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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三上西坡

 故乡万荣 2020-06-08

  第682期  

张浩,山西万荣人,18岁起西安求学,大学毕业后赴南京工作、学习,现任教于南京农业大学。

 又三上西坡 

□ 张浩

写完《三上西坡》后,我又上了三次西坡。

第一次是在一个小雪初霁的清晨,我一个人踩着薄薄的积雪,沿着儿时去看戏的路走到孝原村;第二次是在一个明月高悬的夜里,我拖着长长的影子,走进坡沿上我家的那片原本就是麦田、后来成了桃园、如今又变成了麦田的自留地;第三次我不是一个人去的,带上了儿子、小侄子还有小兵。小兵是小侄子养的宠物狗,我们三个人出门后,它也跟了出来。

从小到大,地理知识学了不少,可是地理书上并没有多少关于家乡的信息,老师也没有专门讲过这些,或许大家都觉得这并不重要吧!我只知道家乡这片土地位于黄土高原和汾河平原的交界处,除此之外,一无所知。我查了很多资料,把许多零零碎碎的信息整合了一下,大概搞清楚了,家乡所处的这片土地被称作是峨嵋台地,也可以称作峨嵋塬或者是峨嵋原。我们村西高东低、南高北低,我们家在村子的最西边,再往西就是西坡。西坡是一片慢坡地,最低处海拔500米,最高处海拔560米。西坡的制高点处建有一座后土娘娘庙,庙旁边有一个养老院——“峨嵋岭养老院,或许西坡也叫作峨嵋岭吧!不过从小到大我并没有听过这个说法。

由于家离西坡很近,小时候我常常去那儿玩,于是西坡就成了我儿时的乐园。春天捋槐花、挖野菜,夏天捕知了、雨后采地衣、寻蛇蜕,秋天摘柿子、摘酸枣冬天我很少去西坡,儿时的我并没有现在这般的审美情趣,那时我对冬日荒凉的西坡全无兴趣。

渐渐长大后,我很少去西坡玩耍了,但还常常去西坡的自留地里劳动。一上西坡,右边第一块地便是我家的自留地,约有三亩大小。1988年,父亲在西坡的自留地里种了桃树,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三亩桃园是我家的主要经济来源,更是替我交了四年的大学学费。后来,因为砖瓦厂取土,我家的自留地旁边成了断崖,存不住水,大哥挖掉了桃树,种成了麦子。

在外地求学、工作已有二十多年了,这些年里,我常常做一个梦,梦里的我长着长长的双腿,在西坡上飞驰,遇到一两米高的土台,我就纵身跃过去,遇到十多米高的土崖,我便振一振双臂飞过去......

带儿子、侄子和小兵上西坡,上去时我们是规规矩矩沿着土路走的,下去时我却童心大发,带着这支小分队专挑难走的路走。西坡上有层层叠叠的十多层梯田,落差从几十公分到一两米不等。小时候的我很胆小,连家里的炕沿都觉得是万丈深渊而不敢独自从上面下来,更不用说像伙伴们那样从梯田的边缘上往下跳了。现在的我胆子大多了,一人多高的梯田,我毫不犹豫地就从上面跳了下来,刚过了雨水节气,麦田已经解冻了,踩上去松松软软的,绝不至于受伤。儿子继承了我的胆小,三五十公分的土台都不敢往下跳,必须要抱着下来或者扶着跳下;侄子胆子大,但我不敢让他独自从略高的土台上往下跳,会帮一把手;小兵则不用我操心,多高的土台它都敢往下跳,它对这片土地最熟悉了,前几日下雪时路上那一串串脚印,很多都是它留下的。

从内心里说,我是希望儿子能对这片土地产生感情,但我也清楚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且不用说儿子了,许多生于斯、长于斯的人都在渐渐地疏远这片土地。

年龄越大,返乡的时候感慨就越多。许多人多年不见,偶尔见到了,顿时觉得很惊讶,似乎他们就是在见面的一瞬间老了许多,而我心里的他们仍旧是多年前的模样。尽管面目苍老了许多,尽管身材走样了许多,但我还是能一眼就认出儿时就熟悉的老邻居们。小的时候,村里远比现在要热闹。吃饭的时候,邻居们你端一个碗,我端一个碗,大家都聚在巷口,或蹲或站,一边吃,一边聊。男人们都光着膀子,露出常年劳作锻炼出来的结实的肌肉。女人们穿着花布衫儿,也都是身材壮硕,不过她们不会在巷口吃饭,这并非是男女有别,而是因为要伺候家里的老人和小孩,女人总比男人要更忙一些。见到昔日的老邻居,我自然要和他们打招呼,寒暄几句,不过我并不敢问的太多,多年不见了,物是人非的事儿太多了,怕不经意就会戳到别人的痛处。

在家时,遇到村长家儿子结婚,场面很大。大哥一家都被邀请了,儿子也跟着大哥去蹭吃了两顿,我想这对他来说是太难得的体验了,或许多年后儿子会怀念起这件事,又或许不会。家乡人办婚礼时,熟识的人们都会过来帮帮忙。路过村长家时,一群二十来岁年轻人正在前前后后地忙着,我站着看了一会儿,一个人都不认识。现在回到村里时,我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外人,以前认识的人很多都不在村里了,有的是和我一样常年在外地工作,也有的早已不在了。现在的孩子大都在城里上学,长大后也大都在城里工作,为了子女方便,在城里买房的人越来越多,村子闲置不用的房子也越来越多。

在大哥家,我看到了家族新修订的族谱。原来,我们这个家族并非是起源于这片土地,是在元朝末年从河北迁徙过来的,我是在这块土地上出生的第十八代人。西坡上层层叠叠的梯田,原本是没有的,是我的祖先们在过去的数百年里年里一锹一锄地开垦出来的。粗略一算,西坡上这片并不肥沃的土地数百年来默默地滋养着我的这个大家族近八百年了。

在西坡上,我看到了好几片没人收割的玉米地,杆儿不高,穗儿也不饱满,枯黄的叶片在寒风中打着摆子,可能这些地的主人觉得并不值得费功夫去收获它们吧!

我哥总是说,他现在是村里最年轻的农民。为了过上更体面的生活,现在的人们都在千方百计地脱离土里刨食的生活,没有多少人愿意和土地发生直接的关系了。

其实,我之所以常常想起西坡、甚至在梦里走上西坡,是因为我离开了她,或者说,我抛弃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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