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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陇古道:一曲陇头水万古离别愁

 陇史荟王文元 2020-05-14

陕甘之间,一条巨大的山脉,从北而南,纵横分割。这山,便是陇山。自古以来,人们把翻越陇山的古道,称之关陇古道。 老爷岭,就是关陇古道上最为传奇的一个地方。

两次和老爷岭擦肩而过,谁知第三次也是波折重重

很久以前,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关山的老爷岭上,有个老爷庙,庙前,有位老人家,义务为翻越关陇古道的行人,送上一碗小米汤。故事还说:翻越关陇古道的行人,清早出发翻山,当走到老爷岭时,早已饥渴难耐,一碗小米汤,让他们顿觉气力倍增。也有人说,这家人三代在老爷岭上行善事。当年,解放大军翻越陇山,王震将军还喝过那里的米汤呢!

初闻此故事,大为感慨。山野中人,果然有古仁人之风。老爷岭,从此就印在我记忆中了。总想找个机会,上老爷岭看个究竟,寻访那山野中的仁人。

可惜,时机总是不凑巧。这些年,去过陕西陇县,多次到过甘肃张家川、清水等。也有两次翻越关山的机会。一次,计划从陇县翻越陇山。谁知,大雪封山,道路难行,只能作罢。另一次,到张家川寻访秦人遗踪,已经到了陇山脚下的马鹿镇,却又赶上多日阴雨,雨大路滑,只能望山兴叹。

好在,去年夏天,有了第三次的寻访机会。这一次,我跟随玉帛之路的考察团,沿途考察渭河两岸的古遗址遗存。关陇道是丝绸之路上最复杂的地段。人们所说的丝绸之路的南北中三道的划分,第一次区分,就是从关陇古道开始的。丝绸之路出长安往西,大体有回中道、关陇道等的区分,而在关陇道上,还有三条支线,再加上从张家川到礼县的南北线路,使得关陇道有了丝绸之路上最复杂路线之称。沿着关山古道,翻越关山,自然也是这次考察的重中之重。

去年的考察,前后近十天,翻越关山已经是这次考察的尾声,也可以说是压轴戏。从开始参加渭河道的考察,我就希望这次能够翻越关山,去看看老爷庙前的那段传说是否如此。这一次,考察团汲取了去年冬季翻越关山失败的教训。那一次,他们过固关镇后,进入陇山深处,积雪厚达半尺,人车均无法通行,只得返回了。

这似乎是,翻山难,翻越关陇道更难。如今,我们借助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助力,翻越关山还有如此大的难度,更不论汉唐时节,车马步行了。

早上八点,我们离开陇县县城。在陕甘一带,早餐是最好解决的,甘肃一碗牛肉面,陕西自然就是一大碗羊肉泡。陕西的朋友们多次来陇县,知道哪里有最好的羊肉泡。果然,跟着他们直奔陇县汽车站边的一家羊肉泡。刚进门,看到情形就让我吃了一惊。大厅里人满满当当,不少人一手提着小盆般大的饼子,一手在撕饼子。这是陕西羊肉泡的吃法。

匆匆吃过饭,我们又在路边购买了两个西瓜,十几个大饼,作为翻山的必要准备。然后,车出县城往西,便赶往25公里外的固关镇。固关镇是陇县西部的一个大镇,也是关陇道上的一个节点,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1949年,王震指挥部队在此击溃国民党马继援部的精锐骑兵,彻底令马继援等胆寒,为进军甘肃,解放兰州扫清了障碍。

陇县地处山区,大体上是关中盆地和陇山的结合部。陇山,有大陇山和小陇山之区别。我们所要翻越的是小陇山,其实就是六盘山南段的别称,古称陇坂、陇坻。它从陕西省陇县西南,延伸于陕甘边境,接近南北走向,延绵约100公里,主要由大理岩、片麻岩、凝灰岩构成,海拔2000米左右。整个陇山山势陡峻,为渭河平原与陇西高原的分界。

古人翻越陇山,有秦家源古道、咸宜关道和关陇古道三条路线。唯独关陇古道最有历史文化内涵。

关山深处,芳草萋萋,秦人马场有遗存

过固关镇后,山路更加崎岖。关陇古道从固关镇而来,翻越陇山,到达马鹿镇,然后分为南北两支,向西北的一条,经闫家店、弓门寨(今恭门镇)、张川镇、龙山镇、秦安陇城,西行经秦安县到达天水;另一条南下弓门寨、樊河,经清水县城再到天水。

按照计划,我们要在公路尽头停车,据说那里距离关山老爷岭只有五六里的路程。然后,徒步翻山,抵达张家川县马鹿镇。这样,我们就能真切地体验到古人翻越关山的真实心境了。这对于我们而言,也是一条最为理想的路线。可惜,我们的打算很快就被无情的现实粉碎。

