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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裘盛戎传▪第二章:坐科

 cxag 2020-06-03

 裘盛戎传▪第二章:坐科

一鸣惊人

  富连成(原名喜连成)科班创办于二十世纪初,在克服了种种艰难困苦的情况下,坚持办学达四十余年,培养了“喜”、“连”、“富”、“盛”、“世”、“元”、“韵”、“庆”八科的京剧人才共九百余人,其中数十人成长为著名京剧演员。富连成堪称中国京剧的人才库,是形成中国京剧事业近百年蓬勃发展的一个重要的基地。富连成是个旧式科班,在其办学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有着一定的历史局限性,如不大提倡艺术风格的多样化,比较忽视文化学习,还有实行“打戏”等。然而,它积累了大量成功的办学经验,为京剧事业建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则是主要的。如它有一支事业心极强和忠于职守的管理者队伍,有一支强有力的行当齐全的教师队伍,有一整套组织体系和办学规约,坚持教学与营业演出相结合的办学方法,以及积累了数以百计的传统剧目和新编剧目等等,都是很宝贵的经验,是造就大批京剧人才的保证。

    对于一个京剧演员来说,曾经在富连成坐科学戏,成了一种光荣的资历,就和今天的青年人以毕业于“北大”、“清华”等名牌大学为荣是很相象的。

     在一九二七年的春天,大群由父亲裘桂仙带着来到了富连成科班。当时的科班教育与今天的学校有所不同,并不是只有到了暑期才招收新生,而是随来随考,只要考试通过就可入科学戏。裘桂仙虽是名演员,但他的子弟入科也同样要按照一定的程序办理。大群的人科考试进行得很顺利,社长和几位教师简单地问了他几句话,让他试唱了两个唱段,又踢了一趟腿,大家都感到相当满意,于是他入科学戏的事就定下来了。裘桂仙又根据入科必须履行的手续,找了保人,签订了入科契约。契约中写明:“志愿投于XXX名下为徒,习学梨园生计,言明七年为满,凡于限期内所得银钱,俱归社中收入,在科期间,一切食宿衣履均由科班负担,无故禁止回家,亦不准中途退学,否则由保人承管。倘有天灾病疾,各由天命。”等语。

    从此,大群就成了富连成科班的学生。这时富连成科班第五科“世”字辈的学生已开始有人入科了。所招收的学生都在六岁到十岁之间。而大群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因他是内行子弟带艺入科,所以虽然超过了一般考生的年龄,也被允许入科,而在排名上就随着入科较早年龄较大的“盛”字科来排了,故取名裘盛戎。裘盛戎这个名字从此行于世,而他的本名裘振芳反倒不为人所知了。

    裘盛戎入科不久,裘桂仙先生也应邀到富连成科班当义务教师,专教铜锤花脸戏。这样,裘盛戎不仅向科班的老师们学功、学戏,还能继续得到父亲的直接教诲。裘桂仙为什么要去富连成任教呢?原因是他认为科班所教的唱腔多是一些老腔老调,虽然“通大路”,却不讲究,如果这样学下去,出科后还得重新加工,所以情愿自己去科班教戏尽点义务,这样就能使儿子走一条近道了。俗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裘桂仙先生为了把儿子培养成材,真可谓心血用尽矣。后来,裘盛戎的弟弟也入富连成学戏,取名裘世戎,也是学铜锤花脸,当然也是跟着裘桂仙学戏。

    裘盛戎不愧将门虎子,当他一旦登上舞台就像一颗明珠那样在众人面前放出光辉,立即给科班的老师们和台下的观众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原来,当时富连成科班的学生每天都要到北京前门外的广和楼戏园演出。一般中午十二点即开戏,大约要演八九出戏之多,到下午六点左右散戏。新生入科并不立即“上馆子”演戏,而裘盛戎与一般新生不同,已有了相当的基础,所以入科不久就天天和同学们一起排队步行上馆子了。根据当时的习惯,每天的戏码安排总是把一出武戏列为“大轴”(最后演的一出戏),而倒第二的“压轴”戏则总是安排老生戏或旦角戏。但是由于裘盛戎初登舞台就显出了光彩,所以时间不长他就有了“叫座儿”力,出现了不少观众专门为听他这出花脸戏而来的情况。这样科班的管事们就决定提高花脸戏的地位,把裘盛戎主演的什么《探阴山》、《御果园》、《刺王僚》等戏放到中轴武戏之后或压轴的位置上来演,裘盛戎的名气逐渐传扬开来,戏迷们纷纷奔走相告:“富连成的裘盛戎真不错呀!快听听去吧。就冲他这一出戏也值啊!”

