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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448年5月的某一天，雅典，普尼克斯山，公民大会会场。阿提卡的农民迪凯奥波利斯正在伸懒腰，打哈欠，对这一天充满着期待。

公民大会现场

在得到公民大会召开的消息后，他早早地起了床，将家务事分配给了妻子和来自色雷斯的女奴库尼卡斯，她们会指挥奴隶，按照《田功农时》的教导，收割即将成熟的谷物；

美国雅典学院复原的3D公民大会现场

他自己则带上遮阳帽和手杖，和同乡的几个三等公民前往雅典城的公民大会会场。并沿着路边的指路红绳，顺藤摸瓜的找到了会场所在的普尼克斯山。

雅典农民的劳作场面

会议制度和会前准备

在雅典城，公民大会每9天开一次，一年会举行40多次。在4天前,500人议事会已经订好了议程，并给雅典城的公民们下发通知。本次讨论的核心议题，是卡里阿斯合约的最后敲定，是否授予卡里亚人希罗多德奖励，以及选拔驻利姆诺斯骑兵长官，除此之外，就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公民大会场面

公民大会的会场门口，有几个穿着米底风格的紧身服饰，手持弓箭和战斧巡逻的斯基泰警察。他们是雅典城邦进口的国家警察，战争时代会在三列桨战船上担任弓箭手，或者辅助步兵方针作战；现在在会场门口负责维持秩序，在雅典人的喜剧作品里，这些人。

在检查了身份之后，迪凯奥波利斯带着自己的饮水袋，干面包，几个洋葱和橄榄坐在会场的第一排，美滋滋的等待着后到者乱哄哄的争夺坐席。会场里还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早来的人，在那里叹气，打哈欠，伸懒腰，放屁，或者拔自己的腿毛，再或者用陶片随便写写画画，算算自己的庄园账目。

不一会儿，随着天色越来越亮，会场里就热闹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进入会场，并推搡着争夺前排的会场座位。在等会场里聚集了6000多人之后，公民大会才能进行一些重要决策，于是大会司仪下令祭司和侍从，少女带着祭品绕圈一周，向所有人展示祭品的成色和质量上乘，并发誓扰乱会议秩序的捣乱者，会受到神的谴责。此外，如果会议中途出现了雷电，鸟迹等神示现象，就应当立即停止会议，尊重神的裁决。而会场外，面对没有及时赶到会场的人，斯基泰骑警会挥舞沾满了白石灰的鞭子，鞭策迟到者。

随后，司仪庄重的宣布了三个议程，并展示了用来标志宣讲人的桃木叶花冠，谁想发言演讲，就可以取下戴上它。

第一项议程：希波战争的终结

对于第一个和波斯议和的决议，使者卡里阿斯首先上台演讲，宣布议和的结果是：伊奥尼亚地区的城邦取得自治地位，波斯不得向爱琴海沿岸城邦派遣总督，希腊则不干涉波斯在小亚细亚、塞浦路斯、利比亚和埃及的事务。

对于合约的达成，卡利阿斯的解释是：伊奥尼亚的同胞已经恢复了自由，希腊和波斯的势力范围，回到了伊奥尼亚大起义之前；而且波斯人已经承诺不再干预这些小国的内政。而以雅典为首的联盟舰队，有效的远征半径只要是北到达达尼尔海峡，南到克里特地区，在3年前对埃及远征的全军覆没。幸亏雅典舰队在克蒙的指挥下，在塞浦路斯战役中表现出色，扳回了一局。

考虑到雅典扩张的最大半径，以及伊奥尼亚起义中对小亚细亚内陆的远征失败，这让卡里阿斯决定暂停城邦联盟对波斯的轮番战争，与波斯大王暂时划清势力范围。为了震慑住那些好战分子，卡利阿斯还指出，3年前的埃及远征，已经让很多家庭失去了儿子和丈夫，他们的名字得以留在石碑上，但是至今尸骨仍在异乡，帝国的边疆永远是有极限的，波斯如此，崛起中的雅典亦然。

