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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画记·蓝瑛:画枯木竹石,笔力愈老愈健(上)韦力撰

 天马行空_一画 2020-05-22

关于蓝瑛所属画派,后世有两种说法,一是认为蓝瑛属于浙派,并且是该派的最后一位大家,俞剑华在《中国绘画史》中本持这种说法:“初年秀润,临摹唐、宋、元诸家,而于公望尤为致力,晚年笔力苍劲,较沈周为甚。亦工人物花鸟兰石。说者谓画之有浙派始自戴进,至蓝瑛而极,为吴派所深恶,以为不入赏鉴。此种偏见直至清朝末年,始渐消失,今则蓝瑛与文、沈并重矣。”

俞剑华认为蓝瑛的画路乃是模仿唐、宋、元各大家,尤其致力于黄公望,而晚年画路有变,并且说浙派的创始人是戴进,蓝瑛则是令到该派名声达到极致者,正因为如此,所以吴派对蓝瑛有着很多的贬斥,这种状况到清末才有所转变。

觅画记·蓝瑛:画枯木竹石,笔力愈老愈健(上)韦力撰

蓝瑛 《泰山水阁图》安徽省博物馆藏

虽然有这样的评语,但俞剑华还是认为,浙派三大家中的蓝瑛、戴进和吴伟在画风上各有不同。俞剑华同时说,自蓝瑛去世后,浙派没有再出过大家,故渐渐衰落了下来:“蓝瑛虽为浙派殿军,然观其所作,实与戴、吴两家不同。盖其画虽不无浙派苍劲挺拔之习,然其幼年从宋元诸家入手,对于黄公望究心尤力,于作家气中尚有一二分士气,故虽处浙派衰微时代,尚能撑持半壁,作偏安之局,学之者尚众,惟无特出,强弩之末,无可观也已。”

持同一观点者还有郑昶,他在《中国画学全史》中梳理了浙派自戴进以来颇为详细的传承过程,而后称:“最后蓝瑛出,稍能振起,为时名家,然已强弩之末矣。”郑昶还在其专著中提及:“北宗自蓝瑛崛起明清之际,远绍戴进之衣钵,苍古健实,允称浙派后劲。吴讷、苏谊、禹之鼎,均得其传;惟其势已式微,不足与南宗抗。”

将蓝瑛归为浙派殿军,应当是始自清张庚《国朝画征录》中的所言:“蓝瑛,字田叔,号蝶叟,钱塘人。山水法宋元诸家,晚乃自成一格。伟俊老干,大幅尤长。兼工人物、花鸟、梅竹,名盛于时。画之有浙派始自戴进,至蓝为极,故识者不贵。”后世大多沿用了这种说法。

觅画记·蓝瑛:画枯木竹石,笔力愈老愈健(上)韦力撰

蓝瑛《华岳高秋图轴》上海博物馆藏

关于蓝瑛所属画派的另一种说法,则是把他视为金陵画派的创始人。清乾隆年间,沈宗骞在其所著《芥舟学画编》中首次提出了这种观念:“北宗一派,在明代东村、实父以后,已空有绍其传者,吴伟、张路且属狐禅,况其下乎?百年以来渐渐不可究诘矣。何则?正道沦亡,邪派日起,一人倡之,靡然从风,如陆㬙倡为云间派,蓝瑛倡为武林派,上官周、金古良、刘伴阮之徒,又谓之金陵派。诸派之流极,更不可问矣。”

显然沈宗骞的评价带有贬义,认为蓝瑛所创的武林派属于“邪派”,但他却明确地称蓝瑛是该派的创始人,虽然有些偏颇,却也道出了蓝瑛在绘画特色上与浙派既有联系也有区别。陈传席在《中国山水画史》中也有一节专门谈到蓝瑛,该节的题目即为“蓝瑛和武林派”。

徐琛在其专著《中国绘画史》中,分为三期来简述蓝瑛不同时期画风的转变:“早期主要临摹唐宋元名作,偏爱黄公望,受到松江派之影响。画风清润松秀萧散,恍然吴派而无个性。代表作品《松溪放牧图》。中年游历了闽、粤、荆、襄、燕、秦、晋等地山川后,画风大变。融合自然造化,脱出自家骨梗,形成简放的个性,恍似浙派,实际并非马夏一脉而来。其刚劲中有苍古俊秀、清雅松秀之美,与浙派完全不同。作品有《山水册》《曹山图》《红壑霜林图》《红树青山图》等。后期,能融合各家自出新格。70岁时,他融合荆浩的秃笔枯墨,而显现出峻伟苍厚之风格。晚年进一步趋向马远、夏圭,于清雅中显现苍劲。如《仿古山水册》《白云红树图》《岳嵩高秋图》等。”

