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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竹林

 良见 2020-06-04

        我家在大山脚下的一个有8户人家的小院子里,院子前后左右都是密密的竹林。我家和大妈家的竹林在最上头,半山腰,并排挨着。别人家的山林是树林,我们两家则全是竹林。我们院子周围的一大片竹林,在远远近近的竹林中,都是比较大的。而我们两家的竹林,又差不多是院子周围所有竹林的一半。


        我家的竹林,也许是山坡贫瘠干旱的原因,竹子普遍要比屋前屋后屋旁的小些,有的特别细小,最粗的下面部分,也比大人的大拇指大不了多少。这些细小的竹子,风一吹,它们就会扭动腰肢,随风起舞,看着倒有些可爱,但其实用处并不大。父亲爱编箩筐,后来干脆直接把竹子砍来在赶场天一大早扛到附近的板桥坝场上去卖,但父亲砍的都是比较大的竹子,细竹儿他从来就没砍过,一直留在竹林里。


         忽然有一天下午,竹林里来了一位"大人物“,他是队里瓦房子院子的李大大家的大伯。他在外面教书,身材高大,穿得整洁,像个公社干部,跟院子里、生产队里父亲他们这些农民不一样,因而,他的眼光也不一样。他很爱钓鱼,到竹林里来,是挑选做钓鱼竿的细竹子。那时的鱼竿,都是手工制作的,有的是钓鱼人自己制作的。鱼竿的材料就是竹子,很细小的那种。我们家和大妈家竹林里的那些我们看不上眼,以为没啥用的细竹子,在大伯眼里就成了宝贝,而鱼钩和钓鱼线都可去买,不必太费心。大伯一生,爱书法,爱钓鱼。后来退休后回到了乡下的老家,每天就去河边钓鱼,自得其乐。


        大伯到我们两家的竹林里来,令竹林顿时篷筚生辉,仿佛一下亮堂起来。平时冷冷清清的竹林,大伯到来,竹林的人气也旺了起来。我们也受宠若惊,陪着大伯在竹林中挑选。只见他东瞧瞧,西望望,在这边站站,在那边摸摸,我们看起来差不多高矮、粗细的细竹子,在他眼里,要反复比较,挑选,一个下午,大伯终于选好了几根做鱼竿的细竹子,像一位将军获得了自己满意的武器,心满意足地离去了。从此后,再看到我家的那些细竹子,它们在风中的摇摆都更显得有韵味,婀娜多姿!


        竹林里十分幽静,平时阳光透过竹枝,洒在地面上。鸟雀们在竹枝上叽叽喳喳,随意而尽兴地叫着。听不懂鸟语,不知道它们在交谈些什么。是说天气好呢,还是说一起一会儿结伴飞到另一个地方去玩?还是在说自家的孩子?听不懂也懒得理它们,它们不是也不理我们么?


         竹林上方是一个陡坎,陡坎上面,原来是一条大路,从东南桥通到山上的红岩坝。红岩坝有公路,就可方便地搭车到板桥坝。东南桥有我的母校东南小学,我的老师王泽灯一直在那里教书,直到退休。他是走这条路上山的一个常客,好几年前,我回家时还碰到他走这条路回家,只不过这条路已变成水泥路。


         小时侯,我一直喜欢到我家这片竹林里。上了初中后,暑假早晨就喜欢早早地到里面大声读书。更多时候,是到竹林里捉笋子虫,还找发黄但没有钻眼的笋子,扳开捉里面的"肉奶奶”,肉肉的,淡黄色,在笋子里面一动也不动,还没变成笋子虫钻出来。但我从来就没扳到一根这样的笋子,见到的发黄的无精打采的笋子,全是钻了眼的,虫已经从里面跑出来飞走了,像铁爪一样的钩子紧钉在不知哪个地方哪根笋子外面了。这些发黄的、钻了眼的笋子,也就慢慢死掉了。


