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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文坛】吕学敏:《暂坐》的精微和幽光

 新华书店好书榜 2020-06-09

吕学敏,陕西省商州人,省作协理事,省文学院签约作家,省百优计划作家。现供职于铜川检察机关。著有长篇小说《子宫》《腿林》《童话庄》《须根系》《吾州河》《垄上》《小舅好》等多部。

《暂坐》的精微和幽光     

吕学敏

贾平凹的作品从早年的《浮躁》《商州初录》走来,一直到近七十岁的现在,以每二年一本长篇小说的耕耘在不断绽放光芒,这委实是中国文坛绝无仅有的辛勤和成果。这十多年来,他的作品一出笼就是俞诽纷扬,有的说逐年在糟,有的说愈见熟黄,愈有味道。这样的糟评和玉美各持剑光,非常正常,在当下还没有一个作家可以荣享这样繁忙的争鸣口碑。这是真正的好事,是老天爷在眷顾一个天才的后半场大戏。
我是看着贾平凹作品成长起来的,又生长于近邻,深受其影响。但每每看过,不大会说出作品的好歹,只在心里揣摩。觉得自己虽也是创作的,却绝不善评,怕评不好而露怯。这次用一周时间读完了《暂坐》,总有一股要说话的冲动。不是评论,我还没有足够的储备来作评,是想把阅读感受略表在下,作笔记之存念罢了。
到底《暂坐》写了啥?以我看,写了一个茶庄。可这个茶庄并不简单,茶庄里的一堆女子,这堆女子是在都市里以自己女性的生存技巧来活的,她们每个人都是一根拉动都市的神经,这个茶庄就成了都市的神经中枢。只写女人的作品,这在贾平凹创作谱系里还是第一次。这就让我想到了《红楼梦》,《红》里也是一堆女子。
茶庄老板是海若。海若也是这堆女子的核心。作品从俄罗斯美女伊娃来西京开始,最后结尾是茶庄老板海若为首的一堆女子零散了,也就是那个女人仰仗权力筑起来的那个生活宇宙崩坍后,伊娃离开西京。从伊娃来到伊娃离开,这是一个圈线,这线上可以挂许许多多的故事和人物。但这还不是本部作品的结构所在。这部作品的结构似乎构结了两个球体,以海若为核心的球体,极像了太阳系,她的周围聚结了九个姐妹。而作为西京大名人作家的羿光则是一个孤球,是海若这个球体的光芒,没有他这个球依然运转,但没有他这个球体则海若她们将黯然失色。看不出来羿光作为游离于海若这个球体之外的人,他到底给海若这个团队做了多少事,带来多少好处。他只是一个永远晶亮在那里,那堆女人用以炫耀和安慰的存在罢了。
作品开始夏自花就在医院里躺着需要轮换伺候。一堆女子,在优渥的城市里,应该各有爱情各有前景的,可偏偏又都各有曲折各有离奇,既幸福又不幸,抱团着欢乐抱团着前行。一人有苦,大家分享,一人有乐,共乐共鸣。似乎爱情成了她们的苦累,个个摈弃爱情想找到解脱之法又个个劳神着想再尝爱情之甘醇。从夏自花卧病到生命终结,这个以海若为首的女人团队把传统文化中的“义”和“情”,当然是友情之清,演绎得那么浪漫而深情,没有在哪个作品里看到女人的“义”这么动人魂魄。这是一个美好的梦的演绎,也是一个重申我们久违的“义”之品格的宣言式作品。
作品没有大故事来撑持,可在一堆城市生活里,一堆佳丽的生活麻缠里,牵涉出的几个故事,大致如下:市委书记被查,这是一个当下的较为政治化的背景,一个大都市出现这样的事件很正常,这拉扯出来许多神经网,海若就成了该网上的一环。夏自花的生灭过程,以及围绕夏自花死后对孩子老人的安顿等,又是一个故事源。为应丽后讨债而引起的争端,把大都市里生意人的苦逼状端露出来。辛起离婚,虽着笔不多,可曲折不少。冯迎因马航事件而死。冯迎是作品开始就不见露面的人物,他的死是作品末尾把羿光拉出现场的因由。以茶庄爆炸、冯迎死亡结局,似乎告诉了一个社会算式,就是凡依仗权力筑起的商业辉煌都是暂时的,遇到风雨必将坍塌,且灰飞烟灭得干净利落,瓷片不剩。在对爆炸案件的众腹猜测中,其实最后一种猜测就是真实的答案,作者没有言明而已。
在这些事件或故事中,无一不是海若在总理般的操心和运作。按海若的话说,她就是一个操心的命。这话也把自己很完美的概括了出来。她为一堆女人操心,也是在为她的命运操心,她离不开这堆女子,这堆女子也离不开她。并不是说大都市就是女人的醴泉天堂,而恰恰是女人艰难行走的泥泞深潭。
作品里的西京始终被扣着雾霾。雾霾是说不清的阴沉,更是都市人道不明的命之运数和生活浊度。这显然是作者一个隐晦至极的寓喻罢了。
