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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之殇——天下无医

 明光中草药堂 2020-06-07

一直以来,并不真正缺少中医从业人员,缺失的是中医思维,或者说中国文化思维。这就是现实医术无效的根本原因。没有了中医思维,虽说有中医之名,而无中医之实,故曰:天下无医。

过往年月里中国医学的衰败,实际上是中国文化思维的消退。天地并没有消亡,所以医道也并不会消亡,就安放在经典里,就隐匿在天地间,无去无来,不增不减。因为没有立天地心的人实在太多,所以看到的人寥寥无几,而从道者更寥寥无几,所以,道隐而不昭,人曰:无道。

要说中国文化思维,大概便是“变易”之道,也即是立天地心、天人合一、守命共时,亦是“与天地合其德,与四时和其序”,其实这些都是再说一个道理,总之都是悟道后的状态。

古今之道不变,“变易”就是道唯一不变的特性,所以古今形势无常,一世有一世之人事,一时有一时之迹象,每一天的太阳都不一样,每一刻的万物都在变化。谨守大道,便是保守“变易”之道,因时而变,随势而为。

故司马迁曰: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纲也。

圣人之所以不朽,是因为谨守“因时而变”,合于天时,懂得“变易”之道。变易是天道的常态,随天时应运而变,便是“君之纲”。

《庄子》有言:夫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于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

经书,或者乃至于一切古籍,皆是先人之迹也。

道相当于”(鞋),古人的经书就相当于脚印,脚印是“”(鞋)走出来的,其实脚印还相当于各种前人的事迹,各种前人做事的方法,各种前人留下的技术。我们看到脚印,需要明白这是“道”留下的痕迹,而不是沿着脚印走古人走过的老路,而是自己穿上自己的鞋子走符合当下时宜的路,才可以真正解决当下的问题,留下属于自己的脚印,故曰:苟得于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

脚印,其实也即是古人行道的过程。所以,真正得道之人,并不会沿着他人走过的脚印走当下的路,而是通过他人走过的脚印而得知那是“道”留下的痕迹,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化为自己的思维,走自己的路。而失道之人,反之。

如今,人看到古人的陈迹,一层不变地行使于当下诸事,美其名曰“有道”,实为“无道”。

我们看书,不是要太执着于章节词句,而是要悟得其间传达的天道,古人是我们的老师,先师已去,通过文字传道。我们悟道之后,便要不拘谨于固定的词句,忘记古人解决问题的具体形式,抛弃先贤典籍,忘记古人的招式,将天地之道立于心间,形成自己的思维,来解读当下的“天地无字之书”,解决当下万千问题。

读书是为了舍书,舍书是为了读天地无字之书。


从前乃至于当世,历代医书多之又多,理论方法不枚胜举,各家各派纷繁林立,药书本草罗列清晰,又为何良医甚少,为何诸病不愈?

首先,历代医书所载文字均为名与象,名象也即是是古人的脚印,名象背后为道与术。“术”相当于武术里面的招式,“道”类似于武术里的“意”,今人读书、行事,多重于术(招式),纵使学习了再多招式,也不能应对当下瞬息万变和古往今来因时而变的病象。

古人所列的方剂、医案,是为了表述其背后的治病思维,而今人不明其间道理,更多的是记住病象与药方,来对应现实中的病症,所以或灵或不灵,美其名曰“经方派”,张仲景作伤寒论,绝不只是演示给后人招式,而是医道。

所以,古人传授的是那个医道,而不是让我们原班不动地按照他们的招式看病。敌人并不会按照我们预想的招式出招,病人并不会总是按照古人医案里的情况生病,而我们却按照他们留下的固定招式出招,岂不是未出招败局已定半数,所谓纸上谈兵。

道不可见,因生以明之。有无相生,虚实相应,招式、形体是“实”,道为“虚”,实者定也,虚者变也。虚实相合,虚者有体,实者可易,则变化生焉。万般生灵,都是虚实相合,所以我们泛观万物,要用变化的眼光,所谓“以道泛观”。