    有一天,裘盛戎上午照常练功学戏,饭后就跟着队伍上馆子了。他和同学们一样,头戴小帽,身穿蓝布长衫,青布马褂,和大家在一起徘一路纵队,由老师带领鱼贯而行。这支队伍走在大街上显得既规矩又有生气。裘盛戎和同学们从虎坊桥经珠市口、前门大街,向广和楼进发。他一路上看着前门大街上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自己初出茅庐就得到观众的欢迎,真是幸运啊!今天的戏码是《刺王僚》,是一出很有名的铜锤戏,自己一定要唱好,只有这样才对得起科班的栽培和观众的欢迎啊!虽然这时裘盛戎只有十二岁,但一种职业的责任感已在他的心中扎下了根。到了剧场后,裘盛戎在前面的戏中扮演一个零碎角色,到了快上自己的正戏时就开始勾脸扮戏。这时虽然裘盛戎还很矮小,但当他穿上合体的黄色蟒袍、戴上插有雉鸡翎的盔头、足蹬厚底靴,走出台帘时,全场观众立即感到眼前一亮,这个小姬僚的扮相显得多么匀称啊,真是又大方又精神,脸谱勾得也很精细啊。他在念引子时,本来有些喧闹的剧场内自然地静了下来,那高亢而洪润的童音立时灌满全场,许多观众不住地点着头表示满意。当戏演到姬僚与姬光兄弟见面,姬僚向姬光解释他为什么如此戒备森严时,裘盛戎沉着地叫板,念出了那句“兄有一言,御弟听了”的白口,胡琴立即起〔西皮导板〕的过门,全场观众的情绪也跟着这胡琴奏出的激扬的旋律而兴奋起来,紧张起来。这句导板“列国之中干戈厚”唱得饱满到位,令人觉得满足,并更加聚精会神地听下去。裘盛戎把下面的〔西皮原板〕“弑君犹如宰鸡牛”唱得节奏顿挫,十分俏皮,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接下去的“虽然是弟兄们情意有,各人的心机各自谋”两句唱得字正味浓,跌荡多姿,再下面的〔原板〕转〔二六〕转〔快板〕“……又只见鱼儿在那水上走,口吐着寒光照孤的双眸,冷气逼得孤是难经受,孤大叫渔人快把船来收……”则唱得板槽扎实、节奏灵活、字眼清晰、一气呵成,真是使戏迷们听得好像喝了一杯好酒那样,感到非常过瘾,直到唱出“御弟与孤解根由”这全段的最后一句时,观众才不禁吐出一口气,轻松而热烈地又一次鼓起掌来,好像是在用掌声为台上的这个小姬僚打了一个很高的分数。随着刺客专诸的登场,剧场气氛活跃起来。这个小专诸唱得也很卖力,几段〔快板〕唱得流畅而响亮。就在专诸向姬僚献上藏有利剑的鱼看时,裘盛戎唱出了这出戏的最强音:“霎时一阵香风透”。他用翻高的唱腔唱“香风透”三字,使得他特有的醇厚的音色之美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现,于是在观众更热烈的掌声中掀起了高潮,同时也就在这高潮中姬僚被刺而死,圆满地结束了全剧。演出取得成功,使裘盛戎对自己的信心进一步增强;自信的增强,又反过来促使他在台上的表演更加熟练。

    裘盛戎在广和楼初登舞台一鸣惊人。从此他边学边演,《二进宫》、《锁五龙》、《草桥关》、《白良关》、《捉放曹》、《飞虎山》、《断密涧》、《打龙袍》、《七郎托兆》、《太师回朝》等戏则陆续与观众见面。时间不长,北京的观众对这个二黄戏能唱乙字调这样高调门的、又能唱得字正腔圆的小铜锤,无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裘盛戎入科不久就红了,成了富连成科班的骨干演员。

    难能可贵的是,裘盛戎是个学而不厌的学生,他并不因自己有得天独厚的好嗓子、能胜任重头唱工戏而自满,而是广泛学习,刻苦用功,向着能文能武、唱做兼擅的方向严格要求自己。他不仅善演那些以唱工为主的铜锤戏,而且演起张飞、曹操、李逵、窦尔敦、马武……等架子花脸应工的角色时,也演得有形有神,身段边式好看,演起《骆马湖》的李佩、《取金陵》的赤福寿等武花脸角色来居然也能演得生龙活虎,惟妙惟肖。

