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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秦腔话百年(一)

 石榴花文艺 2020-05-21

百年秦腔话沧桑

文/郭明霞

三秦大地,乃至整个西北,最能诠释秦风秦韵的剧种,就是浑厚大气、高亢激越的秦腔。

悠悠文明古国,尤其是汉唐以后,《三字经》《百家姓》,是懵懂儿童的文化启蒙;戏曲,则是他们的音乐启蒙。在乡下农村,音乐启蒙甚或要早于文字启蒙,孩子们还躺在母亲的襁褓里,就开始欣赏舞台上的铿铿锵锵了。特别是在大西北,秦腔舞台上的一阵乱弹,即使你躺在五六里外的炕头上,也会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实际上,戏曲不仅仅是音乐的启蒙,也是文化与艺术的潜始启蒙。四五岁的孩子,未入私塾,却先会唱戏,背戏词似乎比诗歌古文更容易一些。甚至有些人,一辈子都没进过学堂,却能把大段大段的秦腔戏,唱得有板有眼,情真意切……

秦腔在人们生活中的地位,不仅仅是愉悦心情,也不仅仅是高台教化,向良从善,而是更具有开智修慧、丰盈民族精神素养的重要作用,它是华夏文明艺术长河中重要的一脉。

黄河流域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也是戏曲艺术滋生的产床,孕育了北方丰富多样的地方剧种。长河奔腾,澎湃着西部民族强悍骁勇、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十三朝古都,积淀了戏曲文化旷古旋律的厚实底蕴。在社会教育、人文思想等方面有着不可替代的启蒙与回灌作用。人文的血脉,地域的风情,从秦腔的源起就赋予了这一社会作用与历史使命,也奠定了秦腔恢宏质朴、悲怆豪放的底色。

纵观中国百年积弱百年积贫之曲折历史,秦腔一直是西部人民精神文化生活的主流,尤其在物质与文化双双匮乏的广大农村,被大家津津乐道。每一次演出,都是乡民的一次集体盛事。


从迎神赛会到年节欢庆,从祝寿庆生到红白大事,秦腔的旋律,覆盖了三秦大地的村村落落,浸润着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民间大大小小的舞台上,戏曲文化始终把持着主角的独特地位。它用鲜活的戏曲故事,鲜明的舞台形象,表达普通老百姓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启迪民众,弘道养正,被誉为民族文化的活化石。也因此在物质文化繁荣昌盛的今天,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著名文化学者孙见喜先生,在他的《蕉皮论语》中说:一个剧种,就是一方百姓的精神图谱。古老的秦腔,就是西北民众集体性格与地域文化的艺术呈现。风风雨雨几百年,倾注了三秦父老几辈辈的心血和感情,“九次蒸煮,八次发酵”,才打造成今天丝路文化的特色名片。

古韵秦腔,沧桑百年。在风起云涌的浪潮中,起起落落,生生不息,却始终操守本色,矢志不改。在一腔一调、一招一式中,滋养着中华民族端正、旷达、坚韧硬朗的浩然之气。一方小小的舞台,豪情满怀,演绎着人间的世态百相,倾诉着历史的纷繁与沧桑……


1、秦风秦韵,个性鲜明

秦腔,起源于陕西、甘肃一带,在中国古代文化经济中心——长安,汲取天地之灵气,人文之骨血,生长壮大,具有深刻的历史渊源与厚重的文化背景,历经一代代文人乐人,和普通民众的艺术精神溶铸,逐渐凝练成形。

周代以来,关中地区就被称为“秦”,秦腔由此得名。因以枣木梆子为击节乐器,又叫“梆子腔”,也称“乱弹(tai)”,民间叫“大戏”。

清朝是秦腔的繁盛时期。清初,北京戏曲舞台最盛行的还是昆腔与京腔。到了清朝的乾隆年间,社会稳定,经济文化繁荣发达,各省的地方戏曲,借着给皇帝或皇太后祝寿的名义,纷纷进京献艺,一时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因为剧种很多,为了“正名”,戏曲开始被分为“花”、“雅”两大部分。“雅”部专指昆腔,“花”部指昆腔以外的包括秦腔、京腔在内的各地方戏曲剧种。

元明时期的秦腔戏班,基本是私人家庭戏班,但那时候秦腔已经流传到了南方,有明朝的手抄本《钵中莲》为证。

秦腔的第一个鼎盛时期,应该是清朝乾隆年间。那时候,许多地区都有秦腔戏班,仅西安地区有模有样的秦腔班社就多达36个。同时,也有不少文人墨客有关秦腔的笔记,流传后世,如《秦腔论》《影戏论》《燕兰小谱》《秦云撷英小谱》等。

