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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桥

 新用户48533353 2020-06-04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对我笑,夸我好宝宝。”

每当听到这首童谣,我的眼泪就能掉下来。

我一直不相信外婆是真的住进那个黑色的小匣子,沉睡在冰冷的地面下了。直到关于外婆的童谣第一千零一次涨满我的耳朵,再从心尖颤颤的跳过,我才开始相信外婆真的死了,积攒了的泪水才倾泻而下。

这一生,恐怕再也无法忘怀我的童年,我那个有外婆的童年。

童年时光,通向外婆家的那条山路是永远萦绕在我的梦境里的缰绳。山间凉风习习,山涧里面潺潺的干裂的泉水,涩得发甜的滇橄榄,松树林的波涛阵阵,满山开遍的映山红和山茶,湿土中偷偷探出头的蘑菇,缭绕在山间的云和雾,脚下碧波荡漾的湖,湖面上白色的浪花和点点的渔舟,对面的山上是银色的带子一样的盘山公路,公路上有像甲虫一样奔跑的汽车......都是我记忆里最美的风景。

 我家住在一个有湖的盆地里,云南人称“坝子”。外婆家就住在盆地的“盆沿上”,我知道,爬到山顶就要到外婆家了。每次到达山顶,我总站在山巅上对这山下天真地大喊:“我成功了!”那时候,成功对于我的定义就是那样的简单。现在,当我站在山脚下面,看着那座对着我高耸入云的高山,不敢相信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已经靠自己的双腿征服过无数次。

  快到外婆家那扇木的大门的时候,我总是觉得自己离家园越来越近了。我在门外喊:“外婆”(我们那里的方言对于“婆”字是拖成第一声来叫的,所以显得别有韵味)。于是,我在门外听见狗的叫声和外婆吆喝狗的声音,随后,门打开了,外婆就这样把我迎接进去她的生命。我一头扎进外婆温暖的怀里,让她抚摸着我的头念叨:“看,又长高了!

喝一口清冽的山泉水,我就兴奋地在屋前屋后转悠,寻找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完全不把外婆提前为我准备好的零食、水果放在眼里。

外婆家种了很多果树,我跟个猴子一样窜上去,坐在树上吃个够,常常会把承载着累累果实的树枝踩断,外婆却从来不责备我,只是疼爱和无奈的看着我说:“小心,别摔着。”

那个时候,外婆家是我的宫殿。我刚在这边的门缝里面露出只眼睛,又在那边的柱子后面冒出个头,刚刚在鸡窝里面捞出两只鸡蛋,又从梨子树上耷拉下来半条腿,不一会儿,又被那扇沉重的大门夹住了裙子。

外婆家的屋后的果园成了我的后花园,藏了我无数个小秘密。我在核桃树下面埋过花,也曾去板栗树下放过牛,去竹林砍过竹笋,去溪水旁的朽木上采过蘑菇。

我曾在土豆田里进入梦乡,醒来一身的蚂蚁,只好跳进小溪里面脱了个精光,让外婆拿一瓢水把我从头到浇到脚。

我曾经把稻谷当成稗草割了向外婆请示战功,曾经爬去蜂窝旁边的李子树上偷吃李子而被蜜蜂叮得鼻青脸肿,曾经把野果当成美味佳肴又吐又泄两天没好,曾经爬上柿子树逞能被受惊的燕子吓得摔下来坐了一屁股的柿子……而这个时候,帮我把眼泪擦干,哄我继续去玩的还是外婆。

清晨,我在公鸡的鸣叫中醒来。嘴里还吃着外婆为我准备的可口的早餐,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今天要去找哪个伙伴玩,我们要玩什么样的游戏,我该怎么去争取当公主而不是丫鬟。

我从来不会去关心柴米油盐酱醋茶,也很少会觉得自己无事可做,每天的心情都被好奇和兴奋占得满满的。我常常因为忙着教外婆家的鹦鹉说话而忘了吃饭,曾打着灯笼去马厩看小马驹出生,也曾学公鸡打鸣一个人笑得手舞足蹈,死去活来。晚上,玩累了的我,在火塘边外婆温暖的怀里沉沉地睡去。

那是我长这么大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时光,而保护着我不受任何的伤害的,便是我的外婆,以至于现在我遇到很多挫折辛酸都会想起我的外婆,可我知道,即使她活着,她也是无能为力了,谁能在时光的面前有半点的力量呢?

