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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呼吸的木头:大木柜

 寻梦向天歌 2020-06-13


那些活在时光里的木头,和动物们一样仍然保持着呼吸的状态。
      ——题记

在我家,大木柜是家具中最受尊敬的物件。要是富家富户,最受礼遇的是八仙桌,也叫方桌的。对于清贫家庭,没有多余的钱购买木料,做家具更多的要考虑实用性,从谋划中首先舍弃的就是方桌。因为有了大木柜,方桌的功能就被替代,甚至还能多出其他用途,何乐而不为呢?

就像有了女人,就有了家的气息;有了大木柜,就有了家的模样。女人给家里缔造温馨,让小日子变得美滋滋的;大木柜给家里储存富裕,让生活变得乐呵呵的。女人的俊俏样儿,让人看不够,心里悄悄地疼爱;大木柜的样子憨朴,让人看着踏实,心里从不慌乱……大木柜啊,它的肚腹里装着一家人的盼头哩!

我家的大木柜是从爷爷手里传下来的——这是我记事那年就弄明白的事。在异地他乡安家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内,我家没有一个可以撑门面的大木柜——连一个大木柜都没有,说明日子紧巴到无以复加的窘况。我曾经猜度过爷爷的心思,他一定很渴望尽快打制一个大木柜的,这个愿望实现起来却有种隔山隔水的遥远感。

我出生前的事,只能听爷爷、父亲们给我转述;我出生后的发生事,自然是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的。这些年,我不止一次回想过,始终没有从记忆里搜索到祖辈们给我提及大木柜的事,唯一的可能是,家里还没有打制过大木柜呢。我对大木柜的印记,是从又搬了一次家之后才有的。那一年,我家已经远离故乡整十年,我也三岁了,但对此前的事毫无印象。直到唐山地震后的第四年,我家才盖起了三间泥坯房,彻底告别了借邻家闲置房居住的尴尬处境。就是那一年的夏末秋初,在崭新的门窗安装完毕,我家才让木匠利用剩余的木料,打制了两个大木柜。

第一个大木柜,用的主要是核桃木,颜色黑沉沉的,却结实耐用。我清楚记得,在横、竖格挡和匣板预备停当,要把它们组合在一起时,牛木匠用大拇指粗的麻绳捆绑着几条腿,让几个身强力壮的青年用木杠子撬着,他则抡起斧头使劲地狠打猛砸,伴随着一连串的“嗨——嗨——嗨’声,各关节的木卯才合得严丝合缝。这个木柜老模老样,等分着三个木格,只能用来盛放小麦、玉米之类的粮食。

第二个木柜,吸纳了奶奶的意见,把中间的木格做了改制,在三分之一处上下隔开,上部和其他木格保持同样的体式,但深度要浅上许多,而下部则安上了两扇小木门,抓着把手能开合自如。这种木柜,做起来要比前一种耗费时日,手工费自然也水涨船高。还有,这个木柜正面的木料,用的是干透的杏木。杏木颜色红润,越擦拭越鲜亮。从功用到木色,两相比较,就显出了优越。这个杏木的大木柜,就摆放在新房的靠背墙正中间对着门的地方,人立在院子里也能一打眼瞧见。另一个木柜,摆在父亲、母亲和我住的那一间靠山墙的角落里,每年承担着储存粮食的重任。往后的岁月,大木柜就在家之一隅,和家中的成员一样,默默地存在着……

几年后,过门不到一年的四婶提出要分家另过。爷爷阻拦过,母亲私下里劝说过,都没能打消四婶要当一家之主的执拗。看来必分不可,便选择吉日,请来德高望重的村人做见证。土地,粮食,家具,农具,一应家产按照人头来分,顺顺当当的。当分到大木柜时,却出现了矛盾,四婶要那个杏木面的,奶奶也毫不示弱。起初有过短暂的僵持,但在中间人的劝说下,四婶让了步,同意要那个只能装粮食的核桃木面的大木柜。多年后,杏木面的木柜,在奶奶每天不间断的擦拭下,更显得光滑、红润,投射着光泽,似乎能照清人的面目,以及衣服上的皱褶。这个大木柜,似乎成了奶奶的一个从会说话的乖孩子。

时光跟随着秒针跳动的铮铮刚音而逝,如水的岁月也哗哗地流淌远去。回首时,发觉一切皆在不经意间,人的容颜已老,有些人已在途中掉队,熟悉的面孔不再出现,成为人心中的一个身影、模糊的轮廓和难以剔除的怀想。在我家,大木柜始终保持着最初的模样,却活得越来越年轻。即使奶奶去世后,大木柜还在母亲的擦拭下,继续呼吸,恬静而活。

尽管三十多年的沧桑,把当年还是小屁孩的我,也变成了两鬓白发生的中年人,可是,大木柜仍然那样坚固——虽然父母年过古稀,已无力耕耘播种,曾经饱尝新麦之香的木柜,也是肚腹空空,我能感觉到它的惆怅、茫然和不知所措,然而,我们不愿把大木柜从家庭成员里开除,也没有要把大木柜劈开作为柴薪烧成灰烬的鲁莽想法。我不止一次思忖过,只要父母健在,只要老屋依然屹立不倒,谁都不能剥夺大木柜自由呼吸的权利。

大木柜,您就静心地聆听稔熟的鸡鸣、狗吠,安心地陪伴我的父母和能炝出热泪的炊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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