我在阅读贾平凹作品的时候,从不在意他说了什么故事,更在意的他是如何叙述的,如何结构的。他即使把最离奇最悬念的故事拿出来,我反而不觉得就好。在这部《暂坐》里,我要寻究的技巧到底在哪里,在我阅读完后回思,竟觉得没有技巧。就是那种生活化的叙述,完全没有了一些作家那种刻意把技巧挂在手腕上的操作。没有痕迹,就是大技。这部作品和《废都》比,我更喜欢这部作品的清俏和窄小。它没有像《山本》那样的雄阔了气势,而把视觉仅仅就放在都市里几个店铺酒吧里弄里游弋,然这种游弋反把都市的肌理看了个透。这不是一般手笔可及的,或许大多数作家只有仰望。在陕西,窄细着为文,是相悖了陕西文坛多数认知的,是绝对要被讥为视野低放的,这种鉴识是和受柳青路遥陈忠实等构筑并遗后的博大传统驯养出来的,他们就是要大,大结构大故事大人物,在读者心里再落下的大阅读。但在我看来,大场子里的表演,更具功力的不是几十人几百人的挥臂撸拳,而是一招一式那种细微里的扎实拳脚。就像是芭蕾女子的脚尖旋转。我看中的是这。从近年的阅读里(原谅我阅读之寡浅),我以为像这样精微到用一爿店而把都市能交织得飞升起来的作品还不曾见。这不得不说是贾平凹的又一肘外功夫。屋里是黑的,从门缝进来的光就格外亮,看出去也格外有景致。有的人看锦绣之体,我则要看毛孔的光润。
这部作品里很少提及男人,男人只有几个,羿光是一堆女子的太阳般的存在,范伯生是勾连这个女子堆的解说者。那个茶庄里的高文来,那就是花丛里的一个枝,纯粹是点缀,不值一提。那个讨债的章怀就是都市的一枚污垢而已。大地方的巷陌里没有一堆两堆的臭也说不过去。辛起的老公和夏自花的老公,两个男人两种婚姻模式,一个有了娃却不能进门,一个是正式婚姻却毫无内涵和幸福可言的存在。这似乎是都市男女最普遍最大公约数的依存形式。使人们在阅读里不得不对都市爱情作痛心疾首的反思,她们到底要怎样的清晨和晚昏才能有滋味可慰。婚姻在都市里真的快要完结了吗?这个孽是如何来到的,又这样使无数女子无奈而苦楚。
少有男人形象的作品,当然爱情就困乏,果然作品里几乎没有爱情的蘸笔。只有夏自花那个“野花”般的爱情,其男人涕泪交流的举动反而辣蛰了我心。作品里基本没有性描写,只是羿光和伊娃的一次,那还是模糊的一个居夜,整个作品里干净得让人不忍。但这并不是说都市就干净洁整得让人可以随便坐放。在干净里更觉得都市的纷繁动荡和暗流涌浊。
我要说我对作品的另一个重要感受了。那就是《暂坐》的雅韵和六彩。
贾氏语言在几十年的文学流域里已经成为标签式的荡漾开来,这不是他一日之功,而是在渤海般的古学基础上渐进而来。他小说语言的那种淋漓、琐碎和口语化,又绸丝般的诗意烘托,我以为他的语言把汉语的五谷清香蒸腾出来了,以别样的姿态使他的叙述语言有着更温和的又诡谲的穿透力。语言的魅力使贾平凹在中国当代文学的视阈里成为极可贵的一方妩媚。
《暂坐》始终氤氲在古文化的气氛里,尤其是把中国佛教道教文化滴渗下来的东西化为文学的滋养,这在无数文学作品里是极为鲜见的。贾平凹多年来浸淫在宗教里,把自己的身心和宗教融为一体,这不是某些人所诋毁的那样,说贾平凹在故弄玄虚里炫玉贾石而粗作,在我看来,他是在宗教里得到某种神助,使自己与宗教之元音接了轨,他想脱离宗教的气流都很难了。一座终南山和许多他淘来的古董,围剿了他,使他在一步步朝一个异于或宜于他身心旨向的地方而去。把“古”拉在他的面前,又把自己托身在“古”里。这或许是神力在超度他正走在驱往神仙的路途,且分明看到已经不太远了。作品里处处诗语,处处禅意。早年他写诗的经历给他在晚年的小说普及了更广大的诗界。一部煌煌大作,被推拨不开的古境诗意所羁迷,我看到的是明清笔记和冯梦龙儒林外史等对贾平凹的雕琢到了如此不可偏转的程度,而恰恰不是《红楼梦》和《水浒》。
书中的一堆女子,对我印象深刻的是,海若伊娃陆亦可应丽后夏自花希立水严念初等,因为是一堆女子,要都记住她们真不容易。每个人虽然毫无同汁,但因为各自身上的故事有限,使人物多数真的记不清晰,这或许是我阅读的体会不到。
一场花事后,花叶落尽,这是作品的结局,也是我们为她们,那堆女子命运揣测悬念的时候。使作品余音绕梁。一部作品如此能把“韵”和“彩”集结于一体,真不多见。为什么说是“雅韵”呢?它契合了古之韵,文中多次引用老庄佛经等文句,使阅者自然时时回穿着古往。
那“六彩”又作如何解呢?一彩显然不能概括这部作品,我想二彩呢,也不行,四彩五彩又如何?还是不能,除过一堆彩丽女子的命运沉浮,斑斓里见粼光。六彩就是多彩之意。
话完了。打住。
2020.5.30
(本文为吕学敏为贾平凹长篇小说《暂坐》所写评论文章,《暂坐》后记原载于2020年第3期《当代》杂志,文章经作者授权发表,转载请标明出处)

贾平凹文化艺术研究院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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