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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仓老物事(上)

 天涯海角zgy 2020-05-21

听乡人唱《新仓谣》挺有意思:“新仓新仓,好比天堂。南有海塘,北有山塘;西有河墩,东有白漾。胳膊山边琵琶池,三寺六街十二坊。一派好风光!”新仓本地老居民一副自恋自爱、自我得意的腔腮,溢于言表。这个至今已有900多年历史的古镇,一直是平湖出东城门最为兴隆的乡镇,自古就有“东乡十八镇,新仓第一镇”之美誉。古时确有为数不少的名胜古迹,古籍里就有“新仓十景”的记载。昔日街坊也有“三寺六街十二坊二十四桥三十六弄四十八堂”之说,足见其曾经的富裕繁荣与兴旺发达。

芦沥浦与芦川

中国第一大江的滚滚洪水携带着大量的泥沙直奔东海,在激动人心的出口处缠绵又缱绻地堆积了新的陆地。根据三角洲开发阶段理论,三角洲的“上游”往往地势较高,适宜于人类定居,开发就较早,其次是“中游”,再次是“下游”。处在这个“下游”之地的平湖,位于长江三角洲临海的边缘、圈属于太湖流域,因淤涨海退而形成了大量的田地。空阔的蒹葭围地也吸引了众多寻找田地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氏族。

应该说,秦汉时期的长江中下游地区还相当落后,包括现在的海盐、平湖,金山、奉贤、南汇一带更为落后。秦始皇统一中国,把全国分为三十六郡,郡下设县。会稽郡置县二十六,其中一县因“海滨广斥,盐田相望”即称“海盐县”。直到明朝宣德五年(1430年)把原海盐县东北境的武原、齐景、大易、华亭四乡析出建新县,取“湖平似镜”,名之“平湖”。新仓原属武原乡,所以至今殡丧做道场奏班禀报地址时仍说是“武原乡”。

古时武原乡一带为芦沥湿地,就像《诗经》里描绘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个景况。芦沥湿地上布满纵横交错的泄水河道,但更多的是一片茫茫的芦苇。当然,还有较大的河流,芦沥浦就是一条非常重要而著名的泄水河流。

据顾祖禹《读史方舆》记载:“芦沥浦,在县东北三十八里”,“县北境之水,悉汇于此,有芦沥盐场”。说到“芦沥浦”,就必须提及“东江”。

东江约在唐代即已湮废,历史上将东江、松江、娄江合称“三江”。据考证,松江由太湖流出,在今江苏甪直以西、澄湖以北古三江口,一分为三。南派即东江(一称“上江”),南下流入白蚬湖、小湖,约在今淀山湖一带。从白蚬湖、小湖流出后称为“谷水”。下游各书记载不一,大致主流一支在今海盐县澉浦入海,一支在今上海市金山县小官浦入海,另一支就在今平湖县东芦沥浦入海。小官浦相当于现在的张泾河,但澉浦早已不存,其入海口一段相当于现在的长山河出海处一段,只留下“澉浦”这一地名。芦沥浦也早已湮废,但同样留下了“水口”(独山东)这一地名;“水口”即芦沥浦之水的出海口。

因为有芦沥浦一河,所以盐场就名之为“芦沥盐场”;因为有芦沥盐场,所以集市就名之为“芦沥市”。就因为荡漾着欸乃橹声的河岸上那痴情的一排排芦竹芦苇,就因为种满希望的田野上那坦荡的一马平川,所以站成了一个沧桑的名字——芦川。新仓在明清时又名“芦川”,至今在新仓中大街还有一条弄堂,名为“芦川新弄”。很像是一块记忆斑驳的门牌,永久地钉在新仓人饱经风霜的额头。

新仓与盐船河

为何要名之“新仓”呢?有其“新仓”,那么“老仓”又在哪呢?这得从“芦沥巡司”说起。

所谓“巡司”,简单地讲就是管理盐场。宋元时在海边都置盐场。元代在广陈镇置“芦沥巡司”,后又复置到新仓。至正十三年(1353年)由新仓迁至芦浦市。明初并入独山盐场,改置嘉兴盐运分司。洪武元年(1368年)复置芦沥场盐课司(这司旧时拥有屯堡。嘉靖年间改筑小城,为戍守处)。洪武十九年(1386年)移置白沙湾,改名为“白沙湾巡司”。