     有一次富连成科班在广和楼演全部《红鬃烈马》,分派给裘盛戎的角色是魏虎。魏虎是个架子花脸和丑(也称小花脸)两个行当的演员都能扮演的角色。裘盛戎本工铜锤,那么他对演魏虎这类角色是否怵头呢?事实上,他不仅不怵头,反而有一种可以在台上挥洒一番的快感,所以演起来也很生动。

    魏虎在这出戏里是个卑劣的小人,也是个插科打诨活跃舞台气氛的人物,裘盛戎对此把握得很准,所以他的魏虎一上台一改平时演铜锤花脸的那种肃穆的神情,而活现出魏虎应有的神态。如有一场王允唱完〔导板〕拿着印出场,魏虎作为王允的二女婿手持大刀保护着王允,两个人做出“望门”身段后,魏虎拿大刀对着王允就来了个“削头”。王允问魏虎,“你这叫作什么?”魏虎答:“我这叫作保驾呀!”王允又问:“文保的好?武保的好?”魏虎又答:“武保的好。”王允对魏虎道:“文保的好。”魏虎则反驳道:”俺偏说是武保!”裘盛戎演到这里用放大的音量拉着长声念“武保”二字,同时双手一扎煞,一缩脖,使了个小化脸的神气,把魏虎那种乖张而滑稽的特点表现得十分准确,这样演与这个介于净丑之间的人物的身份也很符合。这些表演实际上并不都是教师教的,而是裘盛戎自己琢磨出来的。这说明从裘盛戎在科里演魏虎这类配角时开始,他已懂得了京剧的程式化表演是具有可塑性的,是可以根据人物的特点而有所创造的。在叶盛长先生九十年代出版的回忆录《梨园一叶》中,也兴致勃勃地谈起了裘盛戎当年扮演魏虎的情景呢!他在书中写道:盛戎师兄幼时就有一条天赋的好嗓子,不仅天资聪颖,而且刻苦用功,坐科时即已显露出众的才能。无论大活儿小活儿,他学会后不是照葫芦画瓢,而是根据自己的领会有所发挥创造。例如有一次演《红鬃烈马》,老师派他演魏虎,他不仅按所学的一丝不漏地演了下来,而且还加进了许多符合人物性格的小动作,把在场的老师和同学们全给逗乐了。演配角如此,演主角就更有光彩了。

科班生活

    旧时入科班学戏被称为“七年大狱”,那种又苦又累的科班生活是普通学校的学生所无法想象的。当然,像有的文学或艺术作品那样把科班生活刻画得一片黑暗,其中充满了恐怖与愚昧,其实也未能反映科班的真相。实际上,在旧式科班中,大约是文明与愚昧相邻、欢乐与痛苦共存的,每个学生就在这既充满了重负,又孕育着希望的生活漩涡中坚持着、搏击着。

    裘盛戎入科后很快就适应了科班的生活规律。一般他总是早六点就和同学们一道起床了,起床后就进入中院的罩棚下练毯子功,踢腿、下腰、拿顶、过跟头等项目都在教师的带领下与大家一起进行。好在裘盛戎从小在家有一定功底,所以对练武功这一项他并不陌生。当然,在练毯子功时被看功的教师打一棍儿、两棍儿的事情也是常有的。有一次练打“飞脚”,同学们排好队一个一个地往前跑着打“飞脚”,过桌子。轮到裘盛戎过了,他“飞脚”起得低些,一下没过去,搁在桌子上了。看功的教师抬手就是一刀坯子,“啪”地一声打在裘盛戎的后背上。然后告诉他,起“飞脚”时必须提气,提了气才能过得去。于是,裘盛戎顾不得后背疼痛,重新卯足了劲提气起“飞脚”,这次果然顺利地越过了桌子。练到上午八点钟左右,同学们纷纷按行当分开,有学文戏的、有学武戏的。裘盛戎就开始吊嗓子学花脸戏了。有时由裘桂仙给他和几个学花脸的同学说铜锤戏,有时他则跟着孙盛文师兄等学戏,如全部《连环套》的窦尔敦就是由孙盛文教的。学到将近中午时,就开始“搭桌台”吃饭了。所谓“搭桌台”,就是在练功的罩棚下,迅速搭起三个长条饭桌,桌旁摆好长凳。然后大家在这里坐下吃饭。饭食只有馒头和白菜汤,但并不限数,饭量大的可以多吃馒头。饭后,裘盛戎就随队步行上馆子演戏。散戏后又步行回社。晚饭则可吃到米饭。晚饭后又继续到老师屋内学戏或排戏。至晚十点左右才能回宿舍睡觉。每天的生活总的说可以得到温饱,当然又是十分清苦的。裘盛戎每天可领到一点“饽饽钱”(也称“小份”),是为了买早点用的,但他常常把这笔钱攒起来,遇到晚上有夜场戏,又困又累、饥肠辘辘的时候,就用这个钱买点褡裢火烧或大饼捲酱肉什么的给自己来个加餐,以便能把繁重的演出任务顶下来。