乾隆年间,秦腔名伶魏长生,皇城献艺,以其精湛的演技,俏丽的形象,独具魅力的声腔,名满京师。据史料记载,“魏旋风”席卷京都,艺人们纷纷改学秦腔,京城六大班,几乎无人问津。

饮誉京华几年后,他又南下扬州,在苏杭一带,搅起了一股“魏三热”(排行老三)。由于他“善于传情,动人倾听”,秦腔戏台下,观众爆棚,就连江南众多伶人,也趋之若鹜。魏长生的江南之行,刷新了秦腔艺术的新纪元,也拉开了秦腔剧种风靡大江南北的华丽序幕。

人常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从唐宋到明清,在陕西境内,因地域文化的些许差异,秦腔的发展逐渐分流成四路。西安地区的叫中路秦腔,也称“西安乱弹”;西路是关中凤翔一带叫“西府秦腔”;关中的东府同州地区(今渭南大荔一带)叫“同州梆子”,为东路秦腔;流行于南路汉中地区的秦腔,演变为汉调桄桄。当然,除了汉调桄桄,其他三路现在都融为一体了。

在中国戏曲文化蓬勃发展的历史进程中,有一位皇帝功不可没,值得一赞,他就是被梨园界尊为“祖师爷”的唐玄宗李隆基。

因为他在皇宫,曾专门设立了音乐机构——皇家教坊,请专业人士培养乐人演员。因为教坊地址选在近于禁苑的梨园,即皇宫里开满梨花的园子,所以叫梨园。演员被称为皇帝弟子,同时因地处梨园,也被称为梨园弟子。

梨园弟子既演唱宫廷乐曲,也演唱民间歌曲。这也就是唐玄宗被戏曲界尊为“梨园祖师”的原因。所以,各地修建的“老郎庙”里,敬的都是唐玄宗,剧社舞台后的右侧,也都供奉着李隆基的牌位。

西安梨园界的“老郎庙”,就在骡马市,修建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正好在著名秦腔剧团“三意社”的对面。每年的农历八月初五,是李隆基的生日,三意社的社长耶金山,都要带着全体弟子到“老郎庙”,焚香祭拜,祈祷祖师爷护佑剧社一帆风顺,平安吉祥。民国后期,西安的“老郎庙”变成了“梨园会馆”,相当于今天的剧协。

中国戏曲史,把唐玄宗誉为帝王“知音律者第一人”。他少时就颇具音乐天赋,六岁便扮作女孩子,登台给武则天表演歌舞,是武则天最赞赏的一个小孙子。一生酷爱鼓乐舞蹈,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由他写就编排的《霓裳羽衣曲》,成为灿烂千年的经典,自然就顺理成章了。

李隆基在位时,梨园的著名乐师李龟年,原本就是陕西的民间艺人,他所作的《秦王破阵乐》称为秦王腔,简称“秦腔”,这大概就是最早的秦腔乐曲。初始的秦腔唱词,以关中方言为基础,多为七言句子,后受到宋词的影响,融合了诗、词、曲的语言与音乐特点,从内容到形式日臻完善。

秦腔唱词的词格有“二、二、三”格的七字句,有“三、三、四”格的十字句,也间有五言句和长短句式。大多讲究押韵,上仄下平,合十三辙。在秦风唐韵的熏染浸润中,典雅大气的秦腔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声腔风格:依字行腔,以腔带字,吐字归韵,圆润洒脱,铿锵悦耳,意蕴深远。这也是秦腔唱段广为流传的主要原因。

明代中叶以后,秦腔以其成熟完整的表演体系,逐渐流传全国,对各地的剧种均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被誉为北方梆子腔的鼻祖。许多地方剧种,都或多或少地融入了秦腔的精美元素,如今京剧中活泼欢快的西皮流水板式,就源自于秦腔。

作为西北的古老剧种,它在全国的流传十分广泛,可以说遍布东西南北。西北,沿着丝绸之路,走过甘、宁、青、新,流入四川;东路流入山西成为晋剧,河南成为豫剧;北到京、津、冀;南到鄂、湘、浙、皖、粤、桂。据清代有关史料统计,当时除东三省外,其他各省都留下了秦腔或深或浅的历史足迹。

