿佛不是真的开心呢?为什么总有一种戚戚然,总有些压抑之感,似乎被什么所胁迫的感觉呢?
   我们知道东汉末年宦官与外戚在朝堂上轮番指正,清流与浊流之间也明争暗斗,更爆发了震慑士人的党锢之祸。而且从皇帝以降整个官僚体系的腐败奢华更是不可理喻。整个社会都沉浸在一种大乱将至的预感之中。随着汉代选拔官吏的政策越来越门阀化,“上品无寒门”的现象已经初见端倪,官僚被高门大户所把持着,对于普通士人来说,就再无出头之日了。而与此同时征个税奢侈享乐之风的盛行,对财富的追逐,都深深影响了社会风气和士人的人生价值观。他们开始更多地专项对现实生活的关注,对自身生命的质量的关注,对世俗享乐的关注。既然人生不满百,那么就应该把握住这不长的时间,及时行乐。“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连“致君尧舜上”的杜甫也写过“每日江头尽醉归”的诗句。可是歌舞升平、美酒歌弦真得就能够填补人们内心那种真实的渴望吗?不能。“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一个愁就点出了杜甫那心中无法排解的苦闷。韦庄高居前蜀宰相,王建对他非常器重,可是他高兴吗?他有一首备受争议的《菩萨蛮》,历家选本多不爱选,“劝君今夜须沉醉,尊前莫话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这里有“主人”的爱宠和情谊,也有自己“呵呵”的苦闷与无奈。人们对大乱将至总是有一种预感,记得隋炀帝曾经在扬州的宫殿里摸着自己的脖子问:好头颅,谁将取之。他知道他的末世快到了,跟随在他身边的那些官员难道不知道吗?那些生活在动荡里的人们难道会不知道吗?
   《青青陵上柏》写正是这种戚戚之感,末世之哀。无从施展,亦无从回避,那就起舞吧,那就狂欢吧,这是末世人的一种普遍的自我解嘲式的放纵。西方不是说,要想他灭亡,先让他疯狂。正是这个道理。
                                    —— 莞邑逗云轩  成于庚子正月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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