我们通常习惯于务实而不务虚,可知,我们之所以不能正确务实,是因为我们无法领略务虚的好处,务实是术,务虚是道,虚实并重,方可得道而御术。知行合一,只知不行不可,只行不知更不可。

金庸《倚天屠龙记》的情节中有这样一段,张三丰在众人面前传授张无忌太极剑,张三丰演示完毕,张三丰问张无忌三次“还记住多少招式”,张无忌最后说已经忘完了招式,随后与赵敏带来的高手过招,随机应变,战无不胜。

其实,张三丰传给张无忌的乃是“剑意”,而非招式,所谓“以形演义”,古人写书也都是如此。张三丰其实是要张无忌将所见到的剑招忘得半点不剩,才能得其剑意,以意驭剑,千变万化,无穷无尽。若有一两招剑法忘不干净,心便有局限,剑法便不能充满神采。

可见,金庸的笔下,太极剑只重其意不重其招,此乃中国文化的思维。今天人们不好好看经典里留下的学习方法,从而走了太多弯路。而如今,却用武侠小说的情节来说明这个本来浅显的道理,岂不贻笑大方。

所以,真正的学习,是学成之后可以达到“随机应变、得意忘形”的状态,否则便没有获得真知。这大概也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道理。

学习中医,乃至于天下所有“术业”,均是此番道理。学习医术,必是要通过表现的各种“形式”,悟得其间所传之“道”,化为自我的“医意、医道”,然后应变现实里变化万千的“病形、病象”。故曰“医者,意也”,此语用于此,更为妥帖。

庄子曰:大声不入于里耳,折杨、皇侉,则嗑然而笑。是故高言不止于众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胜也。

高雅的大乐,不是世俗所好,而“折杨、皇侉'这样的世俗小调,确是众人喜欢的样式。至言不出,俗言胜也。如今经典安放在角落里无人理睬,其间尽是承载大道的“至言”,却少有人真正在意,还是“俗言胜也”。即便是人们拿起经典,却无天地心,所解读的经典思想亦是偏差太多。感悟至言得道者可以入圣,无视至言远道者一直守愚,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大概皆出于此。

如今中医的传承方式,离失正道太远,更多的是只“授业”,不真正“传道”,尽是花哨的招式,少有思维。或者师者也在“传道”,只因师者尚未参悟真道,自己还在循古人之迹,又何以传给学者真道,道之所存师之所存,既然无道,又何以自称为“师”。

另外,“道”字被误解太久太久,以至于提到此字,常人便称之为“玄乎”。传道,是向来众学之根本,历代真正传承大学问、大术业的老师,无不是如此秉承,而授业,其实也是与传道可以并驾齐驱的,术是道的载体,“授业”很多时候是为了同时进一步实践验证所传之道,以便于达到“知行合一”的境界,之后便可随机应变,驾驭万般新象。

现实里,学道为务虚,但往往是最直接、最实在、最迅速的学习方式,而众人却认为玄乎缥缈。众人更多意在当下的实用性,急功近利,急切想得到一招半式,而没有“得医意”,于是便于人前卖弄,以换取众人欢呼关注。

荀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练武不是为了逞强,学医不是为了招摇,学习不是为人,而是为己。自强之后,便不需招摇,自强之前的招摇,皆是自身太虚弱,善辩者不言,道昭则不道。更多时候,有用实为无用,无用方为大用,去除急功近利的心态,方可成就大用。

有道无术术尚可求,有术无道止于术。务虚学道是培养大才必然的方式,此可为大器。而众人之所以是众人,是因为急得偏术而成小器,所以,学习前要先定位好自己想成为什么。

古今书籍多之又多,古今招式多之又多,古今术业多之又多,我们倾其一生也学之不尽,无道,则众招式、众术业之间不能通达。道就相当于根本,术业相当于树枝树叶,我们可以采集很多树叶安放在枯枝上,但无生机,片刻即会飘落,然而如若培育可以扎根地下的根本,则可以生发无限枝叶。

