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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炸炖卤皆绝味:让人爱不释口的肥肠里,溯源农耕文明的千年困局

 思明居士 2020-05-24

浓油赤酱嫩黄酥,九曲肥肠人间味。

在中国的美食谱系中,如果要找出一种国人爱得死去活来、外国人却闻之如遇猛虎、避之唯恐不及的美食,肥肠一定榜上有名。

煎炸炖卤皆绝味:让人爱不释口的肥肠里,溯源农耕文明的千年困局

肥肠就是猪大肠,是猪的消化器官,它触之滑不留手、闻之腥膻骚气、检之肥油满腔,怎么看也跟美食不搭边。然而,我们走进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任何一个城市,都能够看到肥肠的身影。

高档酒楼、路边食摊,肥肠都能够堂而皇而堂之地占有一席之地,无论是赤酱飘香的卤肥肠,还是酸辣适口的熘肥肠,或是急火热油的炒双脆,或是油汁丰厚的干锅肥肠,或是鲁菜的代表红烧肥肠,都是国人爱不释口的美食。

除了做为“正菜”之外,肥肠还在无数小吃中攻城拔寨,肥肠粉、肥肠面、肠肥泡馍……常年高居外卖点餐量第一阵列。

肥肠这种上不得“正席”的美味,能够成为广受欢迎的口中好物,一定有它的内在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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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王”成就了肥肠的绝世美味

中国人吃肥肠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春秋之前,但在那个年代绝对称不上美食,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肠肥永远无法去除的腥臭味。

《左传·庄公八年》说:“齐侯游于姑棼,逐田于贝丘,见大豕”

猪大肠是猪的消化器官,上连胃、下至菊,里面包裹的都是猪消化之后的残渣剩余,味道怎么可能好得起来?不信你到猪圈里面体验一下这种味道,是不是辣得眼泪直流?

《周礼·天官冢宰》:“食医,掌和王之六食、六饮、六膳、百馐、百酱、八珍之齐。”《周礼·天官·膳夫》:“凡王之馈,食用六谷,饮用六清,羞用百二十品,珍用八物。”

根据历史资料,早在周朝时,猪肉就作为“八珍”之一,通过煎、炸、酱等方式,被端上了周天子、诸侯的餐桌。

洗净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猪肉颂》苏轼

在历朝历代的美食中,猪肉总是能够占有一席之地,成为广受众欢迎的肉类,也总结出了诸多脍炙人口的烹饪方法,然而历代的菜谱中,很难见到猪大肠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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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中的“执豕于牢,酌之用匏,食之饮之,君之宗之”。

与毫无异味的猪肉相比,猪大肠吃起来相对麻烦。在食材处理技术还没有成熟、人类还没有这么多清洗手段的古代,对于猪大肠的食用,只能用清水反复冲洗,用开水氽烫,却始终无法很好地去除腥膻味。

将豚之盘肠,投之沸汤,变色即起,以去其味。

当然,中国人的智慧是无穷的,尤其是体现在美食的探索和烹饪上,人们发现了用醋、酒和面粉,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去掉大肠味道,让它不是那么腥膻,达到常人可以下口的程度。

但即便如此,猪大肠的味道还是太“重口”了,所以体现在烹饪技法上,往往采取重油、重料的方式。例如最早见于唐朝的“煎白肠”。

“煎白肠”顾名思义,就是将清洗干净肥肠,加入葱、姜、橘子皮和黄酒,煮半熟,除去浮油晾开,然后切成一段一段的,把菜油烧热之后,将肥肠依次放入锅中,然后用小火慢慢地炕,直到两面微焦发脆,肥肠由淡黄带脂,渐渐变成了深色的油黄。

之所以要用“油煎”,是为了进一步除去其中的膻味,同时将肥肠中的肥油去除一部分,变得不那么油腻。食用的时候,将肥肠切成小段,用姜蒜葱煸炒一下,加入骨头汤煮沸,再把卷饼或者烧饼放入汤中。讲究的还可以撒点胡椒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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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白肠”外焦里嫩、油脂滑腻,嚼来满口奇香,再配上一头糖蒜,那就是绝顶的美味了。这种吃法的成本还是比较高的,因为涉及到油煎,工序也比较多,最普及的吃法还是煮上一大锅,随吃随切,略掉了煎的过程。北京的传统名吃“卤煮”就是如此。

但即便如此,猪大肠还是有浓重的膻味,只有那些“好这一口”的才吃得下去,更多的时候,肥肠是给那些“馋肉”,却又买不起肉吃的老百姓准备的。

肥肠真正实现大翻身,还是药王孙思邈的功劳。孙思邈是唐代著名医学家,医术高超,一生活人无数,他医术博采众家之长,不拘泥于书本多有创新之处,而其对药物所研之精,终唐一朝无出其右者。