在各个剧种纵横交错的流变过程中,秦腔与其他剧种以及民间文化艺术,相互融合,逐渐递变。各地方剧种也均以本地语言、民俗为基础,经过碰撞、渗透、吸纳、沉淀,突出自己的地域文化风情。尤其在北方,在秦腔的影响下,形成了多种多样的梆子声腔剧种。那么,从元代至清朝中叶一直兴盛的秦腔,在各地的流行地位,就被逐渐替代,日趋缩小。到了清末,秦腔又演变成流行于西北一带的地方剧种了。

秦腔的表演风格,刚柔相济,程序严谨,却极具夸张性。它的唱腔高亢粗犷,清丽柔和,渲染着西部民族豪爽的个性与辽阔的地域风情。就其唱腔特点来说,基本包括“板路”和“彩腔”两个部分。

“板路”是指唱腔格调与节奏的不同样式,大体分为六类基本板式:二六板、慢板、带板、箭板、二倒板,滚板。除滚板之外,各类唱腔板式均有结构相同而色彩各异的“欢音”和“苦音”之分。

“苦音”,是声腔的亮点,最能代表秦腔的特色,深沉哀婉,高亢激昂,适合表现怀念、凄婉、悲愤的思想感情。

“欢音”,愉悦爽朗,跳荡洒脱,擅长表现喜悦、欢快、明媚的思想感情。

秦腔中的滚白与彩腔,是其他剧种没有的特色风味,花开并蒂,与众不同。

滚白,就是秦腔中的说唱,连说带唱,字韵与声腔珠联璧合,韵味醇厚,耐人回味。

“彩腔”,也叫二音。音高八度,多在人物感情激荡或剧情跌宕起伏处,用假声拖腔精彩呈现,饱满酣畅,荡气回肠。陕西人常说的一句俗语:本腔都唱不好,还拉彩腔哩?源自秦腔,就是出彩的意思。

三意社的闺门旦,著名“肖派”创始人肖玉玲,她的唱腔明丽响亮,淡雅清新,在《火焰驹》中她扮演黄桂英,神清气爽,娇容艳丽。“游园对花”一段唱腔中,“清风徐来增凉爽,——”第一句后便彩腔高飘,如天籁之音,空谷回荡。观众顿觉春风拂面,满园花香。《状元媒》中,“柴郡主在深宫笑容满面……”这一段,又如山泉淙淙,喜气盈盈。

两度荣获中国戏剧梅花奖,被誉为当代“秦腔四大名旦” 之首的李梅,是现今秦腔剧种的标志性人物,在秦岭南北,可谓声名大噪。她的苦音、彩腔堪称炉火纯青,一曲唱罢,三日绕梁。秦腔音乐艺术电影《寒窑记》中,王宝钏的一段“雁南飞”,字字含情,句句凄凉,哀哀怨怨,如泣如诉……

《鬼怨》中她扮演李慧娘,“怨气腾腾三千丈……”以情带唱,以气带声,情中有悲,悲中含愤。如此凄美哀绝的苦音,让观众在不知不觉中,沉入戏境,陷入戏情,惨惨戚戚,潸然泪目……

秦腔唱腔的整体感觉是,宽音大嗓,直起直落。相比于其他剧种,朴实、浑厚、硬朗、豪放的特色尤为突出。既凄婉柔美,又慷慨激昂;既富有厚重的人文气息,又潜藏着细腻精湛的表演技巧。如绝活:吹火、扑跌、顶灯,扫灯花,咬牙转椅等等。因此,秦腔以其别具匠心的艺术魅力,在祖国的大江南北受到广泛地关注与热爱。

就说“吹火”这项绝技,它是演员将松香包噙在嘴里,用气吹动松香包,使松香沫飞向火把,燃烧腾起一团火焰。用气用力的分寸拿捏,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夫,否则,就是“自焚”。常见的方式有:直吹、倾吹、仰吹、俯吹、翻身吹、蹦子翻身吹等等。

秦腔皇后李梅,在《杀生》桥段中一口气能吹出二十几个“连珠火”,“一条龙”,令人拍案惊奇,叹为观止。

著名编剧、作家陈彦的获奖小说《主角》中,老艺人苟存忠,演完《鬼怨》演《杀生》,在《杀生》一段里连吹三十六口鬼火,下场后气如游丝,奄奄一息。他向忆秦娥授完吹火秘笈后,一口鲜血吐在后台,可不明就里的观众一直不愿离去,兴奋得朝台口大喊大叫。忆秦娥只好和舞台监督,把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先生,这个婀娜多姿亦鬼亦仙的李慧娘,抬到舞台中间,向热情暴涨的观众们致意谢幕……

李慧娘一缕幽魂,飘飘荡荡地升天了,苟老师变成了一尊安详的雕塑,将生命永远定格在多彩的舞台,留给我们,留给秦腔的,只有一腔悲壮!

