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拱手让江东

 四地闲夫 2020-05-14

夜静如墨,静到伸手难分、落针如钟。

卧榻上,孙策暇目而思,眉宇间的紧皱似在等待着什么,又似在担忧着什么,只是每当思虑深陷之时,眉梢的抖动都会牵扯面颊的箭创,而他的思绪,也不得不一次次被这钻心的疼痛拉回卧榻。

拱手让江东

“吱”

房门微开,一个身着灰袍的身影跨步而入,行至榻前深施一礼。

“如何?”孙策未曾睁眼,但只凭这份脚步声,他便已猜出来人正是自己的心腹谋臣张昭。

“主公勿忧。”张昭面沉如水:“老臣已着心腹将信带出,最迟明日正午便可送至柴桑。”

孙策微微点头:“但愿...周郎能在我死之前赶回来...”

张昭沉声而立:“主公放心,以周郎和主公的情谊加之这其中的利害,他见信之后定会星夜前来,只是有句话老臣...”

“先生是觉得我错了?”

张昭躬身一拜:“老臣不敢,只是老臣...实在不愿相信…”

拱手让江东

孙策缓缓睁开双眼,如墨的夜色让他看不清周遭的一切,却也正好掩盖了他凄惨的苦笑,这笑中有自己纵横疆场的雄姿英发,也有生死诀别的眷恋不舍,可是更多的,却是对手足至亲的绝望无力...

回想几日之前,他还是在两军阵前匹马纵横的“江东小霸王”,槊刀横飞之下六郡八十一州尽皆臣服,但没想到的是,自己仅仅是带着一群将校进山围猎,便遇到了刺客的伏击,而当他回身呼救时,却发现由于所乘之马过于神骏,早把一众将校甩在了身后。

就这样,独身一人的孙策被刺客箭射面颊,饶是他有冠世骁勇,却也被这一箭伤的坠地落马,若不是将校们及时赶到将刺客乱刃分尸,只怕他早已身死山林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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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派去调查的军将传回了消息,刺客乃是吴郡太守许贡的门客,刺杀孙策是为了给许贡报仇!

孙策闻讯怒不可歇,许贡本是他手下的败军之将,后来平定江东后自己不计前嫌接纳了他,谁知他竟恩将仇报,私下向曹操上表,提出以皇命召孙策进京将其囚禁,孙策震怒之下才将其绞杀示众。

恰逢此时,远在许都的细作也星夜赶回了江东,奏报曹操闻许贡身死,怕孙策势大难平,然其账下谋士郭嘉却直言,孙策轻而无备,性急少谋,乃匹夫之勇耳,他日必死于小人之手,劝曹操还是要以袁绍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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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气盛的孙策怒火攻心,任凭医官苦心解劝,怒气还是扯引了他的面颊,导致箭伤迸发、晕厥于地。

然而当他再度醒来时,却恍惚间明白了什么,于是他找来了张昭,这个从自己起兵之初便跟随左右的老臣。

“许贡的门客,是如何得知我会在哪时哪刻单人独骑出现在哪里的?”

这是孙策对张昭说的第一句话,这句话直震的张昭心头一惊!

是啊!孙策乃江东之主,如今汉室倾颓、群雄割据,说他是江东的皇帝也不足为过,这样的身份注定了他的行踪会有专人侍奉且绝不轻易外露,而刺客却可以了如指掌,关键是行刺之时又恰巧是独身一人,难道说在这诺大的山林之中,刺客当真是随便找一处隐蔽之所就能等到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绝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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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猜的没错...”孙策忍着伤痛侧过了身:“谋划之人需先探听出我的行踪,好让刺客潜伏于此,而后再买通我身边的将校,让他们在此处与我分散,然后,方才可以下手吧?”

