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策兰(1920-1970)是二战以来影响最大的德语诗人;1952年,其成名作《死亡赋格》震撼德国;1960年获德国最高文学奖——毕希纳奖;作品备受海德格尔、伽达默尔、阿多诺、哈贝马斯、列维纳斯等著名哲学家和思想家推重。策兰生于罗马尼亚旧省北布科维纳首府切尔诺维茨(今属乌克兰)一个犹太家庭;父母二战期间死于纳粹集中营,他本人战后辗转定居法国,在流亡中背负历史记忆的重压继续生活和写作;1970年4月的一个深夜在巴黎投水自尽。
我们并不是真的 生活过,一下子就过去了 看不见,一阵风吹过 “在那儿”和“不在那儿”和“时时”之间
——策兰·《多少星辰》 策兰《死亡赋格》(林雨朗诵) 来自诗歌 00:00 03:35 白昼
文/策兰
野兔皮毛的天空,甚至现在 一片清晰的翅仍在书写 我亦如此,回忆你 尘埃的 色彩,到达时 如一只鹤
王家新 芮虎 译 紧缩
文/策兰 驶入此 地带 以准确无误的路线
青草,被分开书写。石头,白色 上有草叶的阴影 不要再去读——看! 不要再去看——走!
走,你的时刻 没有姐妹,你是在—— 在家里。一个轮子,渐渐 从它自己转出,辐 在攀爬 攀向黑色的田野,这夜 无需星光,无处 有人探问你。
*
无处 有人探问你——
他们躺下的地方,曾拥有 一个名字——它什么 也没有。他们不会躺在那里。有东西 躺在他们中间。他们 不曾看透它
不曾看见,不 说出这个 词。无人 醒来 睡眠 降临他们
*
来,来。无处 有人问
这是我,我 我在你们之中躺下,我曾 敞开,曾 可听见,和你们滴滴答答,顺着你们的 呼吸,这依然 是我,你们 仍在沉睡
*
这依然是
岁月 岁月,岁月,一根手指 上上下下触摸 四周: 接缝处,可触摸,这里 相互撕得大开,这里 它再次生长到一起——谁 把它缀连了起来?
*
缀连起来 谁?
到来,到来 一个词到来,到来 穿过夜晚而来 想要发光,想要发光 灰烬 灰烬,灰烬 夜 夜——和——夜,——走 走向眼睛,走向潮湿
*
走 走向眼睛, 走向潮湿
飓风 飓风,向来 飞舞尘埃者,而其他 你 是知道的,我们 在书中读到它,曾是 看法
曾是,曾是 看法。如何 我们相互 触摸——相互用 这些 手? 那也曾是书写,那是 哪里?我们 用沉默覆盖了它 用毒药使它寂灭,很好 一种 绿色的 沉默,萼片,一种 植物性的观念依附于它——
绿色,是的 依附,是的 在诡计多端的 天空之下
依附——是的, 植物性 是的 飓风,飞舞—— 尘埃者,曾有时间 留下,留下 曾用石头尝试——它 曾是殷勤的,它 不曾谈起。我们曾是,它 多么幸运:
多籽 多籽而且多筋。梗节 密集 葡萄般光彩四溢;豆角似的 光滑并且 结成小块;松散,分—— 了枝——:他,它 不曾谈起,它 言说 乐意对干枯的眼睛言说,在合上它们之前
言说,言说 曾是,曾是
我们 将不让走开,站着 在这中央,一个 多孔砖楼,而它 走来 走向我们,走来 穿过我们,补缝着 不可见地,补缝 和这最后的薄膜 和 这个世界,千面水晶 结晶,结晶。
*
结晶,结晶 然后——
夜,分解,循环。 绿或蓝,鲜红的 方块:这个 世界在它内心深处插入 游戏,随着新的 时代,——循环
红或蓝,明亮的 方块,无 飞行的阴影 无 平板仪,无 冒烟的灵魂升起或加入进来。
*
升起或 进来加入——
在黄昏,接近 石化的麻风 接近 我们逃离的手,进入 这最后的扭曲 盘旋在 防弹壁之上,接近 这掩埋的墙:
可悲看见,再 一次:这 槽沟,这
唱诗班,那时,这 赞美诗。嚯,嚯—— 塞安呐。