如今,我再听到关于外婆的歌,哪怕那首歌的歌词只提到了“外婆”两个字,我依然会沦陷其中不能自拔。那些年,我只顾着自己的欢乐而忽视了外婆对我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担心受怕,所有的关怀,所有的爱。

我六岁就被送去外婆家,六岁回家读小学,但每逢寒暑假都去外婆家度假。从十一岁开始,我就开始在异乡求学的生活,就很少去看外婆了。而外婆在失去外公以后,又经历了白发人送走黑发人的痛苦,经历了儿子的不孝和伤害。这一切,我没有亲见,但我能想象到外婆的痛苦。

我的童年是外婆为我编织的美丽童话,而外婆凄凉的晚年却没有我在她身边为她洗一件衣服。她的女儿也因为嫁得太远,没能及时地去温暖她清冷的心。我们去看过她很多次,但是却没有能阻止她迅速的苍老和一步步迈向死亡。外婆的在那个日渐破旧的老屋子里面,如迟暮的花朵,一天天凋谢,枯萎,走向死亡。

外婆死的时候,我大病了一场,母亲没有让我去奔丧。我知道,作为母亲,很多时候,会心疼自己的儿女胜过心疼自己的母亲。那个夏天大雨倾盆,那么遥远而泥泞的山路,母亲披着一件雨衣挂着脸上的泪珠就去赴丧了。我当然没有亲眼看到外婆睡的黑匣子,直到母亲回来以后念叨着要给外婆做一件寿衣烧给她的时候,我依然觉得像在做梦一样,整个过程中我居然一颗眼泪都没有流下来。

想起我最后一次去看她,她恋恋不舍地把我们送出好远,然后扶着拐杖站在山顶看着我们下山,那影子孤单单,凄惨惨,让人不忍再看。我怕我一回头,眼泪就会决堤。我想象着她就是这样出嫁了她的五个女儿,那会儿的她,心境一定凄凉到了极点,但是她一定不会后悔让女儿们走出大山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哪怕明知自己的晚年没有女儿绕膝,会很孤独、清冷和凄凉。

   外婆和外公年轻时候的合影我看过,外公穿着农村信用社的干部制服,外婆长长的麻花辫拖到胸前,面容姣好,两个人看起来很是般配。每次看到那张照片,我都会想:外婆的青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消逝的呢?也许,是从她嫁给外公那一天起;也许,是从生下母亲的那一天起;又也许,那些年的饥饿、贫困、劳作,残酷地带走了外婆的青春。它们瞬疾如闪电,稍纵即逝,随后就化成深深浅浅的皱纹,心酸的泪水……

我不愿意过多地提及外婆的晚年和她的死亡,因为那是另外一个关于重男轻女的故事,一个关于不肖儿子的故事。死者为大,我甚至都不愿意说一切都是“自作自受”,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局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

我只是开始觉出对时间和命运的恐惧。外婆的命运是所有的女人的命运吗?为了自己的儿女,倾尽了一生的爱,不求报答。而母亲呢,把更多的精力给了自己的儿女却很少有自己的精力去孝敬生养自己的母亲?孩子是父母的债,母亲向外婆讨,我向母亲讨,以后我的女儿向我讨……这是一种宿命的轮回吗?

今天,我依然能回忆起二十多年前外婆的音容相貌。闭上眼睛,我可以从万人之中分辨岀她的的声音。但是,这又能怎样?时间将她带走了。故乡还在,只是没了许多亲人。

    外婆家,我许多年不曾去过。没了亲人的外婆乡,让我的心空落、凄凉,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会让我伤感、令我留念。今天,燃起记忆之光,将往事一幕幕地在脑海里反复回放,感觉那些亲人都在心中都还鲜活着。只是,他们在天堂,我在地上……

多少次在梦里哭着醒来,常常难过地发现:曾经外婆说过的预言“你长大了就不会常回来看我”还是残忍地变成了现实。想着曾经那么健壮的一个老人,也会离去。而我,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哭着闹着说外婆不信守诺言了。

没有人想不信守诺言。我们再倔强,也拧不过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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