         我不仅到竹林里捉虫,也到竹林里抓贼。竹林里,院子里就有人偷我家的竹子。虽然我人小,但我要看护自家的竹林,他们偷人家的东西,自然是邪不压正,我并不胆怯,不怕。


         偷竹子的贼一次也没逮住。即便逮住了,恐怕也没我想的那么简单。院子里的二娘刚好碰着了一个,她便回家告诉家人,她家人随即找到贼的家里去。由于当时她没拿获赃物,结果人家反而要她一家给"洗清名誉"。


       我在我家竹林里倒也逮到过一个人,但不是偷竹子的,而是偷捞竹叶的。她不是本院子,本生产队的,而是隔壁四队麻柳坪院子的。后来才知道,她是我的一个二姑。再后来,对她家有了更多的了解,跟她的二儿子还成了初中的同班同学。


         我的运气好,我"抓到"的她很老实,一点也不凶不恶。不像有的人,偷人家的东西还理直气壮,逮的人反而狼狈不堪。


         那年头,什么东西都缺少,都显得十分珍贵,农村人都对自己的东西一清二楚,看护意识强,看管得好好的,什么时候山里土里的东西被人偷了,那家的主妇便会在外面大声叫骂,控诉偷的人不讲良心,加以诅咒。他们四队的公山都派人轮流看守,好像山上藏了宝似的,不让人割山草,到了秋冬相交的时节,大家便聚在公山上,把柴草砍了,分给各家各户,干了后那是做饭上好的柴。当时,农村家家户户做饭主要还是烧柴草,灶上有烟囱,做饭时灶房屋顶烟囱上,就会冒出缕缕青烟。条件好一些的人家也烧点煤,但绝大多数人家绝大多数时候都烧柴。秸秆和脚柴(灌木)山草不够烧时,农妇们便会像二姑一样抽空背个背篼拿把"扒扒"出去,在别人山林里偷偷捞点树叶、竹叶。


        竹林里竹子砍了后留下的竹枝,干了后是做饭烧的好柴。竹子砍了,竹巅竹的丫枝先放在竹林里,差不多干了,再弄回家去,用篾刀砍成一小节一小节的,挽成一把一把的柴,找地方码放好,烧的时候抱到灶前。干竹巅竹丫枝比竹叶好烧多了,火力大,不似烧竹叶,一燃即尽,要不停地往里夹。竹叶可以说是最差的柴,比树叶都差劲,费力捞满一背篼,没多久就烧光了。因此,竹林里我们最看重的柴,是竹巅竹枝,其次是笋壳,最后才是竹叶。我们捞竹叶不是很积极的,但也不允许别人来捞。


         那个时候,这个二姑家的条件,在农村还算好的,"松活的",她爱人在外面一个大厂工作,收入不错!但她家孩子多,生活也还是不大容易,也还要出来捞点竹叶添补柴的不足,后来日子才逐步好起来。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艰难的日子也磨炼人,促使人成才。后来,这个二姑家的几个孩子都很争气成才,有一个还当了税务局局长。而这个局长并没有忘记老家,并没有忘记儿时生活过的这片土地,恐怕也没忘记儿时的艰苦,过去的生活。也许,他还能依稀记得妈妈从外面背回竹叶的情景,但他却未必知道,这竹叶是在哪里捞的。春节时他还会回老家走走看看,与老邻居们聊聊天。


        我家的竹林,连竹叶都做出了这么大的"贡献",让人们克服了缺柴烧的困难。不仅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巧妇也难为无柴之炊啊!这竹林让农家维系了烟火气息!比竹叶重要得多的竹子的竹干的作用,就不用多说了。竹子是当时农村的一种重要而又常用的材料,父亲砍来编了不少的箩筐,赶场天挑到板桥坝去卖。


         现在,我家的竹林,都归了兄弟一家了。他不砍竹子,不编东西,也不管竹林,当然,更不在竹林里弄竹枝、捞竹叶来烧。父亲当年在竹林里打竹圪篼的情形,也难再见到了。我不相信竹林里的一切这么快就成了过去,我问自己,今天的竹林真的就在人们心中、生活中失去了它的价值和地位了吗?


           王良炬  2020年6月4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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