传说孙思邈在一家小店内,偶然吃到了“煎白肠”,觉得腥膻味特别重,油腻不堪。他略一思索,给店主开了个制作猪大肠的方子,嘱咐他在烹制肠头的时候,加入汉阴椒、西大香、桂皮等中药,不仅去除了猪大肠的油膻,而且味道更好。孙思邈还将自己随身所带的药葫芦赠送给了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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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按照药王的方子制作的“煎白肠”,滑软柔韧、肥嫩鲜美、汤浓馍香。从此,这家小店凭借着一手绝好的肥肠生意兴隆,店主也因此致富。为了表达对药王的感激之情,他将药王的葫芦挂在店门口,并把“煎白肠”改名为“葫芦头”。

事实上,这个传说很可疑。如果从形状来讲,“葫芦头”的叫法更为形象,猪肚和猪大肠的样子,如同葫芦一样。卤制过的猪大肠,盘曲收缩,乍一看真象一个小葫芦。

“葫芦头”的传说已经不可考,但是肥肠的美味却流传了下来,尤其是西安的“葫芦头”经过多年的传承与改进,味道日趋多样化,可以清汤配香菜末,可以浓汤多肉配糖蒜,可以单切配油泼辣子白吉馍。

与其它美食不一样的是,“葫芦头”四季可食,春天吃一碗,开胃清肺去积食,夏天来一份,排汗轻身,秋冬吃一碗,暖胃暖心!

从肥肠系的菜肴传承来看,早在战国时期人们就总结出了肥肠的诸多吃法,孙思邈最大的贡献就是“药食同源”,将中药引入了肥肠的制作过程,让肥肠更加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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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肠中的烹饪密码

腥膻的肥肠成为称霸街头的美味,并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无数无数“美食家”“好吃佬”孜孜不倦的追求和改进之下才形成了今天的味道。

那么,除了“嘴馋”之外,到底是什么样的驱动力,让中国人下了这么大的功夫去研究肥肠这种“下水货”呢?

如果以肥肠为例来研究中西方的烹饪技法,我们会发现在西方从来没有肥肠的一席之地。仅就猪肉而言,不仅没有肥肠的烹饪方法,猪头、猪脑、猪尾巴、猪蹄、猪肚、猪心等这些中国人餐桌上的美味,在西方都难觅踪影。

西方吃的更多的是猪排、猪肉,其余的均是“下脚料”,甚至被用作饲料。近几年来,这些外国人不屑一顾的头蹄尾肚被大量进口,补充着中国人膳食。

一头猪在中国人的手里面,可以达到百分之百的利用率。猪皮能够做成清透弹抖的皮冻,猪血是下火锅的必备,猪肚猪肝既是食物又能养身,猪蹄无论是做成酥烂的红烧猪蹄还是与黄豆炖汤,是老少咸宜的补品。

被中国人全部吃掉的除了猪之外,牛、羊、驴等几乎所有的家畜都不外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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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陆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也一样。例如我们平常爱吃的鱼,除了整条鱼红烧、清炖之外,单独的鱼头可以做成剁椒鱼头、鱼头火锅,鱼鳞可以熬制成胶原蛋白满满的鱼冻,加点青椒丝、香菜段,用香油一拌,别提多好吃了!

鱼籽与豆腐同烧是下饭的好菜,鱼骨用盐和料酒腌制之后与花生米同炸,酥脆咸香,花生米的焦香中带有鱼的鲜美,喝上二两牛栏山,岂不美哉?

再比如鸭子,国外也吃鸭子,但他们见到中国人吃鸭子被吓得目瞪口呆。除了鸭肉之外,鸭头、鸭脖子是女孩的最爱,鸭架子、鸭锁骨、鸭爪子既是下酒菜、又是休闲食品,鸭舌头用嫩姜炒了,是难得的美味。

在中国,任何食材都能够达到令人发挥的利用率,这些食材,有的形状古怪、有的味道腥膻、有的老柴难熟,甚至带有剧毒,可中国人对每一种食材都研究出了对应的烹饪方法,可谓天下无物不可食!

在对不同食材的烹饪过程中,中国的烹饪技法也达到了独步天下的程度。与国外相对单调的烹饪方式相比,中国的蒸、炸、煎、煮、熘、腌、炝、卤等技法,几乎包涵了全球所有国家的技法,来对付那些形式多样的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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烹饪技法的发展,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达到物尽其用、食尽其材。而之所以如此,正是华夏五千年文明一直没有解决的粮食危机。

如果从地形来看,华夏在地球上的位置可谓得天独厚,环山涉海、大漠戈壁,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广大疆域,中华文明得以独立地形成发展体系,较少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薪火相传、延绵不绝,创造了让世界为之瞩目的文明。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恶劣的自然环境、相对较少的耕地,在人口数量较少的时代,可以形成稳定的社会结构,但是当人口达到一定的数量之后,土地的产出和承载能力有限,就会出现粮食危机。