雅典海军舰队

虽然有极少数好战者认为，雅典应当继续领导希腊城邦对东方蛮族的战斗，但是考虑到连年征战给雅典带来的巨大压力，以及身边亲属朋友们的战死，让多数人对于战争多了一份厚重而深刻的认知。打仗的确不是吟游诗人的吟诵。诚如品达所言，“未曾体验过战争的人总对其有著浪漫的憧憬”。

第二议程：授予希罗多德奖金

在多数人对于和平条例没有异议之后，现在进入了第二个环节，现在进行表决的项目，是是否授予哈利卡那索斯的希罗多德以雅典公民的宝贵身份，以及是否要对他的研究《历史》予以奖金资助。

奥德赛中复原的希罗多德

顿时，台下又热闹了起来。

“希罗多德，就是那个卡利亚裔的流亡者啊，有必要授予他宝贵的公民身份吗？”

“我听过他在阿格拉吟诵过他的《历史》，那可是和荷马的史诗一样精彩的诗文啊。”

在台下，壮年的苏格拉底不顾他人的聒噪，旁若无人的望着远处的卫城，喃喃自语。

后人对苏格拉底的3D复原

“多数人对于荷马的诗歌深信不疑，觉得那里就有全希腊的过去，那里就是世界的全部。而且人们将河流的流向，气候的变化，山脉的起伏，动物的繁衍规律，都归咎于诸神的安排。”苏格拉底喃喃自语道。

“不过，在希罗多德的作品里，我们看到了他对于世间万物的另一套解释，比如尼罗河的泛滥，和上游源头的水量有关系；为了维持生存，弱小的动物必须增加繁衍速度，才能躲过强者的捕杀和灭绝；山岭可以变成低谷，而低谷在更早的时刻可能是平原。而这些解释，都是希罗多德经过仔细的观察和思考得来的......”

“静一静，静一静”，主持人洪钟般洪亮驱散了台下的喧嚣，将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了一位长者身上，”现在，有请索福克勒斯来发表观点----------“

游戏奥德赛中复原的索福克勒斯

“这不是著名的悲剧诗人吗？”

“就是他不尊重荷马等先贤，在那里乱改历史吧?'

对重要事务的决策，专业人士的意见会得到格外重视。在用冷静、略带傲慢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观众之后，已经颇有文名的大诗人，带上了象征发言者的花冠，如同吟诵律诗一般开始了演讲：

迈锡尼时代的诗人

”哈利卡纳索斯人希罗多德，值得获得奖金资助。虽然他在血统上不完全是伊翁的后裔，但是他却用自己的双脚丈量大地，以神一般的记忆力和体力，丈量了各族人生活过的国土，并记载了希腊人和蛮族人所建立过的丰功伟业，不至于让它们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人遗忘；而且他以非常严谨的态度，记载了同一事件的不同版本，供听众自己判断，这一点比那些穿的花里胡哨，以漂亮的言辞蛊惑众人的歌者更加严谨。我们非常需要这样的说书人，记载金碧辉煌的雅典城的历史，让后世的人知道，今天的我们是如何生活的。“

在一番修辞严密的言说之后，台下的人开始频频点头。

希波战争

”更重要的是，对蛮族人的胜利，是全希腊人的共同记忆，没有在马拉松，萨拉米斯和普拉提亚的浴血杀敌，也就没有现在强大的雅典城和无敌的舰队。在所有歌功颂德的诗文中，我看只有希罗多德的作品，无论是言辞，内容量还是结构，最具荷马的神韵。如果不能授予他大笔资金保证他的创作，也是缪斯赐予他的灵感，就会离他而去。这将是文艺的巨大损失。更何况，此君还在积极参与对年轻公民的教育事业，所以，我建议支持希罗多德的继续创作。“

古希腊的文化和数学教育

在表决环节中，雅典公民大会决定授予希罗多德以资金奖励，这让他台下在座的朋友们欢喜不已，只恨言语不能长上翅膀，将这一喜讯传给希罗多德。虽然此君没有正式成为雅典公民，这一身份随着雅典的强大越来越难获得；不过日后，希罗多德将获得了雅典殖民地的公民身份。4-5年后，他将踏上前往南意大利的图里伊的船只，并以”图里伊人希罗多德“的身份，闻名后来的希腊罗马世界。