为什么要把“巡司”移来移去?这跟盐场的地点变化有关。盐场的地点变化却随海水的进退有关,因为此地的盐场大多采用取海水晒制与煮盐。

古海盐幅员广阔,濒临大海。看看海盐古县治几经变迁的境况,就知道自古海侵无常。公元1世纪前后我国东部海域发生海进现象。旧志载,约在西汉平帝元始二年(2年)海水浸淹海盐东境,原在古华亭乡拓林的海盐第一个县治(在今金山县张堰东南、金山卫城东山阳乡境)被海潮所淹(其后为“柘湖”),县治移至武原乡(今衙前南)。东汉顺帝永建二年(127年),第二个海盐县治又陷为湖(当湖),湖弥漫数十里。《后汉书》记载:“今谓为当湖,大旱湖竭,城郭之处可识。”县治再迁往齐景乡的故邑山南(今乍浦南)。不久第三个县治又被淹,东晋咸康七年(341年)县治移至今海盐县武原镇东南的马嗥城。清顺治四年(1647年)、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雍正六年(1728年),乍浦天妃宫海塘外十里处海潮缩退时,几次呈现古遗址,见石铺街道、商肆、居民住房残址,观者踊跃,拾得大量五铢钱及瓷碗、古镜、井砖等物。五铢钱上有“大泉当五十”字样,铜秤锤下有“天凤五年展武县官秤”九篆字,均为王莽时代遗物,其地即为海盐故邑旧治淹没处。海侵无常,使数百平方公里的沃壤和滩涂沦为汪洋,对当地的生聚发展带来了很大困难。海变的灾难也反映在古代的文艺作品、民间传说及民俗中,干宝《搜神记》中记载的由拳(古海盐)陷为湖时老妪和官吏变为鱼的故事、民间传说中白沃使君跃马避水、指地救人和三姑入湖为神救人的故事,以及民间所立的白沃庙、三姑庙、霍光庙,都是以大水灾为背景。后来本地的大规模水上迎神赛会也与祛避水患有关。

海侵无常,但海退之后又淤涨为田,所以海岸线也在移近移远。新仓的“秦沙村”、今衙前镇南的“涨沙桥”这些地名就是“沧海桑田”的一个注脚。关帝庙内有块清雍正年间所立的石碑,碑文云:“吾里名新仓者贮盐所也,其水道运盐河也……元明间古老传闻濒海而处,几飘荡于烟波者屡矣……嗣后渐涨而东,有涨沙桥者,其址现在,而新仓遂为内陆云。”建国后新仓一地人工开河,翻起的泥土里常有海生贝壳,有时因沙质土松还会发生塌方事件;镇北还有一块地方,当地人习惯叫做“海咸地”;全塘还有一地名“烂缺口”,也是例证。

宋朝天圣元年(1023年)在广陈镇已经设置“广陈榷场”(管理贸易)。到元代至元年间,又设“广陈务”和“芦沥巡检司”,说明那时的广陈镇已经建有盐仓。但是随着海水外退,盐场也在东移。宋元佑八年(1093年),两浙路提刑罗适将原设在广陈的盐仓移至芦浦,名之新仓。所以新仓建镇历史应从这一年算起。而连接广陈与新仓的河道,因有装盐之船东来西往繁忙运输,就叫盐船河。

当然,盐场的东移,“芦沥场盐课司”也随之置于新仓。今东小街原叫“司前街”,居民会也称“司前居民会”,正表明了它的大致位置。至于新仓东的“衙前”集镇,顾名思义,就是位于衙门之前,不过这衙门是管盐的衙门,行政上应属“二级衙门”,但说明新仓之后的盐场在继续东移。这是题外话了。

