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别贺
盛唐好像把整个唐王朝的气数,在几十年的时间全部大张旗鼓地挥霍掉,他创造了繁华的坊市,华清宫躺着千古尤物,朝堂上站着不同肤色的官员使者,还有神来之笔的谪仙太白。 他像一只饱蘸整个盛唐气象的笔尖,肆意挥洒才气。 有时甚至怀疑,是不是整个唐朝的倜傥潇洒,全给了他。 所以自他之后的诗人,过得都不太如意。 就像孟郊,如果你只知道他最有名的两首诗《游子吟》和《登科后》,那么脑海里肯定就已经有了这个画面: 才高八斗的少年,志得意满又依依不舍地拜别母亲进京赶考,临行前,母亲为他体贴的缝好衣服,少年也不负众望地一举登科,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等待他的是功名利禄,大好前程。 《登科后》写于唐贞元十二年。 这一年,马嵬驿的芙蓉已经开谢了三十七个轮回。 这一年,盛唐时出生的人还在,他们不停地奔赴死亡。 这一年,很多老人已经不记得万国来朝的荣华,他们只记得铁蹄倾轧过的尘埃飞扬到脸上的混浊与绝望。 这一年,孟郊四十六岁,刚刚经历了人生第三次科举。 盛世的余晖笼罩着这个幸运而又不幸的国家,大唐最好的时代已经被安史之乱的铁蹄踏进故纸堆里。 史家不幸诗家幸,诗人们如雨后春笋一般从各地奔赴长安,可惜已经不再是“小邑犹藏万家室”的时候。 和狂放的前辈们不同,他们虽有才气,但也只能委身于世家大族,祈求换来一条无上通天路。 对了,那时候的科举不匿名判卷,能否考上,大部分仰仗考生的家族和交际。 这也是为什么全唐诗中记载“五十少进士”。 不在官场边缘淫浸多年的无名小辈,哪怕纵有李太白再世之才,也很难空手熬出头。 所以你可以见这个时期的诗人,所能代表他们的作品多写愁思和哀哭。
诸如此类,无须细表。 民生多艰,仕途亦难。叫人如何不愁?如何不苦? 艺术来源于生活,人不能凭空写出自己没见过的事物,所以可见确实没有什么快乐和繁华值得人付诸笔端。 比起后世文人清高所不屑的“春风得意马蹄疾”,说他一”日之间花皆看尽,进取得失,盖一常事,而东野器宇不宏,至于如此,何其鄙邪”。其实绝大多数时候是苦痛的。 孟郊诗存世五百余首,只这一首明确地写出“我很快乐”。 他的大多数诗文,是这样:
世道艰难,孟郊更难。 连韩愈也对他发出了无情嘲笑:
整首诗通篇只有一个主题“又穷又犟的土包子:)” 结束短短一天的快乐后,他又背上了行囊,从京城一路南下回家看母亲。 他对母亲的爱,从《游子吟》中可见一斑。 孟郊年幼丧父,兄弟三个都由母亲一人养大。一个寡妇养活三个儿子,付出的艰辛非外人可知。 史书中没有记载他的两个兄弟,不过可以想见在当时那个年岁,能供养一个读书人已是不易,他的两个兄弟,只怕是早早学门手艺养家糊口罢了。 身为长子的孟郊,承载了这个家庭多少希望。 所以考中后写出那样的文字有什么值得贬低呢?后世的文学评论家未免苛责太过。 四年后,孟郊奉母命到洛阳应选,选为溧阳县尉。 县令、县丞、主簿、县尉,县尉是分管具体庶务的,说白了就是钱少事多被上级甩锅。 这一年,孟郊五十一岁。 他的好友白居易去年中第,即任秘书省校书郎。 写诗笑话过他的损友韩愈,任国子监四门博士。 曾一起畅游山水的驴友李翱,任任国子博士、史馆修撰。 只有少年相交的挚友韦应物官不及他,因为已经去世。 可能有的人的确真的不适合做官,韩愈明白这个老朋友的难处,在《送孟东野序》中委婉地提了一句“东野之役于江南也,有若不释然者。” 的确很不释然,所以只做了三年就辞了。 等到两年后他再次发迹,已是强弩之末。 韩愈虽然写诗笑话他,但心底里还是对这个老朋友充满了同情,于是和李翱一起卖了个人情,帮他找个差事做。 五十六岁的孟郊经推荐,出任水陆运从事,试协律郎,钱多事少还自由。 如果真的能安享晚年,他还不够惨。 一年后,他的三个儿子相继去世。
还有什么比晚年绝后更令人悲痛的呢? 答:丧子加丧母。 在他年逾花甲的前一年,母亲去世。 短短三年,连丧四位亲人,孟郊的一生也快要走到尽头了。 他在出任兴元军参谋的路上,客死异乡,死后由他的上级出钱下葬,韩愈撰写墓志铭。 如果在死后还能得到好名声,他还不够惨。 从晚唐开始,他就一再受到文人恶评。宋人严羽评价他的诗“憔悴枯槁”也还罢了,著名喷子欧阳修一句“元轻白俗,郊寒岛瘦”,八个字,损了四个人。 寒者,凄也。 欧阳修是懂他的,越懂他,越不爱他的诗。 他的诗苦到像是是把自己的一生掰开揉碎了给人看,未经世事的人是看不懂的,必得有相似经历的人,才能从他的诗里找到共鸣。 可他的人生,还是不要经历的好。 注:现在新建了粉丝群喔,想入群的朋友,在公众号会话里发送加群(不是在留言区回复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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