接下来的讨论项目，是选举雅典驻利姆诺斯岛的骑兵长官。为了避免哲学家诟病的外行治国，一些关键职位，比如十将军委员会，雅典娜司库，骑兵队长，舰队司库等，必须由公民大会举手表决，以防止德不配位的人稀里糊涂的身居要职，给国家带来灾殃。

雅典骑兵，卫城上的浮雕

在收集了提名名单之后，最后公民大会收到的提名名单集中在4个人头上。4个人都是第一、第二等级的富裕公民，从祖辈开始就曾连任军职，并在和蛮族人的战斗中屡立功勋，对于将军这种决定国家生死的关键位置，公民大会一般支持连选连任，谁有军事才能、谁出身军人世家，大家心里基本有数，所以这些职位只会在特定圈子间流转，以保证国土安全，特别是利姆诺斯岛，这里从米提亚德时代开始就是雅典殖民地，位于黑海前往爱琴海的航道上，是雅典保证粮食安全的重要生命线。

其他的会议议程

随后的讨论项目，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基本上人人都可以上去发表观点了：比如给某条道路铺设石板，某个区出现了伤风败俗的恶劣行为，但是当地的风纪官没有及时处理；对喜剧歌队领队的提名，还有揭发市场法监和卖劣质粮食、劣质橄榄油的奸商勾结等。在进入了这一环节之后，由于很多琐事是地区性事务，或者不在公民大会职权范围内，所以台下恢复喧闹的状态，有时候都不知道演讲人在说什么，就对着发言人瞎起哄，开玩笑。

古希腊人采集橄榄的画面

对于今天的讨论，迪凯奥波利斯只关心政府对于卖劣质橄榄油的奸商的惩罚，因为这和自己的收益息息相关；利姆诺斯岛的国防，算是和自己有间接关系，粮价波动也会影响他的农庄收益。对于外邦人获得奖金乃至公民身份等事情，阿提卡农民以本能的排斥心态充耳不闻。所以迪凯奥波利斯开始在会场的地面上，拿起石灰石涂鸦乱写，无非是嘲讽伯利克里带头找了外邦女人阿斯帕西娅，疏远自己的原配等等。

在轮番而治下，一个普通农民可能会成为官吏，行使公职，受人尊敬，但在第二年任期结束后，他又会回归本行，并尊重新的当选者；而每天打交道的基层公职人员，其实就是自己的街坊邻居，发小玩伴，在这个亦官亦民的世界里，政府没有高高在上的神秘感，森严的等级感。

古希腊酒会

在结束了当天的讨论后，迪凯奥波利斯和同伴们讲着荤段子开心的离开会场，一群人将女上男下的体位比作“骑兵骑马”，将男女发生关系比作船只的船桨互相搅动。

夕阳西下，夜幕即将降临，但是雅典城还没有准备入睡。迪凯奥波拉斯准备回田庄，在树荫下和着微风，品尝奶饼和兑水的葡萄酒，听着蝉鸣，然后早早地补上一觉；而他的朋友们，则决定去酒馆里一掷千金，和艺妓们一起厮混；希罗多德、阿纳克西曼德等人，则受到了执政官伯利克里的邀请，前往他的宅邸，在阿斯帕西娅的组织下，参加往来无白丁的酒宴。一群人将斜卧在床榻上，品味兑水的葡萄酒、蜜糕、无花果、葡萄干、爱琴海鱼等食物，一边在知识和哲学的海洋中漫无目的的遨游，哲学家、诗人、作家还要吟诵自己的新作品，从彼此的碰撞中寻找灵感的火花。

雅典高级艺妓的表演和酒会

而喃喃自语的苏格拉底则继续望着夜空、星辰还有神庙，如同牛虻般缠着身边的人，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相比于之前的希波战争，和之后杀成一片的伯罗奔尼撒战争、科林斯战争，眼下的黄金50年，仅仅是繁荣的过眼云烟。宙斯在将时间放入和平的罐子时，也在将时间放入战争的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