新仓老街在沿盐船河一岸,还保留着许多原汁原味的古旧民居,高低不一,参差斑驳。面街背河的民居,都依水而建,屋基下的驳石都非常考究,见方的条石,齐整错列,其间镶嵌而设的缆绳石鼻,仿佛向人诉说着昔日河运的忙碌与繁荣。从东闸桥到秀龙桥,毗接相连的民居,时有间断;那间断处必有石埠,大大小小,样式不同,各呈姿态。至今还有五六个保存完好的大石埠,造得蛮有气派,顶面石的圆圈里镌刻着美丽的图案,两侧的壁石上还雕有对称的花纹。报本桥下的踏埠边,有块条石上“星石千年在”的对联文字,清晰可辨。

这些石埠全都位于盐船河的北岸,也就是说,新仓老街建在河的北岸。这是因为古人依据阴阳之说,“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阳为福地,所以把民居筑集在水北。“沈阳”、“汉阳”、“洛阳”都是如此,平湖境内全公亭、虎啸桥、新埭镇等等大小集镇也都是如此。

应家弄、姚家房子与陆家房子

新仓古镇上的老房子很多。老大街南侧的房子大都不大,因为临河而建就没有多大的空间,吸引眼球的就是那些驳石和石踏埠;但是街北的小弄堂里旧时掩藏的名堂就多了。

最近我两次去寻访那些老弄堂,发现年份上百年的古宅已经留存不多,现在没有坍废的也已经破落不堪,岌岌可危。倒是东大街的朱家弄,其东侧的一长溜墙壁仍然保存完好。底部三陂黄褐色的石基非常显眼,似乎还记录着东乡新仓曾经的富裕与气派。金家弄原本也有几栋大户人家的庭院,可惜都已废弃,只看到墙角跟随意搁置的圆石础。以前造房子,先打好地基;再在地基上摆础,在础上再立木柱。“基础”一词的引申义即由此而来。“础润雨”,新仓人懂得察看石础是否湿润,就能推知老天是否要下雨了。

西大街的荷叶弄大概是新仓镇上最为“捉襟”的小弄堂了。说它“捉襟”,是因为很小,很狭窄,里面却很进深。

江南古镇上的发达人家,都肯定要构筑庭院,又都肯定要藏富,所以上规模的私人住宅,一般都缩结在弄堂的深处。新仓为东乡第一大埠,自然就有不少富绰人家。第一次去时路过应家弄,但没走进去,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发现。第二次去时,一位老妪自告奋勇带我去看。原来应家弄里深藏着一所老房子,年份在百年以上,上下两层,前有天井,后有庭院。令我惊诧的不是它的规制,而是它的女儿墙。不知房屋先前的主人出于什么构思,也不知出于哪方高人之手,竟把那女儿墙建得如此美轮美奂!在那高高的西墙之上,镶嵌五件四方的雕刻作品。五幅饰品因墙势而置,图案各不相同,龙凤花卉、盘蝠威虎,栩栩如生。虽已有破损,但依旧玲珑生动。这是我去新仓钻弄堂的最大收获。

盐船河南岸现有两座房子还是值得一提的。一是西小街的姚家房子,也是大户人家的住宅,解放后做过乡政府,后来又成了镇政府的食堂。它的外墙至今保存完好,石库门丝毫未损,但墙内已面目全非。二是东小街的陆家房子。这是建于1935年砖木结构的两层楼房,中有天井,且有回廊,可看作小型的跑马楼。旧时新仓有好几幢跑马楼,但均已拆除。这座楼房幸亏在上世纪50年代被充公,被辟为“新仓地区医院”竟得以保留下来,不然也有可能被“破四旧”破掉。但几经沧桑,现已被改变了原来的面貌,东墙已被用水泥重新装修过,天井里的条石也已残缺不全。有意思的是,南门口边上的白墙上,上个世纪60年代为配合治疗血吸虫病宣传的红漆字依稀可辨,西墙上还写有毛主席的诗词《送瘟神》。