修道之谓教,学道其实就是修身的过程,身修而后可以“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不想登到学问顶峰的人,不想参悟天地真理的人,不想成就大事业的人,可以不理会此种方法。

《吕氏春秋》有言:世易时移,变法宜矣。譬之若良药,病万变,药亦万变。病变而药不变,向之寿民,今为殇子矣。

世易时移,变法宜矣”,还是在说因时而变、随势而为的道理,道无常道,名无常名,象无常象,病无常病,药无常药,何为良药?病万变,药亦万变,此为良药。假若病变而药不变,本来可以长寿之人,也会令其“早殇”,故曰“向之寿民,今为殇子矣”

这段话其实亦是在警告我们,不要只得医术而不得医意、医道。得医道才可应对随时而来的不同病象,所谓“得意忘形”,做到辨证论治,而不是辨病论治。不但治病如此,世间和人生中的诸多问题,都是如此。

明代李中梓云:病无常形,医无常方,药无常品。顺逆进退,存乎其时;神圣工巧,存乎其人;君臣佐使,存乎其用。

明代尹宾商曰:良将用兵,若良医疗病,病万变,药亦万变。

以上古人所言,均是一个道理,悟得医道之后,心如静水,可为宝鉴,看病如明月映静潭,病机病理明了于心,以此施药,无病不除,做到此,便是神医。我们学医,目标就是要通达医道,医者有两种,要么是神医,要么是庸医,庸医便是那种没有通达的人,不知因时而变、随势而为的机要。

兵书曰: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用药如用兵,用兵如神,即是用药如神,皆在于“能因敌变化而取胜”。世俗医者,有几人可谓之神?

这又回到了原点,“神”也即是悟道之后状态。学医欲达神通,必先悟道。

行于万物者道也,悟道,目的在于以道泛观万物,也即是以天地的眼光泛观万物,格物即是达到这个目的的过程,把万物放到天地的格局里,然后就是知至。


人是天地所化,要看病,重要的就是以天地的思维去看待人体,否则总是以人眼看人体,就看不到全面真相,就会产生看病或灵验或不灵验的现象。


所以,天地的思维或者说以道泛观,我们掌握的所谓知识才算得上是真知。


再者,不悟道就不知道,就不能一以贯之,亦不能“握少以知多,操正以政奇”

当下,院校里培养学生的实践中,并没有真正重视中国文化思维、中医思维。二者,中医从业者鱼龙混杂,多为招揽客户的方式赢取私利,来赢取众人的关注,而非真正地爱护众生。医者,本来就是那种悟道后自身能量犹如天地的人,如此方可关爱众生。

《神农本草经》出世之后的时代,我们人世间就开始缺乏“神农氏”。

医术与学道有关,认识中草药之药性亦要求我们悟得天地之道。当今之世,医者缺乏“神农氏辨百草”的能力,多是按照古人记载,死记硬背药性,没有药书上记载的药,便无药可用。若明察天地之道者,方可辨析百草气味,即便身处草野,亦可取当下便宜之物入药,化解当下病象。

《神农本草经》乃至于历代药书,罗列了众多药材,原本草药野生,处天时地利之宜,得自然天真之气,神农氏尝百草,实于山林荒野之间,总结出草药天真朴素之气味,神农氏天真,方可得知药性,如今我们不天真,所以不能于周遭众物中辨得我们当下所需的药,而只能看前人总结,这其实也是没有达到真正的通达,没有达到拿起树枝便是宝剑的状态。

后世古人也应多是采药,不敢以人之私而逾越天地规矩,而今人多为妄自种植,变草药之性味,也未可知。且不说时移世易,天时不同,古往今来物性生变而药性或已有异,物种有灭绝,亦有新生;又有“橘生淮南为橘,局生淮北为枳”的地利之变。所以,以道泛观万物的能力尤为重要,甚至,悟道者可以重新编著当世之本草。