“那万一真是巧合呢?”张昭急切出声,他并非是为刺客狡辩,而是近些年江东战乱,他们君臣九死一生方才平定这六郡八十一州,现下人心未稳,各方势力随时有反噬之势,刘表、袁绍、曹操等各地诸侯也一直垂涎妄吞,反观孙氏一族,其兵势战力还远不如这些屯兵经年的诸侯们,而今他们最大的倚仗除了那道长江天险之外,便是君臣齐心、群策共济,若是在此外忧未除之际先起了弑杀主君这样的内患,那内耗之下江东六郡随时都可能被他人吞并!所以张昭才不愿相信他们君臣之中有此人的存在。

拱手让江东

“巧合?哼!”孙策微怒:“那我再问你,吾乃江东之主,冒然遇刺,岂有就地斩杀之礼?”

“主公的意思是...”张昭略微沉吟后惊惧的看向孙策:“遇刺之时将校们就藏匿于附近,冲出来是为了...为了杀人灭口?”

孙策冷笑,眼眸中渗满了凄凉:“不灭口难道要捉回来严刑逼供、究其主谋?”

张昭沉默了,心中最大的担忧也压的他不得不去多想。

“先生觉得...”孙策悄然出声,语气中却是无比的平静:“我若死,这天下谁可得利?”

“这...”张昭一时语塞:“曹操?刘表?袁绍?刘璋?张鲁...各地诸侯谁不想...”后半句他未曾出口,以他臣下之身实在不该妄言主公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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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摇头苦笑:“如今曹操、袁绍正陈兵官渡,刘璋、张鲁素无大志,刘表虽与我为敌,但其心性求安并无急于扩张之愿,而且纵使他们盼着我死,这种方式也绝非他们所能办到的,何况即便我死了,江东也未必会落于他们之手,所以我想,肯费尽心机谋刺我的,一定是我死之后有把握尽得江东之人,而且此人的势力要足够威慑群臣,否则他何以收拢我账下那些曾一起出生入死的将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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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昭眉头紧皱,他心里已经想到了一个人,可是他不愿说更不愿去相信。

孙策怔怔的看着他:“还有郭嘉那句他日必死于小人之手,切...真是怕我不死啊!”

张昭不解其意:“主公是说这人还与曹操有所勾连?”

“那倒不至于。”孙策强撑着摆了摆手:“但我虽勇而好斗,却也并非对用间之事一无所知,江东的细作们几斤几两我心中岂会无数?曹操何人?奸诈枭雄也!此人疑心极重,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仅凭磨刀之声便残杀吕伯奢全家,更不会说出‘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而这样一个人,在与其心腹谋士郭嘉谈论谋取江东这样的军国密事时会轻易让旁人窃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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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或许...”

“没有或许!”孙策打断了他:“你难道是想告诉我,江东的细作已经可以轻松进入曹操的中军大帐,探听到绝密军情之后再安然无恙的传回江东了?”

“我...”张昭无言以对。

“哼!”孙策冷笑:“他们若真有这般能耐,我孙家早就问鼎中原了!”

“那就算此事无中生有,定计之人又何故而为呢?总要有个原由吧!”

“当然有原由!”孙策看向张昭,冷峻的面容上洒满了刚毅,连暗舍的余晖都不忍沾染:“先是奏报那些刺客是许贡的门客,妄图将这滔天大罪推给一个死人,如此一来此事便只能不了了之,我就算再震怒又能拿一个死人如何?难道我还能把他挖出来再杀一次不成?世人皆知我对许贡恨之入骨,若得知是被他的门客所伤,定会怒火攻心诱发箭伤!然事有意外,他见此计并未将我置于死地,所以才假借郭嘉之言再次激怒我,好让我箭创迸发、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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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昭怔在了原地,孙策的话让他无以为辩,将罪责推给许贡确实不像诸侯们所为,试想各地诸侯之间本就权益相冲,谁杀了孙策会这般多此一举?但他还有个未解之疑:“可即便主公你...那尽得江东者不也是公子孙绍吗?”

孙策缓缓摇头,此事他早已想过:“小儿年幼,即便继位,怕也只能像刘协一样成为傀儡,何况...此人连我都敢谋刺,小儿又何得幸免?只怕他继位不久,我们父子,便要在那九泉之下相遇了…”

张昭惊骇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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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却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小儿若死,这江东六郡又当归谁?”

张昭黯然失神:“若真如此,天下可得利者怕也只剩一人了...”