过了固关战斗纪念碑,山路上的车忽然少了。路边的标牌显示,我们已经进入了林区。大家庆幸,这下终于可以顺利沿着关陇古道,翻越关山老爷岭。走不了多远,路上就发现了一处水泥路障。这是一种山区常见的路障,两个硕大的水泥桩子,矗立在路的两边,中间可以通过三马子之类的农用车。我们的车一晃而过。走了十多分钟后,山路越来越陡峭,路边也没有什么村庄了,行人更是寥寥。

很快,又一个路障出现了。这个路障有些与众不同。这是两个对立铁栅栏,只给公路留了极其狭窄的通道,只能允许很窄的小车偶尔通过,我们乘坐的这种中巴车就无能为力了。大家在铁栅栏前折腾半天,想尽办法也没招。据说,上一次考察团翻越陇山的计划,也是在这里受阻于大雪,最后以失败告终。这种情形,让我们为接下来的计划担心,这一次穿越关陇道的愿望,还能不能实现呢?

前行无路,只能后退,下山返回固关镇再做打算。此时,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马鹿镇那边。很快,我们就联系到了张家川的朋友,他们正准备前往马鹿镇,等待我们汇合。不过,据他们说,张家川也是细雨霏霏,但这种天气,似乎不影响我们攀登老爷岭。这让大家放心了不少。返回固关镇,我们沿着一条国道,在陇山各个山谷中穿行。这似乎是一条专门为旅游而修建的路,所走过的地方都是风景绝美之地。公路最高处,还有一处关山马场。

最早有目的地开发关山的人,应当是秦人。秦人原本在东方,周朝初年被发送到西北,起初在甘谷一带生活,后来其中心又发展到了礼县一带。此时,秦人才算是真正在西北戎人的夹缝中立足了。即便如此,秦人也多次遭受重大打击。后来,秦非子为周王养马有功,秦人分宗,然后才开始翻越关山,开拓张家川一带,关山马场从那时起就是秦人重要的养马之地。

此时虽然是盛夏,但在关山之中,却感觉不到炎热。在公路边,我们一行人暂做歇息。只见山中绿草如茵,绿得让人一看就不忍离去。四下里的草原一眼望不到边,草地上成群的牛马在悠闲漫步。黑色的骏马,黄色的犍牛,唯独看不到羊群,似乎这里还继承了秦人善于养马养牛的传统。

这条路和我们要翻越的关陇古道是殊途同归。似乎,关陇古道走的是直线,这条道路则相对蜿蜒迂回。

山间石板路,依稀曾闻车马声

中午十二点多钟,我们抵达张家川马鹿镇,和当地文化部门的朋友们汇合了。此时,再次确认一个消息,马鹿镇通往关山老爷庙的路应该是能通行。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没有想到惊喜来的是如此之快。

没有太多的寒暄,我们就再次出发了。通往老爷岭的路,就在马鹿镇边,路况不好不坏。我们走的都是乡间砂石路,刚下过大雨,地上湿漉漉的,天上的云层很低,似乎有些风雨将要来临的感觉。山中,看不到大片的裸露黄土,入眼的只有绿色以及牛羊马,再就是各种的野花。

山路崎岖,车行缓慢。一点多钟,总算抵达了前进营地。这里一个丁字状的山沟。从山中延伸下来的一条大沟,直冲冲和我们所在的山沟交会到了一起,形成一个宽阔平台,几辆车正好停放。

向导王成科老先生说,这里距离关山顶的老爷庙大约有五里路。下车,吃了点西瓜、大饼,算是午餐,然后我们就开始了登山之路了。

此时,景色又是不同。山间风景极美,有点欧阳修笔下的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的感觉。一路上,不时能见到牛羊,它们站立在草原上,如同珍珠撒在绿毯上。而草原上的骏马则要调皮许多,它们时而仰头四望,时而低首觅草。小雨丝丝,似下非下。大家对翻越关陇古道,给予了很大的希望,自然,准备得也非常充分。大家纷纷穿上了长袖衣衫,带上了雨伞。此时,我在想一个问题,当攀登到关山顶上,我们还能见到那位三代为路人赠送小米粥的老人的后人吗?

