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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纪事:我那干净利落的奶奶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蒋雪花

图:来自网络

如今,秋收即将结束,下一季的庄稼,小麦也即将下种。每当在这样的秋深露重时,我总会莫名的想念我的奶奶。

之所以我在这样的落叶飘飞,大雁南飞,花儿荼蘼,田野空旷的时节里想念奶奶,是因为在我小时候的这个时候,她经常到地里去捡拾别人割剩下不要的芝麻茬和豆茬,用来烧火做饭。

我的奶奶她出生于上世纪1920年的一个花开烂漫,暖意融融的一个春季,去世于2015年的一个树枝干枯,寒风刺骨的冬季。享年95岁,也算高寿的老人了。

我的奶奶她节俭了一辈子,干净了一辈子,也善良了一辈子!

我的奶奶她本是出身在一个富贵家庭里,因为她的爸爸,也便是我的老外爷爷,他是一个精明能干,敢闯敢为,兢兢业业,地地道道的资深商人。主经营棉纱线和粮食的倒买倒卖。并且生意是做的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这样一来,家庭物质资源就比较的富庶。所以说,我的奶奶从小到大一直在过着很优渥的生活。用她自己的话说,在那个时候她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好光景,总是不常在,好日子,总是在她身上不常有。这是命运的安排,这是人生的使然,当然更该说这是社会的大动荡局势。所有的一切似乎一夜间就泯灭在了日本鬼子的侵略与霸占中。一场山河破碎,国家兴亡,人人自危的社会形态已经驻扎在每一个人的脊梁里,暗隐在每一个人的思想灵魂里。

而这一年的奶奶她17岁,时间是1937年。那时的日本人对中国人正是恨的牙痒痒,两眼直发绿光。枪杀,掠夺,占据,这些无恶不作,罪不容诛的事几乎成了他们对中国人的家常便饭。特别是作为一个女性,一个弱势群体中的一员的奶奶。我的老外爷爷决定给她尽快找一个人家嫁了,这才算是对闺女最好的保护,也算是对他自己责任感的一种释放。

所以说当日本鬼子还未打到她的那个村庄时,奶奶就带着她的那几身绸缎的华丽服装,还有两对银耳环,一双厚实且绣有凤凰的红棉鞋。就匆匆嫁给了我的爷爷,我的爷爷出身贫寒,但性格脾气相当好,待人谦和,有礼,和善,并且勤快,耐劳。还有一个最文雅的爱好,那就是文学了。

从我记事时起,我爷爷的书籍一直没断过十几二十本。每当我摸爷爷的书时,奶奶就笑嘻嘻的给我说:你爷爷是个文人,穷文人……

嫁过来的奶奶,很随和,很热爱生活,和我爷爷的一家人相处的非常融洽。完全脱离了她富家孩子的那一身骨架与傲气。我的爷爷他总共姊妹5个,他是一个家的老大,他和我奶奶的年龄一样大,也是17岁。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时间过去了一年多,我的老奶奶又生了一个孩子,整个月子期间都是我奶奶她在细心照料着她的婆婆。奶奶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先让给我爷爷的弟弟妹妹吃。其实想想,自己在那会儿还是一个孩子,而又更何况她本来正是过着享不尽的那种荣华富贵的优越生活呢?不为己,先为别人,她的心地可谓是多么的善良与纯洁。她真正的做到了一个姐姐的样子,一个大嫂该具有的身份。

我出生的那一年,我的奶奶她59周岁。从我记事时起,她就特别的爱干净。虽然衣服不多,衣服的质地也不算好,并且她那时的衣服,都是她自己到集上买回料子,自己剪裁,自己亲手用针线缝制的。但简直可以和裁缝店的衣服媲美。

穿在身上,非常得体大方,别人总以为这衣服是哪个裁缝店里做出来的。在大家的啧啧称赞中,她从未觉得自己有多厉害。总感觉自己哪儿做的不够好,她在精益求精的同时,更要求锦上添花,完美无瑕。

身高足有1.65米的她,裹着一双小脚。不过,她是属于那种裹脚裹的轻的那一种,自然她的脚会比那些她的同伴的脚要大很多,不过不难看,倒很玲珑。自然她走起路来比其她奶奶们走得显着稳重了很多。

夏天时一直穿黑桶裤,上身穿她自己缝制的洁白的的确良的大襟短袖。而天冷时,奶奶穿的黑棉裤,通常是她自己早先织出来的粗棉线布,自己絮上的自己种出的棉花加工成的棉絮,然后自己浆洗,用针密密缝做的。即合身又板整。