“唉...”孙策默默抬起头,窗棂间的余晖映进他沧桑的眸宇,无意间折射起的,却是眼角轻盈的泪痕:“可是放眼这天下,我最不愿去相信的,就是他...”

孙策说完慢慢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缓缓滑落,垂至枕边时,也在他脑海中交织出了那个碧目紫髯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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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张昭也怅然泪目:“主公下一步意欲何为?”

“唉!也罢!”孙策无奈苦笑:“这六郡八十一州,就给他吧...”

张昭低沉无语

“否则我也别无选择。”孙策喃喃自语:“我孙家儿郎之中能当大任者,除他之外便再无旁人了,我若杀他,只怕死后江东迟早也会亡于他人之手,那还不如给他,至少可保我江东孙氏福泽子孙。”

张昭哀叹摇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宽慰,然而当他再一次注目孙策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近乎哀求的眼神。

张昭愣住了,呆呆的愣在原地。

孙策强忍伤痛撑坐起来,言辞之中溢满叮嘱:“但我临死之前尚有一事相托,求先生勿要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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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昭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孙策榻前:“主公但有吩咐直言便是,想我张昭飘零市井,至老方得遇主公,阵前攻伐虽未尽良策,但也追随主公一起平定了江东六郡、开创了一代基业,昭生能得此功绩,虽时下立死亦无憾矣!”

孙策泪洒前襟:“不!我要先生留得此身,一则辅佐孙吴以安天下,二则...求先生念在你我生死一场,日后危急之时千万要护我妻儿一命!策,以死相托了!”孙策说完,不顾伤痛跪伏于榻上,对着张昭叩头便拜!

张昭急的爬过去扶起孙策:“主公切勿如此,你我君臣一场,张昭受不得如此大礼啊!”

孙策起身,再一次坐下时,双眸间已是无奈至极:“杀他,江东日后难保,可若不杀他,他又岂能容我儿长大成人?”

张昭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主公是怕公子长大之后对主位名正言顺,而他迫于名义的威胁会提前谋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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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点头,这才是他最大的顾虑,如今自己已经到了临死之际,心中唯一存念的,便是死后如何保住儿子的周全,他可不相信这个连他都谋害的手足至亲会对他的儿子心慈手软,而这个儿子,又恰恰在名义上是真正的继承人,也是那人日后最大的威胁。

在权势面前孙策不敢心存侥幸,更不敢把儿子的性命寄托在别人的仁慈和怜悯上,这些东西若是有用的话,他自己就不会重伤卧榻了,从孙坚遇害到投靠袁术,从玉玺换兵到平定江东,过往的经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只有权利和震慑才是唯一能倚仗的,其他的任何侥幸都是在赌!

“主公。”张昭轻声的呼唤拉回了孙策的思绪:“主公的知遇之恩张昭无以为报,请主公放心,若是公子有危急之日,我便是拼上这老朽之躯,也定会死于公子之前!可是老臣我终究只是个手无实权的文官,他若心怀杀意,我如何护得公子性命?主公若放心,老臣愿推举一人,定可震慑江东!”

“先生说的是...”孙策眉宇微皱:“周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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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张昭凝眉抚须:“主公且想,公子何人?一则乃主公血脉,二则是孙氏嫡长,只要在我江东地界,小罚小罪根本奈何不了公子分毫,若是不出意外,想谋害公子必须要构陷滔天大罪才行,可是但凡大罪都有连带三族之责,而其一便是生身母族!”

孙策恍然大悟!