觅画记·蓝瑛:画枯木竹石,笔力愈老愈健(上)韦力撰

蓝瑛《溪山曳杖图轴》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

由此看来,蓝瑛早年乃是模仿松江派,中年风格大变,开始有了浙派面目,但细品其用笔,又“与浙派完全不同”,可见蓝瑛的画风在其中晚期已经跟浙派拉开了距离。陈传席也认为蓝瑛早年的画风基本是本自松江派,到中晚期转向了黄公望的笔法:“早期以学黄子久等元人画法入手,风格清润细秀而柔和,笔法近于松柔而显萧散。他在29岁时所作《松溪放钓图》,基本似松江派,并没有脱离当时盛行画风的樊篱。画得虽好,尚无个人特色。他早年师法元人和受松江派影响的画风,到中年后,时有流露,如明崇祯十三年他56岁时所作的《秋壑霜林图》,画面层峦叠嶂,陡壑丛林,山头布满矾头。画法黄子久的浅绛山水,勾皴用笔简而不腻,皆可见他的师源根基。”

关于蓝瑛中年以后的画风,陈传席在其专著中简述道:“他在50岁前所画的小品中,已开始变向粗简。虽然也由于时风,在画中注明仿某某,用某某法,实际上根本不是仿临。他50岁所画的十二页《山水册》,用刚硬的直线勾勒,皴法极简,略有王履和沈周粗笔的意味,而实际上是他独创的画法,他这种画法一直保持到七十余岁,其中略有变化。如他的《拟荆浩山水图》中增加了干笔皴擦,枯墨勾勒,伟峻老干,显得特别苍厚。”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转变,陈传席认为蓝瑛与浙派有区别,而后其专著中引用了张庚在《浦山论画》中的所言:“画分南北始于唐世,然未有以地别为派者,至明季方有浙派之目。是派也始于戴进,成于蓝瑛。其失盖有四焉:曰硬,曰板,曰秃,曰拙。”张庚还是认为蓝瑛属于浙派,同时认为该派有四个方面的缺陷。但陈传席认为:“史家有以戴进、吴伟、蓝瑛为浙派三大巨匠,又以蓝瑛为浙派殿军之说。其实戴进以师从南宋院体为主,蓝瑛以元人画法为基底,上追北宋五代,二人画法面貌皆不一致,只是乡籍相同。所以,同乡而不同派,不能算做一派。为了区别二者,有人称蓝瑛为武林派之首(如《芥舟学画编》)。”因此,陈传席的结论是:“称蓝瑛为武林派比较合适。”

蓝瑛属于职业画家,一生未曾出仕,他出生在杭州,中年游览多地,晚年回到杭州居住在了城东,故自号东郭老农。年轻之时,他曾前往松江跟随孙克弘学习绘画,而后又拜董其昌为师,这正是其早年绘画具有松江派面目的原因所在。董其昌在给蓝瑛于万历四十一年所作《溪山秋色图》的跋语中写道:“田叔画命意幽奇,用笔简远,撮诸家独擅之长,致一时传布之美,交往十年,起予者数矣,昨与陈眉公征君展阅此卷,赏爱再三,不忍去手,弥觉前言之非谬也,甲寅四月其昌再题。”

觅画记·蓝瑛:画枯木竹石,笔力愈老愈健(上)韦力撰

蓝瑛《云壑高逸图》 安徽省博物馆藏

田叔乃蓝瑛之字,董其昌说他跟蓝瑛交往已经长达十年,他和陈继儒都十分喜爱蓝瑛的绘画风格。董其昌的落款为“甲寅四月”,较蓝瑛创作此画的时间晚一年,而蓝瑛创作此画时的年龄为29岁。以此推论起来,蓝瑛在不到30岁时就已经认识了50多岁的董其昌。谢稚柳在《北行所见书画琐记》一文中称:

《芦乡杂画》一卷,计若干段,在一幅纸上连画。第一段为董其昌作青绿山水,上题“芦乡秋霁”,旁有陈眉公题云“曾语玄宰,何不题曰芦乡,玄宰称快,又为之作一大幅,故并此得两幅”云云。后有陈廉、吴振山水各一段。陈、吴笔殊不多见,世传此二人俱为董其昌捉刀,屡见前人叙说,观此画笔,乃与董笔性格悬殊,传言虽多,岂尽可信;又后为蓝瑛山水,作于癸丑,骨体大似华亭派,按癸丑为明万历四十一年,其时蓝瑛尚不满三十,乃知其早年,亦在董其昌之藩篱中。

蓝瑛年轻时曾经学习董其昌的笔法,其绘画风格当然会有华亭派的面貌,所以谢稚柳认为那时蓝瑛的绘画面目是笼罩在董其昌风格之下。然而董其昌属于南派文人画,后世贬斥蓝瑛的着眼点却在于视其为北派,这正说明蓝瑛在绘画方面转师多家,由此而形成的独特风格。比如蓝瑛还学习过米友仁的米氏云山,对此,张岱在《嫏嬛文集》中称:“崇祯甲申,余在淮上,与王宗伯觉斯同至武林,舟中讲究书画,见余所携箑,为蓝田老所作米家山,重峦叠嶂。宗伯取快刀斮其上截,而以淡远山易之,更觉奇妙。因道米敷文居京口,见北固诸山,与海门连亘,取其境为潇湘白云卷。盖谓得其烟云灭没,便是米家神髓也。”