一颗印与铜雀春深

新仓古镇上上好的房子留世很少,这跟盗抢和日寇烧杀有关。但现有灰白墙壁上的护墙铆钉,还能看到不少,一排排的,锈迹斑斑,笔齐排列。尽管那些高墙斑驳陆离,甚至掉落了石灰,落出了青砖,但韵味依旧。你走进那些弄堂,稍一抬头,时不时地会看见那些雕梁画栋的精美构件。

新仓有一所大宅院,应该记上一笔。它不在街上,而是位于镇北约三里(今共联村),也就是“海咸地”的西边不远处。这座庭院有个非常独特的名字,叫做“一颗印”。“一颗印”四周高墙围砌,墙内前厅后庭,堂屋廊院,错落有致,从上空看去,似一方印章形状。它是马沈坊荡里大户沈氏的私家宅院。

荡里沈氏在明代已是闻名远近的名门望族。沈氏崇尚耕读传家,族里有不少士人中举做官,还有悬壶行医,成为地方名士;其后裔在上世纪90年代还有考进北京大学就读的。“一颗印”大约构建于清代前期。据民间说法,建造时光装运建筑材料的船只就有三里路长,足见它的规制宏大。这座闻名一方的大宅院,解放后即被充公,当作仓库,1958年“公社化”时被拆除。

其实,云南也有“一颗印”,是昆明地区汉族、彝族普遍采用的一种住屋形式,由正房、耳房(厢房)和入口门墙围合成正方如印的外观。整座“一颗印”,独门独户,高墙小窗,空间紧凑,外观方正,最常见的形式是毗连式三间四耳;高墙小窗是为了防火。

一颗印式民居是由汉、彝先民共同创造,最早在昆明地区流行起来的“特色品牌”。我不知道荡里沈氏先祖是否有受朝廷之遣在云南司权就职,因为受昆明“一颗印”的启发,归回故里后就进行复制、扩大、重构,成就了一所不同于昆明“一颗印”的新仓“一颗印”。

“一颗印”的厅堂、门雕、格扇、栏杆都十分精巧,图案都有福禄寿禧、封侯拜相的吉祥寓意。“一颗印”主房屋顶稍高,双坡硬山式,厢房屋顶为不对称的硬山式,分长短坡,长坡向内院,在外墙外作一个小转折成短坡向墙外。院内各层屋面均不互相交接,正房屋面高,厢房上层屋面正好插入正房的上下两层屋面间隙中,厢房下层屋面在正房下层屋面之下,无斜沟,就减少了梅雨的麻烦。

但是,新仓“一颗印”还有一件雅事是值得称道的,就那是“铜雀春深”。这跟云南也有一定的关联,云南一带普植山茶花。“一颗印”主人可能不仅把房屋样式借鉴过来,而且还把茶花优良品种也移植过来。更难能可贵的是在长期的改良培育中,创造了一个新的精品“铜雀春深”。

“铜雀春深”原来的土名叫“荡种”——新仓荡里的品种。一棵壮龄的“荡种”,可开放多种色彩的花朵,但最主要的是两种,一种粉底红条,称作“大乔”;另一种白底红条,称作“小乔”。沈氏先祖取唐代诗人杜牧“铜雀春深锁二乔”意境,雅称“铜雀春深”。清末当湖名士周光瑞有诗云——

红白山茶沈氏栽,

隔墙两树结根荄。

而今荡种名花著,

知是分从荡里来。

解放前,上海南京路上的先施公司每年春季从全国各地遴选名种在沪展出,平湖新仓“荡种二乔”必选。苏州等地的花船经常用其他名花来新仓调换“荡种”。

与“铜雀春深”还有一件雅事,也挺有意思。苏州某氏从市上幸运购得“荡种”珍品一盆,种在石栏边,花开一树,娇艳无比,就另名“倚栏娇”(或“倚阑娇”)。此名比“铜雀春深”通俗,却比“荡种”文雅,雅俗共赏,便作为正式种名在江浙沪一带流传甚广。“倚栏娇”1991年荣获中国第二届茶花展览会(昆明)优秀品种奖,1997年和2003年在“中国茶花珍品展”上先后荣获一等奖和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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