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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说【说给自己听】

 梦如曦书苑 2020-05-14


婚姻有多孤独,只有结了婚的人才懂得。

这句话,是在一个论坛上看到的。

应者寥寥。

但我懂得。因为我也结了婚。更懂得这种袒露里,附着的委屈,荒凉和无奈。

就像多年以前,唐伯虎独自站在院子里,看灯光如昼的屋子里,八个喝酒打牌的老婆,感到孤独如夜,寂寞负雪。就有这种浩荡的凉意!

一个人,踽踽独行,自然很清冷。

言笑晏晏,声浪滔滔,更显尴尬酸楚,“纵使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聂隐娘》里说:

罽宾国国王得一青鸾,三年不鸣。为何不鸣?不见同类。

人与青鸾,又有何异?!

就这样,我们沉默下来。

你倦了,他也倦了。

疲倦的表征之一,就是不再倾诉。

就像《魔女宅急便》里的黑猫吉吉,忽然有一天,从远地归来,再也不会说话。

它看着你,眼神温软。

仍然是那只猫,乖顺,忠恳,驯良,是最好的伴侣,最亲近的朋友,却再也无法交心了。



抑或者,一再精简,将内心的汪洋之念,晒成薄薄的一句,“挺好”、“不回”、“没事”……

像一个批注。

像一个盖章。

亦像《大话西游》里,站在故事末梢的唐僧,不再絮叨,不再废话,每每开口,只说两字,不再奢求“你说句话啊,我只是想在临死之前多交一个朋友……”

说什么呢?

你无心,他无意,所有话语,都撞不出回声,就像独对旷野,向着长风呐喊,所有诉求,都被吹回内心,一如疯子,歇斯底里,终成笑话。

于是不再说。

或者说给自己听。

或者等待一个人,你可以看见他,他可以看见你。心有灵犀,一瞬间的洞若观火,不言自明的透彻明亮。万千碎语,全都被听见了。你愣在当地,惊愕曰:原来你在这里!



《聂隐娘》中的青鸾典故还没完。

在故事的末尾,有人对国王说,鸾见同类则鸣,何不悬镜照之?

国王取镜,与之相对。

青鸾见影悲鸣,对镜终宵舞镜而死。

士为知己者死。

女为知己者爱。

于是,《安娜卡列妮娜》追上命运的雪橇,在人世的风言风语、世情的冷漠酷烈中,独往厄运的荒原。

于是,祝英台钻入坟茔,与爱人一同赴死。

于是,《泰坦尼克号》里,露丝跳下弦板,置身于死海,陪着那个美少年,一起被巨浪颠覆。

这些情结有悖伦理,但仔细一琢磨,处处都是委屈,个个都有不为人知的孤独。

你若听得见,她又怎肯离开?

你若是良人,她又怎会退到绝境,背负半生羞辱,与整个人世对抗?

刘震云在《一句顶一万句》里,借吴摩西的嘴,说了一段话:一个女人与人通奸,通奸之前,总有一句话打动了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吴摩西一辈子也没想出来。

我也没有想出来。

但是,整本小说,都在以市井小民的生活,讲述与世隔绝又掷地有声的孤独:一个人在找另一个人,一句话在找另一句话。

《一句顶一万句》的源头,是刘震云故乡的一个故事:

祖母有一个叔叔,一辈子单身,未娶亲,无朋友,独来独往,只与一头老牛,成了至交。

有一天,这头牛死了。

叔叔三天没有说话。

第四天凌晨,他离家出走了。后来,四乡八镇都找了,所有的井也打捞了,河沿也瞧了,仍不见叔叔的身影。

他就这样消失。

从熟悉的故土离开。

从能掌控、能安心、能温暖身心的民间烟火中离开。

他要去找一句话,一句能和他“说得着”的话。这句话在哪儿,他不知道,但是,他得去。

人生就是百年孤独。

越是辛苦谋生,越接近孤独的实质。

放牛的、卖豆腐的、剃头的、杀猪的、贩驴的、喊丧的、染布的……其生活的深处,都是真实的、不掺水的孤独。

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与生俱来的负重,是踽踽前行的长叹息,泪满襟,是油盐酱醋的底味——除了孤,还有苦,世间诸事,件件藏着心酸。

故乡的叔叔去了哪里?

没有人知道。

但是,无数个叔叔,就在你我身边,甚至变身为你我。

我们也在寻找那个人,以交友的方式,以相恋的名义,以结盟的由头。这个寻找的过程,终成你我的宿命。

那年,《一句顶一万句》拍成电影。

导演是刘震云的女儿。

拍得很本真,她以一种最接近自然的方式,让镜头退后,让生活自己说话,呈现这个故事。

看这个电影,你会觉得,杨百顺与牛爱国全都活了过来,在银幕上,尝着自己的悲哀,承担着自己的爱恨。

你会觉得,你就是其中人。

没有隔阂,没有距离,没有审判。

庞丽娜的出轨,牛爱国的追妻,都自然而然,没有突兀的地方。

是的,你会懂得牛爱国的愤怒,更懂得庞丽娜的无奈。

她就像《孔雀》里的张静初,就像《革命之路》里的爱波,一生向往欧洲,渴望都市,却不得不呆在破败的小城镇。

但牛爱国不懂,也听不见。

他把她带回小镇,开了一个修鞋铺,她做了纺织厂女工,过得穷困潦倒,粗鄙不堪。

而交流,终于从无话不谈,变成无话可说。

她殷勤示好,他无动于衷;

她燃火为号,他不予回应;

她高声大喊,他关闭城门。

距离的近,语言的相同,无助于心灵的隔阂,这才是他们的困境,也是人类永远的巴别塔。

可惜,在这么小的地方,生活困苦,无人说话,无话可说,是会疯的。

于是,庞丽娜出轨了。

庞丽娜的出轨,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性。

只是为了“说得着”。

她太孤独了。

她要找到同类,能与之终宵而鸣,彻夜而舞,不眠不休,不歇不止。

她要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因此,当牛爱国拿着刀,满世界要杀人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错不在别人,在自己。

他和庞丽娜没话说,但庞丽娜和蒋九在一起,“一夜说的话,比跟我一年说的话都多”。 

这不是性的事儿,这是话的事儿。

也就是说,这不是肉体的事,这是灵魂的事。

刘震云说:倒是他们,合该在一起。

一个人的孤独不是孤独,一个人找另一个人,一句话找另一句话,才是真正的孤独。

话,一旦成为了人与人唯一沟通的东西,寻找和孤独便伴随一生。

是的。

哪怕电影被戏称为“一顶绿帽子的史诗”,但其实,它的精神内核,还是寻找与孤独。

在时间的旷野里,大雾迷蒙,每个人都是孤单行军,都是无人可以援手的孤儿,庞丽娜也好,牛爱国也罢,片中其他人也好,仔细一琢磨,都是可怜人。

于是,他们都在寻找。

这是本能,也是意义。

找到了,便是福。成同类,成知己,成知音,成恋人。

找不到,便是命,只有继续找下去。这个过程,就叫作人生。

     ——每一种出轨,都孤独的令人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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