不过,她那时的穿戴不像咱这会穿的这么随意,她必须要在腿部到脚踝的那段位置上扎腿带的。每天早上她都是一脚踩在一个大约有三十公分左右高的凳子上,身子稍微往前探,另一只脚稳稳地踩在地上,就这样奶奶她拿着一条黑裤腿带子一圈又一圈的仔细地往腿上绕。两腿都绕好后,她会仔细的看看是不是一样高,匀称度是不是对称。直到感到满意啦。她才会去梳她那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

可以说,在她七十岁之前,根本在她的头上寻不到一丝白发的痕迹,嗨,我奶奶的头发就是如此的好。曾经不知羡煞了多少人。通常她都是在脑后绾一个发髻,先是用一个木梳子轻轻地梳,由于奶奶的头发厚实,直,且有点硬,自然很快也就梳的顺溜了,然后下一步是辫头发,一尺多长的秀发,在她的手下三下五除二的就辫好了。并且辫的相当的匀称。几乎找不到一丝乱发。

那会,八九岁时的我,每当奶奶她一梳头发时,我总是喜欢围着她转过来,转过去。并且摸着自己的一头短发瞪大着眼睛,嘟着嘴问奶奶,我这头发啥时候能留到您这么长呢?奶奶她总是笑意盈盈的看着我的脸说,一年就长长了。那时天真烂漫的我,总是会来上一阵发自肺腑的大笑。

奶奶她是双眼皮,眉毛长又浓,是标准的寿星眉。鼻梁高挺,嘴唇略厚,好看又有型。她的皮肤从我记事起,就非常的白润,完全找不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由现在预测她的以前,在她年轻时绝对是一个标准的东方美人。

在我的爷爷65岁的那一年,就因病医治无效而撒手人寰。留给奶奶的是无尽的伤痛与不舍。人死不能复生,但日子仍然还要继续。奶奶一人过起了她的独居生活,住着两间老旧的蓝瓦的土墙房。

不过,她的一亩多地,自从爷爷去世后,就分给了我家和叔叔家。收获庄稼之后,我们两家把粮食晒干之后,然后准时的给她送去,并给她装到洋灰缸里,盖好盖,保存好。等到她的面吃的差不多时,我们姊妹几个还有邻居,叔叔,婶子都慌着给她去打面。菜,自然富足的很,每年我家都种很多,还未等她吃完,我和弟弟,妹妹又送了过去。

由于奶奶的为人很好,通常邻居家的新鲜菜她也能吃到很多。至于柴火吗?她经常屋里屋外堆的满满的,大都是她捡拾回来的干树枝,豆茬豆根,芝麻茬,当然还有她扫来的杨树叶和槐树叶。这样一来,她的吃喝住也就有了一定的保障。完全不用我们少人去为她担心。

我的奶奶她既爱干净,又爱利索。她住的那两间土墙屋,是木头门,木头窗子。但却被她收拾的井井有条,一尘不染。每一样物件都有着它们的“家”,该呆在哪儿的,绝对不会让它们乱占用其它物件的地盘。为了防止墙体上有灰尘掉落,她给邻居家的一老师讨要了几张报纸,和着面糊,贴的整整齐齐。

她的鞋架子,是她自己用菜刀削干净的小木棍,用我爹的手锯锯成了长短得当的木头段,自己找来了斧头,给我爹要来了几个钉子,自己订成了一个四层高的鞋架。然后把鞋子摆放在上面,都朝着一个方向,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很有规则!床底下,灶台前,她没有一天不打扫的。在我的心里,我的奶奶她是把简陋的房子,装点成了“皇室贵族”的那种奢侈,把普通的生活过的是奢靡而又韵味十足。

她很大方,每当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时。她宁愿自己不吃,都要留给自己的孙子。哪怕是邻居,她都愿倾其所有。假如她手里有一分钱,别人正好需要这一分钱,她会把这一分钱塞到别人手里。并且还带着一种很担心他人不要的眼光,细声柔语的说:用去吧,用去吧,我反正存着也是存着!

我的奶奶她的心态很平和,可以说是与世无争。不追逐名利,也不太计较得失。在她的眼里,人似乎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管你是平民百姓,还是村干部或县官。

她经常说:只要别人对她好,她就会对别人好,如果别人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也感觉无所谓。绝不谄媚,绝不阿谀奉承。她还经常说:俺吃俺的红芋干子面,您吃您的白面就羊肉汤呗,反正是一个饱,人都是活其这一生。然后说完,便是哈哈一笑。

自从我21岁开始,就一直奔波在外。我21岁的这一年,奶奶她80岁整。第一次我远离家门时,她在那头几天里都吃不好,也睡不好。总是嘱咐着我这,又叮嘱着我那。似乎一步都不愿意离开我,恐怕我即刻会飞走,再也不回来了。

而我呢?从未外出过,既激动新奇,又心中忐忑不安。因为我的一个邻居家的女孩,由于娇生惯养,吃不了外面的苦,没出去几天就打道回府了。激动的是,感觉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灯红酒绿,车马喧嚣,并且还能靠自己的双手为家多增加一点收入,减轻一点家庭负担。我一直在憧憬着、希冀着、向往着……

