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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天才:《伤寒杂病论》的量化艺术举隅

 学中医书馆 2020-05-24
                 《辞海》对“量化”一词的解释是:“一种把某个范围内的物理量用离散值来表示的过程。……量化过程有时也叫分层”。本文将此引入并延伸于对《伤寒杂病论》的分析研究中,故举例除直观的数、量词外,还涉及一些表示程度、范围、时间、频率等副词所表达的内容。由于受诸多因素的影响,不论是外感病还是内伤杂病,病变阶段有前后、病程有长短、病位有表里内外、病情有轻重缓急、治疗所用方药的剂量有大小、服药的容量与次数有多少,等等,这些方面都直接或间接地体现出某种量的变化,反映了疾病的动态变化过程。在《伤寒杂病论》中,张仲景尤注意运用“量化”语言,以便后学能深刻理解和准确把握疾病的辨证论治规律,体现了其较高的量化艺术水平,诚乃后世医家之典范。谨此加以探讨,对于进一步掌握《伤寒杂病论》的临床思维方法和精神实质,提高辨证论治水平与灵活运用经方的能力,将大有裨益。量化,在《伤寒杂病论》中主要体现在以下几点:

一、在主要症状方面

张仲景对疾病主要症状的描述,其量化的内容俯拾即是。下面仅以恶寒发热、汗出、口渴、手足厥等症为例加以说明。

恶寒发热: 恶寒发热并见时孰多孰少,单见时或轻或重,都直接关系着对受邪的轻重、病变阶段、部位、性质的认识。例如,“病有发热恶寒者,发于阳也;无热恶寒者,发于阴也”。(3)(此系《伤寒论讲义》①条文号,下同)“太阳病,得之八九日,如疟状,发热恶寒,热多寒少,……一日二三度发”。(23)阴阳两虚之人感受外寒而见“微恶寒”(29)。太阳温病若误用辛温发汗则见“身灼热”(6)。太阳病不解,邪气入里化热,病转阳明则见“蒸蒸发热”。(248)少阴病阴证转阳,热移膀胱可见“一身手足尽热”。(239)瘅疟的热型为“但热不寒”(四-3)(此示《金匮要略讲义》②篇序与条文号,下同),温疟为“身无寒但热”(四-4),牝疟则见“多寒”(寒多热少之意,四-5)。妇人产后瘀血内阻兼阳明里实证可见“再倍发热,日晡时烦躁”。(二十一—7)

2、汗出: 汗液量的多少和汗出部位,可直接或间接地反映其邪气的性质或阳气虚的程度,以及体内津液的存亡等情况。如“服桂枝汤,大汗出,脉洪大者,与桂枝汤”(25),是汗不如法而表证仍在;若“服桂枝汤,大汗出后,大烦渴不解,脉洪大者,白虎加人参主之”(26),则是大汗致津伤热盛,气阴两虚,病转阳明之证。“太阳病,二日反躁,凡熨其背,而大汗出,大热入胃,胃中水竭”(110),是误用火法的变证。“阳明病,发热汗多者,急下之,宜大承气汤”(254),是言汗后津伤,化燥成实的阳明腑实重证,法当急下存阴。“大汗出”(353、389)、“大汗”(354),若与下利清谷、手足厥冷等症并见,乃阳衰阴盛,阴液失去阳气的固摄而外泄之故。女劳疸肾虚有热而见“微汗出”(十五—2)。妇人“新产血虚,多汗出,喜中风,故令病痉”(二十一—1)。局部汗出如阳明病“手足濈然汗出”(208)、“手足漐漐汗出”(220);阳明病湿热发黄证见“但头汗出,身无汗,剂颈而还”(236);阳明病热入血室证(216)与产妇郁冒兼大便难(二十一-2)均可见“但头汗出”;湿病误下,阳气更伤,虚阳上越,则“额上汗出”(二-17);黄汗病阳虚湿盛可见“腰以上必汗出,下无汗”(十四-29)。

3、口渴: 口渴的程度,饮水量的多少,可反映脏腑的功能与水液代谢谢状况、邪气的性质、津液的多寡等。如阳明热盛津气两伤证可见“大烦渴不解”(26)、“大渴,舌上干燥而烦,欲饮水数升”(168)、“口燥渴”(169)、“渴欲饮水,口干舌燥”(222);太阳病误用火攻,阳热上灼而“口干咽烂”(111);阳明气分热盛,邪热循经上扰而见“口燥咽干”(320)、“口干燥”(321);阳明血分热盛,热蒸营阴,则见“口燥,但欲漱水不欲咽”(202);瘀血内阻,津不上濡亦见“口燥,但欲漱水不欲咽”(十六-10)、瘀热内伏则见“口干燥而渴”(十六-11);蓄水证可见“消渴”(症状,71)、“渴而口燥烦”(156);下寒上燥的小便不利病则见“其人苦渴”(十三-10);消渴病肾气虚的下消证则为饮一溲一,即“男子消渴,小便反多,以饮一斗,小便一斗”(十三-3);水饮结聚于肠,津不上承亦见“口舌干燥”(十二-29)。以上口干、口燥、口渴、大渴等症临床意义有别,如秦之桢曰:“口燥与口渴不同,口渴者,口中尚有津液,但时时欲饮水,口燥咽干者,口中燥裂,津液全无。”(《伤寒大白·卷二》)