于是 仍有庙宇出现。一颗 星 也许仍在发光 没有 没有任何事物失去
嚯—— 塞安呐
在黄昏,这里 对话,白昼发灰 地下水的痕迹。
*
(——白昼发灰 地下水的痕迹
被带入 一块土地 以准确无误的 路线:
青草 青草 被分开书写。) 王家新 芮虎 译 向下
文/策兰 把家引向遗忘 我们冷漠眼睛的 交谈。
回家,音节跟着音节,在 昼盲的死中弥散,当 那只戏手伸到。庞大, 唤醒着。
我的话语已经太多: 堆积在玲珑服装的 四周,你寂默的风度里。 达文 译 深晚
文/策兰 深怨如金色的话语、夜开始 我们吃无言的苹果 我们工作,乐随我们的星宿 我们站在菩提树的秋天里如冥想的鸥鸟 如南方来的燃烧的客人 我们指着新的基督起誓:尘土合尘土 飞鸟合流浪的鞋 我们的心合水中的梯级 我们指着世界对流沙起誓 我们快乐地起誓 我们高亢地起誓自无梦的睡眠的屋顶 摇撼时间的白发
我们摇撼时间的白发
你警告我们:你们读圣者! 我们熟知此事。 让罪降于我们 让罪降于我们的警号 让淙淙的海来临 让搅乱的摧逼的风来临 日午 让从未发生过的发生! 让一个人从墓穴中走出来。
叶维廉译
狂野的心
文/策兰 狂野的心,被 半盲的刺
蛰入肺中,
空气涌出泡沫
缓缓地,血液浸透 (空气)赋予自己形状 寡信无常 真实的 生活的 另一面
刘国鹏 译 冬
文/策兰 下雪了,妈妈,雪落在乌克兰: 救世主的光环是万千颗粒的愁苦。 在这里,我的泪水够不到你。 往日的招手只留下那默默傲世的一别……
我们就要死去,棚屋你何不眠? 这风,也像被驱赶者那样逃散…… 是他们吗,那些在炉渣中冰凉的人—— 心旌飘飘,臂是烛台?
我在黑暗中依然故我: 柔能解愁,刚则断肠? 我的星辰中有一架洪亮的竖琴, 琴弦生风,直到根根扯断……
弦上偶尔悬着一朵时光玫瑰。 正在熄灭。一朵。永远的一朵…… 那会是什么呢,妈妈:成长还是创伤—— 是否我也陷进了乌克兰的积雪?
选自《早期诗歌》
眼睛
文/策兰 眼睛:随着倾盆的雨一起闪光 当上帝命令我喝。
眼睛: 黄金,被夜晚点数着进入我的手掌 当我采摘着 并铲去谚语的阴影。
眼睛: 黄昏在我的上空点燃当我破门而入 并用我鬓角的冰越冬 我疾驰穿过永恒的小村庄。
王家新 芮虎译 苍白声部
文/策兰 苍白声部,从 深处剥取: 无言,无物 而它们共用一个名字
你可以坠落 你可以飞翔
一个世界的 疼痛收获
王家新 芮虎译 你可以
文/策兰 你可以充满信心地 用雪来款待我:每当我与桑树并肩 缓缓穿过夏季 它最嫩的叶片 尖叫
王家新 芮虎译 同样今夜
文/策兰 更满 既然雪也降到这上面 太阳游过的海 冰花开在这篮子里 你携带进城
沙子 你要求它 因为最后的 玫瑰已回到家里 也将在今夜 用簌簌流淌的时间喂养
王家新 芮虎译 夜
文/策兰 砾石和岩屑。而一个音律片断,细弱 作为时间的抚慰
眼神的交换,终于,不合时宜: 不变的——影像 木化的 眼膜—— 这永恒的标记
可以想象: 上面,在世界的传动杆上 像星宿,两张嘴的红色
可听见(在黎明?):一个石头 把其他石头作了它的目标
王家新 芮虎译 在你晚来的脸孔前
文/策兰 在你晚来的脸孔前 一个独行者 漫游在夜间 这夜也改变了我 有物出现 它曾和我们一起,没有 被思想触摸。
王家新 芮虎译 爱尔兰女人
文/策兰 这个爱尔兰女人,发缝里的杂色 在你手中读着 日益 加速
她蓝色的一瞥长出了她 失去与获得 合而为一:
你 目光触摸的 远处
王家新 芮虎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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