    说到演出任务的繁重,那可不是一般的繁重,而是带有大大超负荷性质的繁重。随着富连成科班事业的兴旺发达,演出的叫座儿力也日益提高。本来只演白天戏,后来又时常加演夜戏,白天在广和楼演,晚上又赶到吉祥戏院或哈尔飞戏院演是常有的事。如果遇到又应了某处的连演二十四小时的堂会,那就更要开足马力连轴转了。遇到这种情况,像裘盛戎这些骨干演员就要在一昼夜之内,时而剧场,时而堂会;时而演配角,时而演主角;时而在东城,时而又要赶到西城,演戏不止了。比裘盛戎入科较晚的袁世海在回忆那段生活时说过,有一次在一天当中他一直在不停地勾脸、演戏、卸脸、赶路、再勾脸、再出场、再卸脸……竟一共演了十三个角色,以至于嗓子累得哑不成声,多次勾脸和洗脸把脸也洗“翻”了(即脸上已感到疼痛),当他走回科班时一路边走边睡,等一回到宿舍,头一碰到枕头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在这同一天中,裘盛戎也是同样的劳累,一会儿在吉样戏院演《刺王僚》,一会儿又赶到什刹海的堂会去演《双包案》,一天演了多少个角色,简直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本来就比较瘦弱的身体显得更瘦了,到了睡觉的时候浑身连一丝一毫的力气似乎都用尽了。在如此清苦而紧张的生活中,裘盛戎保持着一股坚韧的劲头。

    当时在富连成科班搭有罩棚的院子里,北房前的走廊上钉着两块大牌子,上面写的是科班的“训词”和“梨园规约”。裘盛戎凭着自己能认一些字,有时抽空就去看看这两块神圣的牌子上的话。他入科的时间越长,越觉得这些训词上的话的亲切和有用。有时在练功时受了老师的责罚,或在演戏中累得几乎支持不住,训词上所说的有些话就在他的脑中响起:“传于我辈门人,诸生须当敬听。自古人生于世,须有一技之能。我辈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以后名扬四海,根据即在年轻。何况尔诸小子,都非蠢笨愚蒙。并且所授功课,又非勉强而行。此刻不务正业,将来老大无成。若听外人煽惑,终久荒废一生。尔等父母兄弟,谁不盼尔成名?况值讲求自立,正是寰宇竞争。”于是,他又联想到了父母对自己的期望,想到了将来自己的前途全都系于今日的努力。这么一想,不论遇到什么困苦,他都咬牙去努力克服。

    当他在演出中得到了观众的热烈欢迎,为老师争了气,为科班争了光的时候,自己的心中也常有自鸣得意的感情油然而生,好像自己已经大功成就了似的。这时,他又往往想到训词上说的:“我的本领好,定然人人说起,都要夸奖,某人某人的本领真好。不论是作哪一行儿,人家越夸我好,我是越要比人还得好。这叫作精益求精。千万不可人家一夸我好,我自己觉得我的本领是真好,某人某人他不如我。你尽想不如你的那些人啦,你就没想想,比你好的人还多的多哪。你们必须明白,学本领没有个完的时候……”一想到这些娓娓而谈似的朴素话语,他稍微有点发胀的头脑立刻冷静下来。只有这时,他才能最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优势有几分和弱点在哪里,并在行动上去做进一步的奋斗。裘盛戎从小就是个话比较少的人,但他的思维活动可不少,当他越是感到自己的优势主要表现在嗓子和唱工方面时,他就越是决心广开戏路,全面发展。因而,他在行动上对于练功和做戏就更加注重,遇到有演架子花脸和武花脸的角色的机会就越觉得特别珍贵,必欲一演而后快。