4、手足厥:先就邪热深伏,阳气内郁不能外达四肢的热厥证来说,335条指出“厥者必发热,前热者后必厥,厥深者热亦深,厥微者热亦微”,前两句阐明了热与厥的因果关系,后两句揭示了四肢厥冷程度的微甚与里热轻重的正比关系。339条“伤寒热少微厥,指头寒”,是言其厥的范围局限、程度轻微,此为热厥之轻证。少阳阳微结则由于热郁于里,气机不达于外而见“手足冷”(148)。再就寒厥证而言,有阳气虚衰,阴寒内盛,阳气不达四末所致者(四逆汤类方证);有寒邪犯胃,胃阳被遏者(十七-22);亦有血虚感寒,寒邪凝滞,气血不畅,四肢失于温养所致者(351)。仲景对手足厥的范围和程度轻重的描述有手足寒(324、305、十七-24)、足逆冷(十四-17)、手足厥(179、十七-22)、手足厥寒(351)、手足厥逆(十二-36)、手足逆冷(309、295、219、十四-30)、手足厥冷(340、388、343、362、十—17、十七-26、35、)、四逆(296、298、330)等。元·王履解释说:“……然四肢与手足却有所分,其以四字加于逆字之上者,是通指手足臂胫以上言也;其以手足二字加于厥逆、厥冷等之上,及无手足二字者,是独指手足言也。……夫四肢通冷,其病为重,手足独冷,其病为轻”。(《医经溯洄集·伤寒四逆厥辨》)明·王肯堂曰:“言四者,四肢之省文也。四肢者,自指至肘,足至膝是也,其邪为深。凡言手足者,自指至脘、足至踝而已,其邪为浅。仲景下字不苟,得之则轻重浅深一览了然矣。”

二、在证候类型方面

同一疾病由于受多种因素的影响,可表现出轻重缓急等不同的证候类型。例如,太阳病蓄血证,其轻证见“其人如狂,……少腹急结”(106);重证病势急者为“其人发狂,……少腹当硬满”(124)、病势轻缓者则见“少腹满”(126),而无如狂或发狂之症。又如热实结胸证,邪偏于上的大陷胸丸方证见“项亦强,如柔痉状”(131);大结胸证则为“膈内拒痛”(134)、“心下痛,按之石硬”(135)、“不大便五六日,舌上燥而渴,日脯所小有潮热,从心下至少腹硬满而痛不可近者”(137);小结胸证病势轻浅,不及大结胸证之邪结深重,病位广泛,故其“正在心下,按之则痛”。(138)对阳明腑实证,仲景除从热型、汗出、腹满痛等方面区分大、小、调胃三承气汤证外,还论述了阳明三急下证(252、253、254)、阳明腑实重证及正虚邪实的危候。后者如136条所云:“伤寒,若吐、若下后,不解,不大便五六日,上至十余日,日脯所发潮热,不恶寒,独语如见鬼状。若剧者,发则不识人,循衣摸床,惕而不安,微喘直视,脉弦者生,涩者死。微者,但发热谵语者,大承气汤主之”。再如对腹满病的辨别:脾胃阳虚,水湿内停的腹满证为“腹中寒气,雷鸣切痛,胸胁逆满”(十—10);脾胃阳衰,中焦寒甚的腹满证为“心胸中大寒痛,呕不能饮食,腹中寒,上冲皮起,出见有头足,上下痛而不可触近”(十—14)。