现如今,化肥、农药、激素各种手段齐上阵,又有时效产量之需求,草药外形美观壮大,就如现今大棚蔬菜、家禽肉类、粮食作物的美观壮大,却失其气味。现在,好像什么东西都变了,我总是怀念小时候的白萝卜、胡萝卜的清脆水灵,怀念小时候的鸡肉猪肉紧实味美,怀念小时候的嫩玉米味道十足,而当下再也吃不出那种天然的味道。

人天天吃着各种激素等药物干预后长得壮大的食物,我想,现代人的身高普遍增大,与此或许有一定的关系。人长壮大了,却虚弱而不紧实,俗语曰:傻大个儿,我们应该是会变傻的。我们参考着古人总结的本草书里记载的药性,用着今天人为干预种植的中草药,天知道治疗中间会不会有所偏差。

所以,我们看到的所有医书药书,也都是古人之陈迹,想来,要成为真正的神医,并不是当今教育所能成就,任重而道远。可能,一个人要达到这种境界果真有点难,但要说简单,便是立天地心,但此心难立,难在世人心被扰动而难平。

我们之所以放不下前人总结的手段和方法,是因为没有透过术看到古人传授的道,是因为我们后人少有人悟到真理,悟到真理后,再加以实践,将众术一以贯之,自然会变通,成为全才。此时,治病无常法而游刃有余,拿起当下周遭环境的东西,都可以用来作为武器,帮助病人扶正。

先贤们主张传道、学道,并不是反对先学技术招式和知识,而且还要好好学,令人担忧的是,授业之余不能知道招式背后的“道”,便无法变通,就不能成就大气象、成就可以治病的大医。道不可见,因生以明之,我们在辨识万物、练就招式之时,便可以随时而仙察背后真道,所以,学道即是在学术,之所以有人只学招式,是因为只务实不务虚,最终道术两空。

道是虚无的,而行于万物,我们可通过有形感受无形。招式与术就是有形和“名”,名可名,非常名。于此,再重复一下,我们学习招式,是为了之后忘记前人的招式而没有固定的招式,无招胜有招。有道之后,我们可以根据当下变化的象,应变出当下适合的招式,而不是拾人牙慧,以彼固定之法套用当下不同之身,误打误撞疗愈还好,若不合当下症状,岂不是涂炭生灵。

真正懂剑道者,拿起树枝亦可伤人;懂乐道者,假于任意一器皆可得到大音;懂医道者,周身之物皆可入药,即不局限于一方一法。经方与时方,都是武器,辩得与医案里一样的病理,方可用准对应的经方,并可达到覆杯而愈的奇效,不得医理,经方亦是无效;如果能够得到医意,即便是时下任意捻起一草一木,都可以扶正身体。

纸上谈兵,不得兵法之道,则临战布阵,不能够御敌,岂曰有阵。练剑不得剑意,持剑出招,则此剑不可伤人,岂曰有剑。如今,天下有医,实为天下无医,天下多药,即是天下无药。

一切学问和艺术,传道为先,执道之后,授予医术,便是医生,授予兵法,便是将帅,授予什么术业,变成什么行家,这大概可以叫做“一以贯之”,大概叫做“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

中医教育,如若不重道,不重医意,怕是会出现到处是从业人员,而非从道人员,届时,天下果真无医。

如若天下无医,将是生民之大不幸。生民何辜,不死于病而死于医,是有医不若无医也。学医不精,不若不学医也。

明代李梃有言:盖医出于儒,非读书明理,终是庸俗昏昧,不能疏通变化。

所以,欲要学医,作为原本已不天真的我们,一定要老实地攻读经典书籍,以求悟道明理为根本,方可不误苍生。

心有天地,则天下有医。

【后记】:

古人云:物不平则鸣。我并不是从医人员,可能也不甚懂医,原不可妄言,但此心不平,故鸣之,鸣之而后或可平。

身为不知者而论医言术,其间或必有不合理之处,若能得到“知道”者纠正,也是一件幸事。无术之人,乱谈医道,如若偶中其道,或属偶然,或是无名象牵绊,于局外看局中,是否更加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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