崇祯十七年,张岱跟王铎一同前往杭州,他们在船上欣赏绘画,当时张岱带了一幅蓝瑛用米友仁“落茄点”手法所画的山水,然而蓝瑛却将该图画的重峦叠嶂,王铎见此拿出刀来将画的上半段截去,仅余一重山水。张岱认为王铎裁得好,因为只有这样的画法才是米家山水的精髓。

后来张岱在《再跋蓝田叔米山》中又强调了他的看法:“画米家山者,止取其烟云灭没,故笔意纵横,几同泼墨。然不知其先定轮廓,后用点染,费几番解衣盘礴之力也。昔之善书者,谓忙促不及作草书,正须解会此意。”

从此跋中可知,蓝瑛虽然模仿米友仁的绘画手法,但也有所改变,张岱和王铎都看出来蓝瑛的仿作中加入了自己的观念,然而两人觉得蓝瑛这样的改变并不成功。但蓝瑛坚持不懈地模仿着不同人的笔法,而后熔铸一炉,终于有了自己的面目。故张岱在《跋蓝田叔枯木竹石》中,开始夸赞蓝瑛晚年之作极富神采:“黄大痴九十而貌如童颜,米友仁八十而神明不衰,谓其以画中烟云供养也。蓝田叔年至望八,其画枯木竹石,笔力愈老愈健,盖得力于服食烟云者,应亦不少。”

蓝瑛临摹古人的画作的同时,也与同时代的画家有着密切交往,他在年轻之时就通过董其昌结识了不少名人,例如他在《煎茶图》中写道:“乙酉花朝,放舟玄墓,同杨龙友、张吉友过杨无补山居,观梅止宿禅舍,剪烛画黄鹤山樵《煎茶图》纪之。”此段话中谈到的杨龙友就是杨文骢,也是董其昌的弟子,后来蓝瑛又通过杨文骢跟马士英、阮大铖等重要人物有了交往,从而扩大了他的社会影响力。

觅画记·蓝瑛:画枯木竹石,笔力愈老愈健(上)韦力撰

蓝瑛《秋山渔隐图轴》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

杜瑞联的《古芬阁书画记》中著录有“明蓝田叔临大痴山水卷”,此手卷后就有陈继儒、范允临、王思任、何宏仁、陈调元、刘曙、陶履卓、杨文骢、杨学愿、马士英等多位大人物的跋语。对此,张桐在《塑造与演绎:方志与画史中的蓝瑛形象》一文中称:“陈继儒、范允临、……马士英等人的题跋,如此众多名人的溢美之词,不觉让人生疑:蓝瑛这样的一位职业画家身份,如何会享有此等盛誉。”而后张桐在文中引用了杜瑞联的所言:

论曰,寄园寄所寄,谓田叔以艺自鸣、挟所画以谒士大夫,得其题跋以为幸。此图题者十四人,皆耆英硕彦,题额之周东会,在复社尤铮铮有声,题以“恨古”二字,盖寓恨古人不见我意也。惟马士英本善书画,因其奸邪,时人唾弃。明末扬州有名妓冯玉瑛,雅负艳名,人见士英字画,辄就其名姓偏旁改为冯玉瑛。冯闻大哭,谓我虽贱,岂为奸人受谤耶。是卷跋语留其名字亦士英之幸也。……

张桐认为:“其中关于杨文骢与马士英的描绘,不禁又让人联想到了康熙年间的一部传奇剧《桃花扇》,显然这段文字是依据《桃花扇》的剧情杜撰而成。”同时,张桐觉得高居翰应该看过这幅作品,因为高居翰在《山外山》中说过这样一番话:“但是,这一类聚集名流在中国画上题识,并留下迷人讯息的做法,应当无例外地会启人疑窦才是;就以蓝瑛此卷为例,我们似乎很有理由可以作此质疑。为此一画卷作著录的十九世纪末收藏家杨恩寿,便记载了蓝瑛曾经是马士英邸第的座上客——言下之意,即是蓝瑛以画家的身份,被马士英延请至家中作客——杨恩寿并因此而责难蓝瑛党附奸人,趋炎附势。但是,这样的指控乃是无的放矢;杨恩寿这种想法,有可能是因为看到蓝瑛在《桃花扇》当中,被塑造成次要的角色所致。《桃花扇》是一部完成于十七世纪末的传奇,而马士英和杨文骢都是剧作中的主角。即使蓝瑛曾经在马士英府中作客,他并未参与政治密谋;也因此,并没有理由指出,他参与了任何一边的政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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