三、在治法和方药方面

各种病证的临床表现不同,故治法的确立、方药的配伍、剂量的大小、药力的强弱、剂型的选择等皆不相同或有所差异。例如,治伤寒太阳病同用汗法,但中风证当解肌祛风,调和营卫,方用发汗力弱的桂枝汤(16条指出“桂枝本为解肌”);伤寒表实证应辛温发汗,宣肺平喘,方用发汗力强的麻黄汤(46条云:“太阳病,脉浮紧,……此当发其汗,……麻黄汤主之”);表寒兼里热,表里俱实证治当辛温解表,兼清里热,以发汗力较麻黄汤更为峻猛的“大青龙汤发之”(39);病久邪郁,正气欲抗邪外出,而不得汗解的表郁轻证,如“太阳病,得之八九日,如疟状,发热恶寒,热多寒少,……一日二三度发,……宜桂枝麻黄各半汤”(23)小发其汗(此方实为桂枝汤与麻黄汤两方各取1/3用量的合方),若病情较此方证轻缓者,则以“桂枝二麻黄一汤”(25)微发其汗(本方实取桂枝汤用量的5/12和麻黄汤用量的2/9组成),若表郁兼里热轻证,则以“桂枝二越婢一汤”(27)微发其汗、兼清里热(此方是取1/4桂枝汤与1/8越婢汤用量而成);太阳病发汗不彻形成“二阳并病,……若太阳病证不罢者,不可下,下之为逆,如此可小发汗“(48);“若治风湿者,发其汗,但微微似欲出汗者,风湿俱去也”(二-18)。它如治疗阳明腑实证的调胃、小、大承气汤缓下、轻下(和下)、峻下(或急下)等,亦属此类内容,此不再赘述。

四、在煎服法与护理方面

在辨证论治的过程中,任何一个环节或多或少地都会影响到疗效的高低,煎药、服药方法与护理措施亦不例外。清·徐灵胎《医学源流论》说:“煎药之法,最宜讲究,药之效不效,全在乎此。”而早在东汉末年,张仲景对此就非常重视,他在诸多方剂中都有相关内容的详细说明。其对每首方剂的运用,综合考虑了病证、病势、病程、体质、邪正关系、药力强弱等多种因素,就方中药物的配伍与炮制方法,每天服药的次数,服药后的护理或调理措施,散剂的用量与服法,丸剂的大小与服用数量,汤剂煎煮时用水量的多少、煎煮次数、所取药液量的多少等,都作了具体的规定和要求,具有很强的可操作性和实践价值。例如,在桂枝汤(12)方后语中,将其煎煮方法、每次的服用量、服药后何时啜热稀粥及其用量、服药并温覆后汗出程度、据服药后汗出的有无及多少酌定是否继续服药与间隔时间、剂量等,活灵活现的展示在读者面前。麻子仁丸(247)方后语是“上六味,蜜和丸如梧桐子大,饮服十丸,日三服,渐加,以知为度。”大黄附子汤(十—15)的煎服法是“以水五升,煮取二升,分温三服;若强人者取二升半,分温三服。服后如人行四、五里,进一服。”其“强人煮取二升半”,是指对体质相对较强的此证患者,煮取的药液比常用量多半升,说明煎煮的时间缩短,则大黄的泻下作用显著,以增强该方的温下之力。十枣汤(十二—22)“强人服一钱匕,羸人服半钱,平旦温服之;不下者,明日更加半钱,得快下后,糜粥自养。”乌头药性峻烈有毒,故仲景用乌头时非常谨慎并提出警告,如其在大乌头煎(十—17)方后指出:“以水三升,煮取一升,去滓,内蜜二升,煎令水气尽,取二升,强人服七合,弱人服五合。不差,明日更服,不可一日再服。”要求服用乌头桂枝汤(十—19)时应由小量渐加,即“初服二合,不知,即服三合;又不知,复加至五合。”治疗妇人产后瘀血内结腹痛的下瘀血汤(二十一—6)由大黄、桃仁、蟅虫组成,破血逐瘀之力峻猛,故将“上三味,末之,炼蜜和为四丸,以酒一升,煎一丸,取八合顿服之”,以收祛瘀而不伤正之功。

在病后调理措施上,如太阳病发汗后表证已解而胃津不足“欲得饮水者,少少与饮之,令胃气和则愈”(71),此时胃气尚弱,切忌暴饮多饮,以免“发汗后,饮水多必喘”(75);服五苓散后“多饮暖水”(71)以助药力;大青龙汤“煮取三升,去滓,温服一升,取微似汗。汗出多者,温粉粉之”(38);防己黄芪汤“服后当如虫行皮中,从腰下如冰,后坐被上,又以一被绕腰以下,温令微汗,差。”(二-22)

另外,在病程、病情、预后转归、以及三阴三阳六经病证命名等方面,亦有不少量化的内容,此处从略。

综上所述,在《伤寒杂病论》中,张仲景于诸多方面广泛的运用了量化语言,以期使辨证论治更加准确化、精细化和规范化,字里行间体现了其丰富的临床经验与良苦用心。我们必须对此加以细心琢磨、认真学习领会,而不能匆匆读过,以进一步提高辨证论治水平和临床思辨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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