小说《主角》中,四个老艺人的名字蕴含深意:苟存忠、古存孝、周存仁、裘存义。“忠、孝、仁、义”,含蓄而凝练地阐释了秦腔的社会道义与价值取向,文化内涵与精神追求。在这里,令人震撼、令人双眼含泪的情节虽是小说,但绝不是凭空虚构。因为,同样的故事,在当代的秦腔舞台上,持续上演着。

有一次,年纪轻轻的李梅,在两个半小时的个人专场演出结束后,台下观众掌声如潮,一浪盖过一浪,而大汗淋漓的她,却在后台休克了……此情此景,在李梅的演出经历中,竟然发生过两次。

秦腔艺术的灿烂辉煌,不是一段文字的记忆,而是一代代秦腔人呕心沥血的结晶。是他们用汗,用泪,用情,用命,在秉性天赋与文化底蕴的支撑下,苦苦打拼,精雕细磨而铸就的民族文化艺术的绮丽瑰宝。唯有历经岁月的锻造与淬炼,才能成就秦腔艺术的风华绝代。

“吹火”仅仅是绝活的一种,秦腔艺术的独特魅力还体现在音乐伴奏上。其伴奏乐队俗称“场面”,分文场和武场。

文场,在舞台左侧,多为管弦乐器。传统的秦腔伴奏以板胡为主奏乐器,人们称之为“秦腔之胆”,发音尖细清脆、高亢明亮、极具穿透力,最能体现秦腔板式变化的特点也是整个文场的领衔乐器。另外还有:二胡、扬琴、笛子、三弦、唢呐等。文场的管乐组里,清亮悠扬的笛子,常给戏曲伴奏,蒙上一层意境幽远、华丽缥缈的迷幻色彩。

武场,在舞台右侧,都是打击乐器。分鼓板组和铜器组两大类。鼓板组主要有:干鼓,也叫板鼓,分尖板和平板;还有边鼓;暴鼓;梆子;牙子等。牙子也叫檀板、挎板、手板,声音清脆,与梆子共同掌握着唱腔节奏和演唱速度。铜器组主要有:大锣、小锣、铙钹、铰子、星儿等。

武场的乐器,在戏中按其角色身份、情绪和动作大小,酌情配置伴奏,起着把持节奏、渲染情绪、烘托气氛的重要作用,在整个剧目的演出过程中,举足轻重。

秦腔的司鼓,就是舞台上的总指挥,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到整个演出的美感和节奏。由此可见,这是一门兼指挥、演奏、伴奏三合一的舞台艺术。从乐队的伴奏到场景的转换,从演员的道白、叫板到起唱的衔接,及至所有演员的一招一式,都要通过司鼓的节奏把控,巧妙融合,才把舞台上最惊艳的一幕,生动完美地呈献给全体观众。

一部戏,鼓起开场,鼓息落幕,鼓是发号的司令。在长篇小说《主角》里,陈彦先生把忆秦娥他舅——胡三元的嗜鼓情结,描写得丝丝缕缕,百转千回,也把人物生命的激扬与亢奋,演绎得风风火火,痛快淋漓。鼓,自然也成了贯穿小说始终的另一主角。

其实,我们一想起秦腔,耳边首先响起的,就是节奏强烈、令人振奋的鼓乐。可以说:鼓是戏场的气魄,是舞台的灵魂。

2、班社林立,群英荟萃

从清朝末年到民国时期的近五十年,是秦腔历史上继魏长生之后又一个空前繁荣的阶段。这一时期,名伶云集,班社林立。活跃在陕西秦腔剧坛且颇有成就与影响的几个班社是:“易俗社”、“三意社”、“正俗社”、“正艺社”“集义社”(尚友社前身)等。其中“易俗社”和“三意社”,是距今已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古老剧社,在秦腔乃至中国的戏曲发展史上,都创造着一个令人惊喜的奇迹。