沿着路缓慢而上,并不难行。一条溪水顺着山势哗哗向山下流淌,这难道就是诗歌中所唱的“陇头水”吗?走了二三十分钟后,前面又出现了两个山谷。带路的王老先生说,这两条路都能通到老爷庙。不过一条绕得远一点,一条近一点,远者道路平坦,近者道路崎岖,相对难行。不过老人又说了一句:近的路上有古代关陇道的遗迹石板路呢!自然,大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近路。

近路,果然要陡峭许多,越往前,越难走。跨过小溪,走不了多远,就是大片沼泽地,好在这里山坡比较陡峭,水大多流入山谷,汇成溪流,看似沼泽,实际上,水仅能没过鞋口。奇怪的是,沼泽地中,树木也非常多,而且非常大。

我们在树林中,在沼泽中慢慢穿行。忽然,有人喊,石板路。顺着喊声往前看,果然看到散落在丛林中的石块,它们依次排列,在山坡上向前延伸。这处古道遗迹长两三百米,宽三米许。石块原先是平整的石板,或许在无数车马行人的碾压踩踏之下,已经分裂成了石块,如今又被厚厚的尘土、碧绿的草丛所遮盖。只有这些石块露出了地面,向人们无言地诉说着它们曾经的往事。

不过,从石块和道路上的大树来看,它们曾经历过无数的沧桑岁月。

老爷庙,陇头水,万古不变离愁曲

沿着古道遗迹,我们慢慢向山顶攀登。越接近山顶,山路的坡度越陡峭,路最后变成了一个深深的大沟。这大沟就是两千多年来,人踩马踏,车碾风吹之后形成的。

我们尽力向山顶上爬去,然后顺着山顶往前而行。山顶上,视野自然开阔许多,半山腰牛羊历历可数。出发时,严整的队伍现在则拉成了长龙,前面速度快的人,早已到了山顶,后面进展缓慢的人,却还在半山腰。远方的山坡上出现两座建筑,一新一旧,新的似乎是电信局发射塔基站。而旧的则是小庙宇,这就是老爷庙了。鼓足气力,奋力向山顶攀登,十几分钟后,就到了老爷庙前。

老爷庙,所在位置正好在关山山梁之上,绵延起伏的关山,在这里有一段凹陷,地形类似于马鞍状。关陇古道自东而来,然后翻越关山后,向西而去。老爷庙紧挨着关陇古道的北侧。关陇古道上的老爷庙,曾被很多人写入笔记中。其实这是一个非常小的庙,两间起脊瓦房,一圈篱笆墙,有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感觉。这是座山间最为寂静的小庙,自然也看不到了当年来来往往的商旅使节。或许是修通了新建的公路,才让关陇古道彻底寂静了下来。传说中的有仁人之风的老人也消失在岁月深处了。

老爷庙,在翻越关陇古道的人心中,似乎如同大槐树对山西移民一样,是离别家园的一种标志。《元和志·秦州》记载:“陇坂九回,不知高几里,每山东人西役,到此瞻望,莫不悲思。”所以就留下了“西上陇坂,羊肠九回”之语句。

或许,老爷庙前的小米粥,就是故园留给他们的最后记忆。许多充满离愁的《陇头水》就是途经这里所作。翻阅古诗词,大凡和陇头吟、陇头水有关的词,多写的是悲伤离别:

“陇头流水,呜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西上陇坂,羊肠九回。”“衔悲别陇头,关路漫悠悠。”“陇头征戍客,寒多不识春。”“塞外飞蓬征,陇头流水鸣。”“陇水不可听,呜咽令人愁。”“陇头明月迥临关,陇上行人夜吹笛。”“关西老将不胜愁,驻马听之双泪流。”“陇头秋月明,陇水带关城。”……

对古人而言,西出长安,遇到的第一座大山就是陇山,他们背负行李,沿着陇山,在多条交叉山谷中的缓坡上艰难地翻越大山,他们往往要用六七天时间,才能翻越陇山。这山,自然就成了他们心中的地理坐标,既有告别亲人的离愁,也有未知前路的迷茫。在多种心理作用下,“陇头水”也从汉乐府的横吹笛曲,演变成表达离别愁绪的词牌陇头水。陇头水,也注定成为诗歌史上一面独特的旗帜。

陇头水在哪里?其实,就在快接近老爷岭的路边上,距离老爷庙不足百米的地方,有个泉眼。那是一个很小的泉眼,人们用石板简单地镶嵌了一下。据说,人们翻越陇山之后,都会在这里接一碗泉水,一饮而尽。然后,向西而去。清澈凛冽的陇头水,就成为一碗斩不断的离别愁绪。

带路的老先生说,老爷庙,这座供奉关公的庙宇,虽然小,却信徒众多。每年庙会,陕甘两省的信徒前来上香,络绎不绝。这座小庙,它留下了故事,也留下了人们的虔诚。如今,生生不息的关陇道,早已成为一个符号,如果说大槐树是人们心中离开家园的标志,那么老爷庙就是路途上的家园坐标,留在人们的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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