在靠天吃饭的农耕时代,没有现代化的农业、没有化肥农药,没有水利机械,没有现代育种优选技术,导致粮食的产量很早就遇到了瓶颈,只能通过增加耕地面积来解决。

然而,耕地面积的增加,又再次导致人口的增长,又对耕地面积有了更高的需求,这就形成了一个死循环。当这种矛盾达到一个临界点时就会爆发,或者是因为洪水、或者是因为蝗灾、可能是因为土地兼并,也可能是因为气候突变,种种原因造成了粮食大面积减产,大量老百姓游离失所、饿殍遍地,缺少粮食的流民很自然地变成了“农民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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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起义”会严重动摇封建王朝的统治稳定,这是任何一个朝代都不愿意看到的。但是从封建农耕文明的经济基础来看,这又是无法避免的现象。在华夏五千年的历史上,就出现了一治一乱、治而再乱的循环。

而“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规律,也正是粮食危机、经济基础在社会形态上的具体体现。封建王朝几千年的统治过程中,如“开元盛世”这样的繁荣年代屈指可数,粮食短缺始终是农耕文明无法解决的难题。

纵观封建王朝史上的盛世,几乎都是由于气候变暖、风调雨顺、自然条件改善所形成的,与制度、政策的关系并不大。

正是因为频繁的战乱和天灾,中国人对于食物的珍惜、甚至是崇拜,被写入了文明基因。中国人对食材的充分利用,从本质上来说就是想方设法提高利用率和摄取效率。

而同时代的西方,人口始终没有如华夏这样有过大规模的增长,广袤肥沃的土地、肥美的草场、丰富的食材,让他们可以真正达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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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猪,他们可以只要肥美的猪排、里脊肉、屁股肉,一条鱼,他们可以去头、去尾,只食用肉厚少刺的鱼肉;一只鸡,他们可以只取鸡腿肉、鸡腿肉和鸡翅膀;一头牛,他们可以只信用牛排、牛肉,而将内脏、头蹄用作饲料或者是出口。

丰沛易得的食材和较少的人口,他们能够有条件选择食材中味道最好、最易处理的部位作为食物,这样的食材并不需要过于复杂的处理,生食、冷食或者是简单的煎、烤就能够有相当可口的味道,无须绞尽脑汁去研究如何物尽其用!

所以,正是因为华夏长期以来食物来源的匮乏,才催生出了形式多样的烹饪技法。中国真正解决粮食危机,是在建国之后,当我们拥有了袁隆平这样的顶尖农学家,当我们拥有了完备的现代化工技术和选育种技术,当我们保住了十八亿亩的耕地红线,才能够不为粮食短缺而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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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肠成为美味,既是经济原因,又与民族的性格有关

今天,以肥肠为原料的菜肴,形成了丰富的肥肠菜系,煎、炸、卤、煮等任何一种技法,都能够与肥肠相结合,制作出美味的菜肴,在任何一种菜系中,我们都能够看到肥肠的影子。

例如鲁菜九转大肠,选料精、做工精、味道厚重,工序复杂,采用了煮、炸、烧、煨等诸般技法,红亮滑腻、肥嫩咸香,是山东招待贵客的大菜。

再比如杭帮菜、淮扬菜的卤肥肠,把山水青秀融入了烹饪技法,将“粗犷”的猪大肠做出了秀气儒雅,他们的卤大肠,油润清淡、微咸奇香、造型精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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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称天府之国的川蜀,更是把肥肠的烹饪推向了极致,干锅、爆炒、椒呛、卤拼、糖醋,使肥肠在川菜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北京的传统名吃“卤煮”,将焦香的火烧,和大肠、肺等同煮,加上卤汁、香菜、姜蒜汁,软烂香滑、韧性十足,吸引着八方食客。

此外,广州等南方菜系,肥肠则与糖结缘,热油烧烹的脆皮大肠、大料炖煮的闽式卤菜,满是南方的精细与甜腻。

肥肠在中国成为独此一家的美味,除了是经济因素之外,不得不说,也与中国人的精细聪明有关,任何一道食材都能够成为餐桌上的美味。生在美食之中,实在是好吃佬的幸运!

在这些美味的背后,我们可以看到华夏文明的影子,除了烹饪之外,勤劳勇敢的中国人,在文化、军事、农业、艺术等几乎所有的领域,都有着辉煌灿烂的成就,共同构成了光彩夺目的华夏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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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如苏轼这般,一个喜爱美食的人,无论处在什么样的逆境,都能够找到生活的乐趣;一个热爱美食的民族,无论碰到什么样的困境,都能够破局重生!五千年文明薪火不绝,美食之功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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