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法务之家发表了题为《“利用航班延误骗保300多万元”案件：法律岂能沦为打手？！》的文章，并邀请我做了一些评论。我的核心观点是，该案中李某不构成保险诈骗罪。然而，不到24小时，剧情却出现了反转。 今天，警方通报中称，李某多次伪造航班延误信息进行骗保。通报一出，舆论哗然。多数评论者指出，航班延误是客观事实，这类信息还能伪造？难道保险公司不审核？我也真是希望警方能一次把话说清楚，李某到底是彻头彻尾的“伪造航班延误信息证明材料”，还在航班延误事实发生的基础上，没有拿到官方的“延误证明”，而是自己刻“萝卜章”伪造“延误证明”这一书证？必须明确的是，如果李某的确采取警情通报所载的“伪造航班延误证明”的方式进行骗保，那属于《刑法》第一百九十八条第三项明确列举的“编造未曾发生的保险事故，骗取保险金的”情形，显然涉嫌保险诈骗犯罪。需要指出，如果保险事故确实发生即航班延误的客观事实已经发生，李某未取得官方的证明材料，而是自己伪造了一份“航班延误证明”这份书证，情况另当别论。本人2019年出差飞了11万公里，我也经常购买航班延误险。据我了解，现在的航班延误险理赔程序均是在线进行。如果你在某些平台购买机票附带延误险，平台与航空公司、保险公司的数据都是共享的，涉及理赔事宜也可以在平台申请，方便快捷。李某如果在线理赔，在大数据的威力之下，伪造航班延误信息来骗保，简直是无处遁形。如果是在线理赔，一般是系统基于共享数据筛查，一般不可能出现被骗保的情况。有一种可能，即李某与保险公司内部人员勾结，在审查环节做手脚。如果采用这种行为方式，只有三种情况：第一，管理员修改数据，导致李某的理赔请求自动通过审查，实际上，这种方式根本不用伪造航班延误信息，因为等于保险公司给李某一个特别权限（或通道），涉及特定对象的理赔请求就会在系统里畅通无阻。如此，保险公司内部人员可能涉嫌职务侵占罪；如果是国有保险公司，则可能涉嫌贪污犯罪；李某可能涉嫌职务侵占罪或贪污罪的共犯，而不是保险诈骗罪。罪名不同，这在量刑上不可同日而语。第二，需要有计算机方面的高手，通过系统漏洞入侵保险公司的理赔系统，达到上述目的。如果系统没有漏洞，就只能由保险公司的系统管理员给李某（或黑客）一个接口，道理和第一点是差不多的。但保险公司的防火墙，只要一次发现漏洞，就立刻被堵住，不可能被李某多次攻破。李某有那么大本事，就用不着“保险诈骗”了，直接盗取美国中央银行即可。第三，李某提供虚假材料，线下理赔，但这种情况实现犯罪既遂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无论你在哪个城市进行理赔，保险公司人员要核对李某的身份信息、购票记录、航班号、保单号等信息，只要有一个环节出现问题审查也不可能通过。且不说审查的流程，据我所知，保险公司的风控那可不是一般水平，甚至比相关专业律师事务所的水平不知道要高几个回合。理论上讲因疏忽而通过审查的可能性很小。就算千分之一的疏忽概率发生了，李某也不可能得逞多次。否则，保险公司的风控、严密的流程审查就形同虚设了，非破产清算不可。总之，李某想通过提供虚假航班延误证明的方式达到骗保目的，如果在保险公司内部没有内鬼，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有一种观点认为，李某的行为即便不构成保险诈骗罪，那么也可以按照合同诈骗罪或者诈骗罪来处理。有必要解释一下，诈骗罪、合同诈骗罪、保险诈骗罪均属于欺骗性犯罪，立法为了保护特殊利益，用不同的法条将某一类犯罪作出特别规定。诈骗罪（266条）、合同诈骗罪（224条）、保险诈骗罪（198条）三个罪名是法条竞合的关系，按照刑法理论在处断上应当是特别法优于普通法。但是，这三个罪名中，诈骗罪涵盖的范围最广，合同诈骗罪次之，保险诈骗罪规范的事项最少，仅涉及保险案件。保险诈骗罪，其中文完整的表述应该是“保险合同诈骗罪”，因为从立法技术要求简洁，所以就叫“保险诈骗罪”了。 因为这种包含关系（法条竞合）的存在，具有诈骗故意和客观行为的事物理论上讲完全可以用诈骗罪来评价，但如果涉及合同诈骗则优先适用224条；合同诈骗行为如涉及保险业务，则考虑优先适用198条。也就是说，能够成立保险诈骗罪的行为，在犯罪构成要件方面也符合合同诈骗罪、诈骗罪的构成要件，大的类罪都属于骗取型犯罪。
问题在于，如果李某的行为属于欺骗型犯罪吗？如果不具有欺骗性，而是利用既有规则的漏洞获取财产，就很难说“非法”，即便其行为具有社会危害性，也因不具有刑事违法性而不能科处刑罚。这与是否涉及保险业务没有关系，只要行为不属于刑法上的欺骗性为，也就无法用合同诈骗罪和诈骗罪来做否定性评价。在法条竞合的情况下，不符合特殊罪名的构成要件，也不可能符合普通罪名的构成要件。我们不能被“投保人”、“保险金”、“保险合同”这些特殊的构成要件要素误导，犯罪构成的基本理论是同一的。如果保险诈骗罪不成立，就给人家找别的罪名往里套，那真就成了“总有一款适合你”了。这种逻辑，不符合罪刑法定原则。 另外，三个罪名侵害的法益是有区别的：诈骗罪侵害的法益是财产所有权；合同诈骗罪侵害的法益是经济合同管理秩序和财产所有权；保险诈骗罪侵害的法益是金融保险秩序和财产所有权。法益保护存在差异的三个罪名是无法相互替换。以上仅是个人基于经验和办理网络犯罪方面的知识发表的观点，无法保证绝对正确。案情到底如何，还要等待律师在审查起诉阶段阅卷后才能有相对准确的判断。很多事情，你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相。例如你在夜空里看到的天狼星在闪烁，你以为那是客观事实，但其距离地球8.6亿光年，如今你看到的而仅仅是一束光波而已。此时此刻地球上看到的天狼星，可能早已被黑洞吞噬而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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