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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如何自学文学

 新华书店好书榜 2020-06-04

陈忠实(1942年8月-2016年4月29日)

世间一切佳果珍馐都经不得牙齿的反复咀嚼,咀嚼到后来就连什么味儿也没有了;有圣贤书是最耐得咀嚼的,同样一句话,咀嚼一次就有一回新的体味和新的领悟,不仅不觉得味尝已尽,反而觉得味道深远。
——陈忠实


杨柳泛出新绿,麦苗铺上一层绿毡,河岸上绣织着青草,河川里弥散着幽幽的清新爽朗的气息。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分外想念陈忠实先生。
今天与大家分享《陈忠实传》中,青年陈忠实在迷茫困苦的心境下,自学实现文学梦的故事。在这个特别的春天,或许陈先生的经历能给处于毕业期无助、惶惑的青年人几分安慰。
 
暗淡日子中的文学自修
文丨邢小利

当了民请教师,工作算是安稳了,生活也有了着落。但是未来怎么办?就这样一辈子教下去,还是要有另外的打算?这个问题,其实在他刚一当上民请教师,就浮上了心头。
二十岁时,人生已经进入成年。陈忠实切实感到,这是一个令人心悸魄颤的年轮。告别学生时代,迈入广阔的社会,眼前突然展现出一个茫无边际的世界。面对这个世界,人有时会非常迷惑,人生之路究竟应该向哪里走?怎么走?这是个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摆在陈忠实面前的人生选择,在当时,却是相当的有限。甚至,是别无选择。在当时城乡二元对立的中国社会里,究其实,民请教师就是不是农民的农民。然而,这个民请教师似乎还是比当一个农民好了一些。
这个时候,在关于未来的思考中,陈忠实心底那个文学之梦又悄悄地浮上了心头。
大学梦破灭了,文学梦还在。
有梦就有希望。希望就在文学梦里。
二十一岁的陈忠实
陈忠实决定自学。自学文学,自学大学课程。陈忠实回到了祖辈千百年来生活的故土,开始自学生活,并决定以文学作为终生追求。这样的选择至少有两个方面的考虑:第一,文学也许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中国当时社会所形成的城乡二元结构,使得那时的农村青年要跳出农门,真比登天还难。陈忠实明白,自己在农村,几乎人生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只能靠自我奋斗这一条路了。这无疑是一条悲壮之路。因为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是出头之日。第二,文学毕竟具有精神慰藉功能,文学在当时也不失为苦闷情境下的一种精神安慰。当然,根本的原因是陈忠实自初二起对文学发生的兴趣,此时于绝望中更加突显出来。
自学环境是艰苦的:在一个破屋子里,窗户纸被西北风吹得一个窟窿接一个窟窿。条件是简陋的:一张古老而破旧的小条桌,用草绳捆着四条腿。桌上放着一个煤油灯,是用废弃了的方形墨水瓶制成。但是,陈忠实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度过了痛苦彷徨期的陈忠实,开始了虽然有所计划但其实遥遥无期的文学征程。一切都重新开始。他给自己订下了一条规程,自学四年,练习基本功,争取四年后发表第一篇作品。作品发表之日,就算他的“大学”毕业之时。
后来,陈忠实曾多次不无诙谐地说:“成名无非是再换一根结实的绳子来捆桌子腿!”
这是一个青年奋斗者的形象,也是一个文学殉道者的肇端。

陈忠实将白天的时间全部给了孩子们,而晚上的时间则属于他和他顶礼膜拜的文学。
他主要从两方面进行努力,一是读书,一是练习写作。那个时代乡村青年读书,没有图书馆,没有资料室,无人指定必读书目,也没人指点迷津,完全是遇到什么读什么,找到什么就读什么。这样所接触的书,一是数量少,二是品种较为单一,多为六十年代流行的文学书以及民间的一些藏书。这种阅读状况,在中国乡村社会,极为普遍。同时,这些时代流行书以及民间藏书的文化品格,对陈忠实的文化人格无疑起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甚至是塑造作用。陈忠实在阅读中,感觉合乎自己口味的,就背下来。对特别感兴趣的篇章则进行分析,学习其结构和艺术表现手法。读了就写,不断地写。这种写作,基本是文学练习,较少写完整的作品,大量的是生活笔记,长短不拘,或描一景,或状一物,或写一人,或述一事,日日不断。
这个时候,陈忠实内心的信条只有一个,那就是“不问收获,但问耕耘”。每换一个新的生活记事本,他都要在开篇写上这句话,视之为座右铭。这个信条所含的埋头苦干的实干哲理令他信服,他也觉得适合他的心性。此言第一排除侥幸心理,第二抑制自卑心理,陈忠实觉得,这两种心理是他当时最大的敌人。