    自从袁世海入科后,裘盛戎和袁世海这两位昔日在大槐树下露天舞台唱戏玩的小伙伴很快就成了富连成的花脸尖子人才,只不过裘盛戎侧重铜锤,而袁世海则专攻架子。在《取金陵》这出戏中,袁世海扮演赤福寿,他已演了不止一次,演得越来越好,成了他的得意之作。后来裘盛戎也学了这出戏,也演赤福寿。由于在赤福寿的表演中有唱、有念、有做、有打,正好与裘盛戎要在架子和武花脸的戏上多下功夫、广开戏路的愿望相符合,所以他对演赤福寿格外有兴趣。科班里派戏时,如果少派他一出铜锤唱工戏他没什么意见,但如演《取金陵》不派他演赤福寿,他的心里就会觉得非常遗憾。派戏的先主看到裘盛戎、袁世海都愿演赤福寿,而且都能演得好,所以有时就让他们自己商量着决定,谁演都行。裘盛戎和袁世海在生活上是互相关心的,在演戏上也是互相支持的,不过唯独到了演赤福寿时,却都当仁不让,谁也想抓住这个机会,恨不能连着多演几次才高兴。这次又安排了《取金陵》这个戏码,明天就要在广和楼演出了,谁来演赤福寿呢?裘盛戎与袁世海谁也不说不演,意思就是想演,有的师兄弟就来给他们出主意。

    “盛戎、世海,过来过来,你们不是都想演赤福寿吗?干脆来个‘石头、剪子、布’,谁赢谁演,你们看怎么样?”一位师兄弟撺掇他们说。

    “行啊,我们出手势比输赢,你给看着。”袁世海快人快语抢先表示同意。

    “谁要输了可不能不算数。”裘盛戎不言而喻也是同意这个办法的。

   “那当然,快开始吧。”袁世海催促道。

  “石头!剪子!布!”二人同时有节奏地叫着,然后同时伸出了自己的手势。

    裘盛戎攥着右手的拳头伸了出去——他出的是“石头”;袁世海也伸出了右手,他把食指和中指分开伸直一他出的是“剪子”。剪子剪不动石头,这次裘盛戎赢了。

   “噢!赤福寿是我的啦!”裘盛戎一改平时沉静的举止,高兴得连喊带跳。

  “好,这回让你演,祝你演出成功。”袁世海虽有点失望,但是既然有言在先,也就爽快地拱手相让了。

    第二天《取金陵》在广和楼戏院演出了。这出戏演的是元末朱元璋率红巾军攻打金陵的故事。金陵守将为元朝驸马赤福寿和元将曹良臣。在战斗中红巾元帅徐达收降曹良臣,而赤福寿则骁勇难制。游侠伍福帮助徐达迫赤福寿归降。赤福寿知伍福武艺高强,自己不是他的对手,遂自刎阵前。赤福寿之妻凤吉公主领兵为夫报仇,终因实力不足,也自刎阵前。于是红巾军占取金陵,大获全胜。这本是一出以凤吉公主为主角的武旦戏,但赤福寿在戏中有唱有打,非常露功夫,也是一个重要角色。

    观众们都知道富连成的裘盛戎是裘桂仙的儿子,是个很不错的铜锤花脸。这次却见他演起了武花脸赤福寿,都想见识见识他演这路戏的本领到底如何。裘盛戎脸上勾着红三块瓦的脸谱,头戴扎巾额子,扎巾上还插着雉鸡翎,身后佩带白色狐尾,身穿红靠,黑色长髯飘洒胸前,脚上穿着厚底靴。

    他出场后一亮相,就透出一股威风凛凛的气势。一般武花脸演员往往只长于武打和翻扑,对于唱念则由于嗓音的限制只能勉强应付。裘盛戎可不是这样,他演的赤福寿,不论出场时唱[点绛唇],还是分量不轻的唱念,都以龙音虎音互相搭配的嗓音念得一丝不苟,唱得句句悦耳;同时,在与常遇春等徐达手下的大将开打和耍“大刀下场”时.又能打得法度严整,快而不乱,渲染出一派刀沉力猛、勇往无前的劲头,而毫不弱于专攻武花脸者。尤其是在赤福寿的最后一场,裘盛戎从闷帘唱[西皮导板]“战马不住连声吼”开始,就“卯”上了,出来接唱[快板],更是拿出唱《锁五龙》等戏的看家本领,唱得流畅而饱满,在赤福寿与伍福的对白与对唱中则把赤福寿身陷重围的情景和顽抗到底的心理演得层次分明,有声有色。观众们看了裘盛戎的赤福寿都感到很满意,纷纷评论说:“没想到裘盛戎不光唱得有味,打得还这么‘冲’(chòng)啊!”

    裘盛戎为什么要争演赤福寿这个角色呢?难道只是出于少年人的好奇心理吗?并不尽然。他正是要在这常常是超负荷运转的科班生活中,有意识地为自己出难题、攀险峰,用自己的行动去实践那“艺不压身”和“艺无止境”的古老哲理。容易满足现状而没有开拓精神的人成不了真正的艺术家。而裘盛戎具有开拓进取精神这一特点从他在坐科时争演赤福寿这件事上,可以说就已经初露端倪了。

(连载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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