民国元年(1912)七月,陕西同盟会会员李桐轩、孙仁玉等西安160多名知名人士,用700两银子,买了83亩地,在“陕西伶学社”的基础上,创立了以“辅助社会教育,启迪民智,移风易俗”为宗旨的“陕西易俗社”。剧社按照资产阶级民主制度制订章程,建立领导机构。主要领导成员由社员民主选举,并规定任期。

一大群社会精英,早觉早慧,将文化教育、戏曲改革与演出实践紧密结合。剧社一经成立,就对秦腔的剧目内容、音乐伴奏、唱腔表演、以及舞台设计,大胆改革,推陈出新,在三秦大地的演艺界,树起了一面大旗。

民国四年(1915),受“易俗社”的启发,民间艺人苏长泰和耶金山,将成立于1895年的陕西商州民间剧社“长庆班”,改为“西安长庆剧社”,在省城安营扎寨。

民国八年(1919)苏长泰去世,徒弟耶金山继任社长。这个以江湖艺人为主力的班社,在他的苦心经营下,更加红火,引起了西安督军陈树藩部属的眼红。他们倚仗权势,敲诈勒索,强行将剧社更名为“关中三义剧社”。第二年,也就是1921年,由于政局变化,阴谋未能得逞。耶金山为了免除后患,便取苏长泰三个儿子乳名中的的“意”字,将剧社改名为“西安三意社”。

“三意社”和“易俗社”一样,不仅邀集文人学者编修剧本,还设立班科,开门授徒,使秦腔艺苑后继有人。此后,名伶兴盛,佳作迭出。

不过,“易俗社”起初以众多文人入驻,处处彰显文化底蕴;“三意社”来自民间,是由各个有绝活的江湖艺人挑大梁,富于浓郁的生活气息。所以,两大剧社的表演风格,既相辅相成,又各具特色。

民国五年(1916),小商毛玉卿变卖家产,作为基金在西安创建了“正俗社”,同“易俗社”“三意社”一样,他们也招收学生,授徒传艺。该社共培养学员四期,出色成名的演员不少,如须生康正中,小生靖正恭,旦角李正敏。

尤其是长安狄寨人李正敏,嗓音甜美,中气饱满。他的“敏腔”,吸收京、晋、以及河北梆子等兄弟剧种之特色,独树一帜,自成一派。一段唱罢,峰回路转,余韵袅袅,使人不觉跟着演员陷入沉醉凄迷的状态。

1926年,11岁的李正敏,因生活苦焦,家境困难,进城入“正俗社”学艺。十四五岁第一次登台亮相,结果因过于紧张唱错了戏,受到老师的通班惩罚。此后的他,细心琢磨,苦修苦练,不到三个月,再次登台时,一鸣惊人,且愈唱愈红,五六年来,每有演出,座无虚席。每一出新戏,都能轰动西安。

著名戏曲教育家封至模先生对李正敏的评价是:“每唱一曲,虽大段亦一气呵成,耳音为之一快。”也有报纸赞他“虽比之梅氏亦无逊色”。而谦逊的京剧大师梅兰芳,自是不能拿自己相比,听完戏后,又称他为“西北的程砚秋”。

李正敏的《五典坡》《玉堂春》《白蛇传》被誉为“李氏三部曲”。这一时期,“易俗社”、“三意社”、“正俗社”,三足鼎立。

缕缕清风,抚摸着长安的秦砖汉瓦,文化古都的梨苑,春意盎然,生机勃勃。

3、殚精竭虑求新颖,霸坛声名争第一

民国初期,是秦腔黄金时期的开始,也是中国传统文化尝试革新的起点。这一时期,西安城里的各家剧社,在创新与宣传方面争先恐后,各显其能。他们在打破传统表演模式,改编、移植优秀剧目的同时,也充分利用报纸,制造声势,扩大舆论宣传。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陕西,报业相当发达,长期在《新秦日报》《西北文化日报》等报刊打广告的剧社,大约有三十多家。翻阅当年的旧报纸,各家戏报比比皆是。他们都借助这一霸气独具的舆论平台,品评剧本,捧追名伶,宣传剧社,扩大影响。三秦梨园,可谓春风拂面,百花争艳,一派好风光!