在我外出的当天早上,我的奶奶比我母亲起的还要早。她早早的起来开始抱柴火,压水,把她平时都舍不得吃的鸡蛋统统拿出来煮熟。晾干,放进了一个塑料袋里,扎的严严实实的,紧紧的。恐怕变凉了。出门时,我说不拿,外面啥都有卖的,想吃啥,路上也有人卖的。她说,那不行,你吃不饱。

于是她就赶紧放下她右手拄着的拐杖,开始拉我的包,非要塞进去。并且她的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孩子啊,出门在外,饱拿干粮,暖拿衣。这句话在我每次外出时,她都不知道要念叨上多少遍。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她都是恋恋不舍的,站在我家的大门口,双手拄着拐杖,上身子往前探着,头上顶着一个蓝色的针织头巾,一直目送着我走远了,再走远,待我的背影一直消失在那条胡同的路口处,真的看不见我了,她还是站在那里好久,好久,好久……我每次写信回去,妹妹都给我的回信很及时。

由于奶奶的年龄已大,我最担心的就是她的身体状况。其实奶奶的身体向来都很好的,就连发烧感冒的时候都很少。因为我听大家一直这样说:越是平时不生病的人,越是容易得陡病。每当我一想起这些时,在外面打工的我就容易做噩梦。我经常想念她,担心着她的身体,担心着她的冷暖。更是会想起她目送我离开家门时的那种恋恋不舍的神情。

妹妹总在回信中写到,说:奶奶她的身体很好,自己做饭,自己洗衣,自己还经常去捡柴火。每每这时,我也就更放心了。

其实,从我离开家门的那一刻起,奶奶就已经开始为我准备过年回来需要吃的和用的东西了。姑姑给她的绿豆和红小豆,她都存着不舍得吃。仔仔细细的晒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存放着,防虫咬,防鼠吃。

结婚后的我,不再打工,选择了经商。虽然生意做得不是很大,但还算可以,每天都很忙。这样一来,我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一年一次,最多两次。每一次回去最多也就是住上个三五天。

所以说,在我回去之前,我就把奶奶日常生活中需要用到的东西,先是写在了一张纸上。然后按纸上的这些记录,回家赶集的时候好一并买给她。像洗衣粉,香皂,毛巾,夏天用的扇子,凉席子,拖鞋……我都要买全了,才算安心。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辈子都很健康的奶奶,在她89岁的那一年,在一个炎热的夏季的雨天里的午后摔断了腿。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她在一边提着一桶水,一边和邻居说着话。由于刚下过雨,一个猝不及防的趔趄,从此直至终老都没有再站起来过。

在医院里治疗了将近一个月,也没见多大的起色。只是没有那么疼了。但医生却给下了一个“判决书”,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也不适合做手术了,回家好好的养着吧,多侍候着吧!

从此奶奶就卧床不起,我家和叔叔家轮流着给她喂饭,送饭。其实,当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奶奶已经出院了,是家人一直在瞒着我。事情不知道不要紧,但当我知道了之后,已无心做生意,立马打上了开往徐州家乡的火车。去看望了我的奶奶。

这时,时间正值中秋。奶奶当时是住在我家里的,当我看到奶奶的第一眼时,感觉她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头发被母亲给她剪成了齐耳短发,并且增添了不少银发,人憔悴了很多,也瘦了很多,皮肤也松弛了很多。站在她跟前的我,她竟然一下子没有认出来我。可要知道我可是她成天记挂着的人啊,并且能把我一直带进梦境的奶奶啊!

这时的我,内心充斥着的全部是凄凉和伤痛。我的泪水已经再也止不住的溢出了我的眼眶,流到了脸颊,嘴角,衣衫……我哽咽着喊出了,那一句:奶奶。这时的奶奶寻声到,是我,连忙叫着我的名字说:回来了就好,尽管自己很是疼痛,硬是扶着她床头的那个桌子要坐起来给我说话。

这时的我见此情景就赶紧伸手要去拉她。她说,自己的上身子有力,不用拉。她硬是强忍着痛苦坐了起来。在一旁的姑姑说:今天这是她最厉害的一次,从没这样坐起来过。她坐起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啥时候再出去,能住几天?

我深知她问我这话的意思,她是希望我能多陪着她几天,而不是赶着我快点离开她。我微笑着,把嘴巴去凑近了她的耳朵,大声说,多陪您几天再走!

这时的奶奶,仿佛一个小孩子般呵呵地笑着,然后用一种异样而又无比亲切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说我变瘦了或者又变胖了的话题,还把我当小孩子似的,指着她床头的那个木箱子,说那里面有饼干,赶快拿出来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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