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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啖荔枝三百颗

 真友书屋 2020-05-20

『荔枝的味道沁甜,甘美而清新,齿颊都留有余香。』

文/刘旭

如果用外观素朴,内里惊艳来形容某种食物,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荔枝。作为一个东北长大的孩子,我对它的初印象,并不是来自这个水果本身,而是源于童年的一款饮料,叫珍珍。珍珍是荔枝味儿的,碳酸型的,一口下去,荔枝味儿蜜甜,碳酸味儿劲爽,二者交融,清新适口,喝完了,小手捏着易拉罐打个带气儿的嗝儿,那个时刻,觉得周身的幸福感都满溢出来,甚至觉得那是天底下最好喝的东西。

能有这样的感觉,除了它本身味道独特之外,大概还有一层情感滤镜的加成。小兴安岭下山高路远,吃荔枝着实困难,就连这荔枝味儿的饮料平日都难能喝到,得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到过年,才能弄上一箱,满打满算24罐。这还得得益于在国企工作的父亲,每年年关他都能领回来些过年福利,一箱珍珍,一箱红富士,一箱带鱼,外带米面油等等。我很专情,只对珍珍感兴趣。若是非得说出个原因,那大概是因为荔枝在东北,属实是个“稀世珍品”,在没有荔枝的日子里,我姑且只能用珍珍,过上一把荔枝的瘾。

后来,物流技术日臻成熟,我吃得到新鲜的荔枝,便开始奚落起珍珍,虽说有点儿落井下石之意,但在吃上,哪有什么比得了原初的滋味呢。于是,每每到了这个季节,我就钻进水果店,买上一兜荔枝,光是看着就喜人极了。赭红色的壳子泡在澄明的水里,净洁娇艳,连带着深绿色的枝叶,饶有生气,随手抽个枝杈出来,缀着好几颗圆滚滚的尤物,琳琅又可人儿。

那场景,教人一下就能联想到无数咏叹它的诗词歌赋,而在万千诗词曲赋中,嘴边的那两首定有杜牧的“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和苏轼的“罗浮山下四时春,芦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这两首文辞上的精绝,毫无疑问,有赖于荔枝本物的腴美。

买回来的荔枝,当然是先吃为敬。顺着枝梗轻轻一掰,月球表面似的外衣便轻启而开,破壳而出的果肉晶莹剔透,饱满圆润,紧实质滑,纯净得简直像颗玉洁璀璨的大号珍珠,隐隐约约还散着天地间浑和而成的果韵和灵气呢。入了口,就顾不得说话了,徒剩惊艳。荔枝的味道沁甜,甘美而清新,齿颊都留有余香。

吃荔枝是件极富情趣的事情。因为有核在,所以不能生吞,只得循序渐进地细品。剥解开的荔枝,用牙齿锋利之处划戳开细嫩果肉,立马就迸溅出蜜糖水似的汁液,暑日里干燥的口舌霎时间就变得滑润起来。汁水一番狂轰滥炸后,就该换作温柔地啜吸果肉了,这步骤,力道得大些,方才能离核,像咀嚼一颗软糖,末了抿几口,这颗荔枝吃得就心满意足了。一骑的红尘,岭南的美人,理应匹配如此这般的荔枝。

荔枝好吃,但着实有点儿娇贵。它的古称很雅致,唤作“离枝”,典出《文选·司马相如》:“隐夫薁棣,答遝离支。”这个名字来形容它,也再贴切不过了,离开枝条,它很快就趋于腐坏。就好像白居易在《荔枝图序》里写的似的,“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所以,这时令的东西,得打起十万分的精神,抓紧吃。

抓紧吃,并不意味着要抓瞎吃。吃的时候,还是得讲究点儿的,所以分清品种和产地,至为关键。稍微懂些的人,都知道两广海南是荔枝的主要原产地,这几处的环境高温高湿、光照充足,所以育植出的荔枝也自然漂亮好吃。作为一个从小在北方长大,没怎么吃过荔枝的人来说,长大了自然有一番报复性地吃荔枝体验。虽然走了不少弯路,但好歹,区别出了什么样的荔枝才是佳品,斗胆说上两句,姑妄言之,也请求各位姑且听之。

广东荔枝主要是坊间盛传的“三驾马车”:笔村糯米糍、罗岗桂味和增城挂绿。糯米糍果子浑圆,外皮色深,殷红之余,还泛着淡黄;果肉特点三字便可概括—软、嫩、清,除此之外,还核小多汁,吃起来那叫一个快意。挂绿和桂味本质上是同一品种,外壳六分泛红,四分发绿,果肉有清幽的桂花香味,甜美之外,脆爽紧致,汁水潜于果肉,很有咀嚼的快感。

广西荔枝的翘楚在灵山一带,这儿的荔枝历史颇为悠久,其中有些老树甚至可以追溯到千年之前。这儿的品种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像三月上市的三月红,甜度适中,口感微酸,怕被甜齁到,选它准没错。后续上市的还有白蜡,色如其名,近白蜡色泽,汁水不多,但格外清香。再之后,便有妃子笑、黑叶等品种纷纷来袭,以飨食客。等其他地界荔枝吃差不多了,也别担心,这儿还能奉献出姗姗来迟的香荔和桂味品种,年头儿吃到年尾儿,甭提多美妙了。

海南的扛把子品种,人尽皆知,妃子笑,又叫落塘蒲、玉荷包,光是听名字就美艳莹润。妃子笑果皮红绿相间,有的叛逆的,甚至整体颜色都发绿,但剥开皮子,就是荔枝中的佼佼者了。其果核微小,果肉硕满,这都不是最精彩的,最精彩的特质就是一个字:甜。吃多了,甚至会有些发腻,发齁,这是普通水果远不能比的。但像我这种“吃荔枝机器”,很难腻烦,吃到最后,还得吮着指,觉得心间一甜。这是我最早吃过的,所以也是有层心头好的滤镜,再加上杨贵妃的典故,让它煞是好吃又好看。

当然,四川、福建等地也有好吃的荔枝,但恕我知识面尚浅,没办法提及一二。但我想,无论是何地产的荔枝,但凡是数得上佳品的,都得清一色的甜。荔枝的甜当然是因为其果糖含量高,在酷暑难耐的夏季,正是摄入果糖的好时节。而且果糖很奇妙,温度越低,它就越甜,所以饱含果糖的荔枝拿来冰镇着吃,风味更佳,消暑解热绝对是利器。

古往今来除了诗词吟咏荔枝外,画作中也不乏荔枝的身影,大师们取其谐音,“吉利”“大利”“多利”。齐白石、李苦禅、娄师白,诸多名家都画过荔枝,除了有吉祥的寓意外,我揣测一下,这些大家应该也都好吃这口。当然,这是我的臆想而已。

我时常觉得荔枝像是个内秀的隐士,久居南国,不声不响,外表虽其貌不扬,但内里却满腹才华。每年这个时节,它都准时出现,用沁甜征服老饕和新客的口舌。我对荔枝味儿的喜爱起于那个叫珍珍的汽水,而对荔枝的迷恋,则是因为我真心地为其甜美而折服。我斗胆篡改先前提到的诗句,说上一句,到时候了,一骑红尘妃子笑,人尽皆知荔枝来。

作者档案

刘旭

吃心望想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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