当时,几家比较有实力的秦腔剧社,都招揽文化古都的才子学者,既改良传统剧本内容,又编写突出时代特色的新戏本,使剧目内容更加切近生活,有质感,有灵气,雅俗共赏;同时不断创新舞台设计和表演模式,令人耳目一新,好评如潮。

就拿“三意社”来说,从1930年起,著名戏曲改革家李逸僧,著名戏曲教育家封至模,秦腔剧作家袁多寿、袁允中等文人学者,先后到该社任编剧、导演,创作、导演了一批脍炙人口的优秀剧目。《苏武牧羊》《卧薪尝胆》《家庭痛史》《双刁传》《娄昭君》《葫芦峪》等,就是他们轰动一时的代表作品。

民国六年(1917),“易俗社”购得位于西安市关岳庙街对面的“宜春原”,整修改建后作为新剧场,由当时的陕西督军陈树藩书题“易俗社”牌名。这个剧场1916年就装上了“转台”,在几十个剧社中,这是最潮的一个舞台设计,较早地引进了灯彩机关布景,在当时的西安,堪称独一无二。此后十多年,“转台”成了“易俗社”吸引观众的亮点之一。

“易俗社”和“三意社”,为了招揽观众,增加票房收入,常常在节庆期间,别出心裁,采用“反串”“双演”甚至“三演”的形式,挑逗观众的视觉神经,撩拨戏迷的猎奇心理,使其达到新奇亮眼、超乎寻常的艺术效果。

1923年元月中旬,“易俗社”演出《走雪》时,朱训俗、赵兴华两人双演曹玉莲。

1932年12月底,“三意社”演员,何振中、田玉堂、杨金生,三人同时扮演王宝钏。一时间,在秦岭南北,引起轰动,广为传诵。

当然,这样的演出,必须是剧社里人才济济,同行当的童伶有好几个,且表演水平旗鼓相当,才敢大胆冒险,几人同演。

西安是南北交通的枢纽,是西北地区的政治文化中心,报纸的舆论宣传无疑为剧社的发展,演员的成长,民众的文化娱乐与喜好,自觉不自觉地起到了推波助澜的积极作用。

三十年代的古城西安,班社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群星如灿烂夜空,交相辉映。当时争霸秦腔剧坛的三位男旦明星是:“易俗社”的王天民;“三意社”的郭育中;“正俗社”的李正敏。几乎每个名角都拥有自己的粉丝团,许多报纸也都有自己喜欢追捧的明星。

1932年,《新秦日报》举办“菊部春秋”旦角榜评比,王天民荣登榜首,李正敏位居第二。

1933年,《民意报》举办须生、小生、旦角、花脸、丑角“五魁民意测验”,结果李正敏居旦角第一,王天民紧随其后。由此证明,不论是报纸界还是西安的普通民众,对秦腔的执着与狂热,是恒久且无可替代的。

如果说秦腔只在陕西,只在西北得到广大民众的追捧,的确有点偏狭,它在全国的影响是由来已久的。当时最时髦最奢侈的戏曲推广活动,就是录制唱片,上海两家唱片公司对秦腔的厚爱,恰恰证明了南方各省市的观众戏迷对秦腔的喜爱与迷恋。

1934年,“上海百代公司”派人来西安,为“易俗社”耿善民、王天民、李可易等著名演员录制唱片30余张,著名戏曲理论家封至模先生作了片头说明,此举开辟了秦腔演员录制唱片之先河。面市后倾销一空,唱片公司赢利巨大,秦腔史上崭新的一页,由此揭开。

1935年,“正俗社”著名男旦李正敏,应“上海百代公司”的邀请,赴沪录制《探窑》《赶坡》《二度梅》《断桥》《走雪》《黛玉葬花》等唱片8张。每段唱腔前,著名电影人周伯勋先生,都用陕西方言朗读了这样一段话:上海百代公司特邀,秦腔正宗李正敏先生演唱。如同今天的网络一样,李正敏在沪杭一夜爆红,“秦腔正宗”的美誉不胫而走。

1937年7月,“上海胜利唱片公司”来西安,为“三意社”演员张寿全、杨金声、骆福生、苏哲民、王庆民、郭育中等人录制了多张唱片,在市场上也是十分火爆,颇有洛阳纸贵的势头。

唱片的录制,为秦腔在全国的流行开辟了一条崭新而亮丽的途经。古老的剧种,从此搭上了活力四射的时尚列车,无疑给典雅的秦腔插上了一双神奇的翅膀,天涯海角,任尔从容飞翔。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郭明霞,陕西商州腰市人。1979年9月至1981年7月就读于商县中学。1981年7月考入商洛师专中文科,1983年毕业,从事中学语文教学至今,现任职于西安市临潼区骊山初级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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