陈家本来就不富裕,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及至以后,饱肚乃最大问题。陈忠实的“但问耕耘”,没有电灯照明,也没有钟表计时,晚上控制不住时间,第二天就累得难以起床。陈忠实想了一个办法,既能照明又能计时,他用一只小墨水瓶做成煤油灯,瓶中煤油熬干,即上炕睡觉。算来此时大约为夜里十二点钟。长此以往竟成为一生的习惯。
春秋时节,气候宜人,日子好过一些;到了冬夏两季,就有点难以忍耐。冬无取暖设备,笔尖冻成了冰碴。夏无制冷手段,酷热常让人头晕眼花。更为难耐的是,蚊虫肆虐,叮咬得人无处躲藏,用臭蒿熏死一批,烟散之后,从椽眼儿和窗孔又钻进来一批。夜里,乡间的农民一家人在场头迎风处铺一张苇席纳凉,他却躲在小厦屋里,穿一条短裤,汗流浃背地读着写着。母亲有时担心他沤死在屋子里,硬拉他到场边去乘凉,他却丢不下正在素描着的某一个肖像,得空又溜回小厦屋去继续“耕耘”。

陈忠实的自学和奋斗当时都是处于秘密状态。胸中虽有宏图,但这时的陈忠实自卑多于自信,在这个看不见未来的文学自修中,他不怕受苦受难,但是担心被人讽刺和嘲笑。一方面是内心创作热潮在涌动,一方面又全力避免更多的嘲讽。于是学习与写作便呈现一种“地下”状态,对任何人——包括他的父亲陈广禄,他都绝口不谈,偶被问及,总是极力回避,顾左右而言他。他的父亲对他的行为难免奇怪,常常忍不住问他整夜整夜钻在屋子里“成啥精”?他说“谝闲传”!见如此作答,父亲虽然心存疑问,却也不再追问。
白鹿原
自学有其局限性。由于都是自己在摸索,而且是在黑暗中摸索,或者是借着一点亮光摸索,即使是非常用功的人,也仍然是自我封闭的摸索,既缺乏大师指点、高人指路,也缺乏群体学习环境中那种自由讨论乃至自由辩难所带给人的多向度的思维开启和精神启迪。所以,自学对一个人的成才,容易造成至少以下两个问题:一是知识结构的不平衡,不全面;二是文化视野受到局限。这个局限又分为两种情况,一是视野不够开阔,二是虽然开阔了但又很驳杂,缺乏比较明晰的文化立场和精神向度。这种局限性,在陈忠实后来的创作实践中特别是早期写作和中期创作中都有或隐或显的表现。

陈忠实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开始的文学自学,是在一种相对单一的文化和精神环境中进行的。那时的文学观念只有一种,就是“文艺为政治服务”和“文艺为工农兵服务”。没有人对此怀疑,至少没有人能公开对此提出怀疑,于是,这种观念就成了“真理”。陈忠实的自学,虽然可以使知识和技巧的学习很扎实,但文化视野一直受限于时代的文艺政策。
自学也有其优长。由于是自己在黑暗中艰苦摸索,较少受外界的干扰和魅惑,反而容易形成自己根深蒂固的思维定式和坚定的精神信念。
在写什么人的问题上,陈忠实学习和接受的当然是“写人民大众,不写个人”这样的文学观念。这一点,也形成了陈忠实迄今一以贯之的文学立场和观念。陈忠实的笔下,特别是他的小说,从1974年的《高家兄弟》到1979年的《徐家园三老汉》再到1988年至1992年的《白鹿原》以至2001年的《日子》,所写的对象,都是人民大众,是农民,中国社会底层的普通人。
陈忠实的小说和散文创作,一直信奉和坚持现实主义的真实性原则,不信鬼神,不言佛道,以真实世界和生活经验为基础,进行艺术描写或必要的虚构。陈忠实创作还有一个特点,写人写事多采用正面描写,较少侧面取巧或以虚写实。他的写作特点以至后来的文学风格正好应了他的名字:忠实。忠实于生活,忠实于历史,忠实于自己的生活体验和生命体验。


《陈忠实传》是一部饱满地展现了陈忠实已走过的人生之路和文学之路的人物传记。作品将陈忠实置于当代中国社会变革与中国文学互动的时空之中,生动、丰满、真实、立体地还原陈忠实富有传奇色彩的文学人生,展示陈忠实的人格魅力与处世风骨。
邢小利,1958年生,陕西长安人。文学硕士,编审。历任西安市文联《长安》文学月刊理论编辑,陕西省作家协会《小说评论》副主编,文学创作研究室主任。现任陕西白鹿书院常务副院长。出版有散文集《种豆南山》《回家的路有多远》《长路风语》等,中短篇小说集《捕风的网》,文艺评论集《长安夜雨》《文学与文坛的边上》《陕西作家与陕西文学》等,以及《柳青年谱》《陈忠实年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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