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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凡——《醉画仙》 文／金侬 导演：林权泽 主演：崔岷植、安圣基 荣获：第五十五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第二十三届韩国电影青龙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摄影奖，第三届釜山影评人最佳摄影、最佳女配角奖 写作是一种体验。当你写作美好东西的时候，你会体验到一种快乐，写作痛苦东西的时候，你会体验到一种悲哀。写一个人，当你已经写到他心里去的时候，你便会让他的情绪左右你的感情。所以，福楼拜写包法利夫人要自杀，作家的嘴里甚至都有了砒霜的味道。 不知为什么，《醉画仙》我写了一遍又一遍，最终都不知道怎么写好。我无数次地对自己说，放弃吧，写不好就不要写了。但我就是不愿意放弃。写不好又不愿意放弃，这是令人痛苦的。然而，我甘愿承受这种痛苦。可以这样说，写《醉画仙》的这种体验，是我写其它三十九篇文章所不曾遇到过的。由此，我开始对这部电影产生了警觉。我想，你可以不喜欢这部电影（我是喜欢的），你可以觉得这部电影沉重（这是确然的），但这部电影却是非凡的，这是无可置疑的。 它的非凡在于描写了一个非凡的艺术家。 出身于乞丐的画家承业从小就极具绘画的天赋。他无师自通，一停下手头的粗活儿就拿起笔作画。为此，别人都嘲笑他，有的人还以为他偷懒，更对他拳脚相加。承业不但没有放弃，反而更加热爱绘画，把画画视为自己的生命。天才如果再加上勤奋，那天才就等于插上了翅膀，承业就是这样一个插上了翅膀的天才，他像一只雄鹰在艺术的天空展翅飞翔。 然而，这只雄鹰又是多么的古怪而不近人情呀！他明明可以作画卖钱，却不卖画，还要让一个艺妓为他花钱租房子和承担家用。他好好地娶一房妻子不好吗？为什么要与一个艺妓厮混？他好不容易出人头地，成了有名的画家，为什么却要糟践自己，时不时喝得酩酊大醉，不是躺倒在地，就是上房骑墙，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出凄厉的吼叫？他辛辛苦苦地画了一幅又一幅，却又毫不吝惜地烧掉、撕毁，连我都看得揪心？在他成名以后，慕名求画者踏破门槛，送的礼物堆积如山，这是多么好的赚钱机会！他却天天睡大觉，连笔都不动一下。就是他最后的归宿也让人匪夷所思：熊熊燃烧的窑火快要熄灭，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竟爬进窑中用身体重新把火点燃，一只上好的陶瓷从此烧就—— 如此怪异的天才画家，让人怎么理解？ 其实，只要你读过作家欧文·斯通为天才的画家梵高撰写的传记《渴望生活》，看过作家斯蒂芬·茨威格描写文艺大师的作品，熟悉英国作家毛姆以画家高更为原型创作的知名小说《月亮和六便士》，知晓我国清代散文家袁宏道所写《徐文长传》中的徐文长（他是明朝人，比承业早出生数百年）——文长“显者至门，或拒不纳；时携钱至酒肆，呼下隶与饮；或自持斧击破其头，血流被面，头骨皆折，揉之有声；或以利锥锥其两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你就不会觉得奇怪。艺术家，尤其是天才的艺术家就是这个德性！ ——他们是敏感的。他们能感觉到周遭一切的变化，从一个具体的人、一件具体的事，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就像承业，身处十九世纪末叶韩国社会巨变的前夜，那种巨变的痛苦、失落和感伤，无一不在他心头卷起狂澜，所以他的笔触才是那么汪洋恣肆、狂放奔突。 ——他们是创造性的。真正伟大的艺术（注意前面“真正伟大”的定语）从来文无定法，文成法立，而天才的艺术家从来都是一个时代的代言人，一种艺术风气、风格和流派的开创者。然而，创造又是何其之难！它要否定规则、否定权威，而规则和权威又是能轻易否定得了的吗？当文成法还未立的时候，一个创造性的天才极有可能被整个社会视为疯子。所以，我们的承业狂饮贪杯，醉而痛不欲生，哀号不绝，他是以一个天才向世人宣战呐！ ——他们是不断超越的。真正的艺术家是不会重复自己的，因为重复意味着创造的停止。只有超越才是创造的继续、发展和深入。所以，我们看到买家即使出再高的价，承业也不画他过去曾经画过的作品；画好的作品，承业一旦认为没有超越，仍然在重复自己，便会毫不留情地把它们撕毁。 ——他们是崇尚自由的。没有自由，哪里来创造？只有生活的无拘无束才会有心灵的自由，而只有心灵的自由，才会有创造的激情和灵感。所以，承业不愿有家小，宁愿与艺妓同居，流浪天涯。 ——他们是视艺术为生命的。真正的艺术永远是生命的象征，而艺术家的生命当然也因艺术而精彩和不朽。承业后来老了，贫病交加，他已经手抖得再也画不好画了，他视为生命的艺术正在离他远去，他还留恋生命什么？他用生命点燃窑火，生命化作了青烟，与此同时，一只融他的生命和画作为一体的瓷瓶从此诞生。 这便是真正艺术家和艺术最宿命的关系：用生命之火点燃艺术的辉煌。 ——选自金侬（张扬）电影随笔《发烧碟中碟》，华东师大出版社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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