张昭面色一冷:“可若是公子的母亲连罪,周郎之妻与岳丈乔氏全族又何得幸免?周郎难道会眼睁睁看着妻族诛灭、少子丧母?要知道他在江东的地位可不是其他文武能比的,此人拥兵柴桑、军权在握,即便他不出兵反抗,单凭心中埋下的怨念也足够让九江大地为之震颤,倘若周郎起兵,整个江东六郡都将有换天之灾!老臣推断,幕后之人绝不会冒此等大险。”

拱手让江东

孙策沉默的听着,边听边权衡着其中的利害。

而张昭,在略微沉吟后反问道:“有些事无须老臣多言,主公心中自有定数,主公何以能坐拥江东?各方暗藏的势力除主公之外最惧何人?恕老臣直言,纵观我江东文武,可以一己之力震慑四方者,除主公之外便只有周郎!更何况柴桑的军兵们皆是随他戎马纵横的嫡系,莫说旁人,便是主公你自己若与周郎对阵,只要他一声令下,你敢说那数万军兵会顾及你是什么江东之主吗?真要把他逼急了,这后果,可不是谁都能扛得起的。”

孙策默然无语,这些年平定江东周瑜功高甚伟,他旗下的嫡系军将们更是只认周瑜不识孙氏,而且纵观天下,若论运筹帷幄、分兵派将之能,可与周瑜对阵而胜者又有几人?若是能把他和自己的儿子绑在一起,那整个江东谁都会畏惧三分!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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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满心疑虑:“先生所言虽对,但周郎本就与小儿带亲,即便我不去拉拢他,这厉害关系也早已摆在了此处啊!”

“那若是周郎哪日无权了呢?”张昭泰然而问:“周郎虽势大,但说到底终究只是个…臣!”

此话一出直震的孙策脑海嗡鸣!是啊!若是周郎哪日无权了呢?他终究只是个臣,要是被君王苦心筹谋几年,难免会有被削减权势甚至抽调军权的危险,到那时自己的儿子又能倚仗谁?岂不又成了待宰之物?

张昭慢慢走到孙策耳边:“这层关系世人皆知,那人怎会不防?老臣猜想他若想杀公子必先遏制周瑜,最起码也会确定周瑜无反扑之力后才会动手,所以主公真正要做的是保住周瑜,不计代价的保住他手里的兵权!让江东六郡无法撤他,则夫人与公子方才有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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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闻言恍然醒悟:“可是我该如何保住周瑜?请先生教我!”

张昭双眼狠厉的眯成了一条线,那线中折射而出的,是一个谋臣权计朝野的筹策,更是老练世故的精诈!随后他在孙策耳边一字一句的呼出两个字:“托孤!”

“托孤?”孙策不解。

张昭重重点头:“对!就像方才主公将公子托给老臣一样,当着孙氏全族、当着满朝文武、当着天下市井的面,把整个江东的军机大权全部托付给周瑜!要让六郡世人都知道,大都督周瑜乃是先主孙策的托孤重臣,凡我东吴水陆三军皆要躬身听命!主公你有创立孙吴之功,以你之口临死托孤,这是何等的分量?有这份名义在,只要江东还在孙氏手中,日后不管是何人掌权,他也绝不能撤换周瑜!如此,方可给周瑜保住权势,也可间接保住妻儿性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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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昭说完躬身一拜,孙策则早已愣坐于榻前。

“可是...”

“主公是怕周郎势大而反?”

孙策不置可否。

张昭笑了:“放心吧主公,以那人的心计这层厉害他怎会不知,他虽不能尽撤周郎军权,但也会千方百计牵制周郎以做防范,如此一来他们互为掣肘,公子则更得以安然无恙。”

孙策沉吟思索,眉梢的紧皱也渐尽而舒:“有劳先生少候,待我修书一封,先生即刻着心腹送往柴桑口,调周郎星夜来见!”

“老臣领命!”张昭说完拿过纸笔,孙策奋笔疾书,一封十万火急泣血而成!

拱手让江东

谁知当张昭接过密函转身之际,孙策却叫住了他。

“主公还有何吩咐?”

孙策缓缓摇头:“此计虽好,但却并非尽善。”

“哦?”张昭心下一愣:“老臣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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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似乎终于看透了一切:“常言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而胜者,则再无牵制,试想这二人抗衡,若权王胜,则小儿不保,权臣胜,则孙氏难存,故此,我要在他二人之间再加一道掣肘,使其军、政、权三方相制,也可避免江东元气被二人内耗殆尽。”

“主公是想...”

孙策轻甩衣襟长身而笑:“吾欲昭告天下,自此江东诸事,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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