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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奇文《千字文》| 周汝昌宣义(节选)

 hbbdwjk 2020-06-14

千古奇文《千字文》| 周汝昌宣义(节选)

智永《真草千字文》局部1

关于“律召调阳”

……不少书家把这句写成了“律吕调阳”,这个“吕”字是错误的,本来应该是“律召调阳”才符合史实。这个错误,不要说一般的学书者,就连大名家,如我们素来敬仰的于右任先生,也把“召”写成了“吕”字,这对后学影响却不可低估。所以我不讳直言,特为提出,请方家评议。

原来,周兴嗣这位奇才的奇文,那章法结构是特别谨严而清楚的:有首句“天地玄黄”起,一直到“律召调阳”句,这一段是讲天文历象、阴阳气候,而人们常用的“气候”一词,究为何义?就要从“律召调阳”这四个字来寻求本来的正确解释。

现代之人都知道,自然科学、科技研究,特别注重实验这一手段,没有实验就没有结果资料可为定论。那么,我们中华古代科技讲不讲实验呢?告诉你吧:那太讲实验了,那办法太高明了。这儿的“律召调阳”就是一个极好极典型的实例。中华古代很早就认识阴阳二气的妙理,认识到:岁月过到了冬至那一天,阴气达到了最终点而转生出阳气的开端来。这个认识正确吗?古人就做实验来证明了,他们的办法是用音乐上定律的六个管子,里面都盛上非常容易飞动的葭莩灰,把这六个管子埋在地下,等到冬至这天,把第一个管子启开一看,那葭莩草灰就被阳气冲动而涌出了管子口,证实了就在冬至的当天,阳气虽然还很微弱,却实实在在发生了萌动转化的微妙现象。古人把这种实验阳气的办法就叫做“候气”,我们直到后来所说的“气候”一词就是由“候气”的实验延续下来的。这儿,还得让我加强说明:第一,古人文字特别注重我们中华汉字的最大特点,即要讲究“对仗”。你看,上句是“闰余成岁”,下句才是“律召调阳”,这都有严格的对仗规定。“闰”和“律”是相应的名词;第二字上句用“余”,下句用“召”,这才是相应的“虚字”(略微相当于今日所谓动词是也)。如果你写成“律吕”,那是一个不可分割的二字名词,所用的虚字对仗就给消失了,那怎么能行叫呢?第二,“召”就是感应的意思,由于阳气的萌动而感动了管内的轻灰,所以这叫“召”。你把“召”写成“吕”,这层道理又往哪里去寻找呢?这就是学识未周,没有考虑汉字句法的对仗与实验的气候的大道理。这样一来,对今后学子的误解误会就太大了,岂能不给以说明纠正?

关于“召”和“吕”的写法问题,请大家参阅我的另一篇文章:《'律吕调阳'还是'律召调阳'?你读的《千字文》是对的吗?

末后,让我再举一个极好的诗例:我们中华诗圣杜少陵的《冬至诗》,他开头写道:“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回。刺绣五纹添弱线,吹葭六琯动飞灰。”(“琯”即管子的美称)请看,大诗人在冬至那一天作诗时,已然把这个“律召调阳”的妙理揭示无疑了,其表现得生动灵活,令人爱读喜诵,这都属于我们中华大文化以内的知识,不可不稍加讲求,以免以讹传讹。上文引及杜诗来佐证这个“律召调阳”的道理,因此不妨就杜诗的文采句意来补说几句,也可帮助理解。“律召调阳”的实际意义是指冬至这个重要的日期。古语云:“冬至大如年。”据元代人的记录,还能知道那时过冬至节的仪式非常隆重,全家聚会,老辈坐在上首,子孙晚辈要依次行礼,祝老人长寿……若明此理,方知杜诗绝非泛泛闲文琐事。再者,杜少陵为什么用了一个“五纹”,又用了一个“六琯”,这是何意呢?须知,我们文化上讲颜色,从来只重五彩,而不是现代常说的七色。所以“文章”二字本义是“五彩为纹”、“五音为章”。文是颜色的事情,而章是音乐的事情,这个现在听起来新鲜的道理,古人不以为奇,今人懂得的却极少极少了。说破一句吧:中华本来的文章指的就是汉字文化的两大特色,汉字包含了彩,又包含音。如果不讲求文采和音律,那么从根本上就算不得是中华的文章了。那么,为什么又非是“六琯”呢?这道理就在于中华古乐包含五音十二律,十二律分为阴、阳各六律,习惯上首阳而次阴,所以冬至那天验的是阳气的萌动,当然只能用六个阳律的管做此实验,至于那六个吕管与阳气无关,所以《千字文》这一句里不可能出现“吕”字。至于“吹葭”又是什么意思呢?“吹”就是指阳气的升腾萌动,如同人吹律管一样,而“葭”是葭莩的灰,因为它是最轻微最易拂动的物质。懂了这些,你才加一倍感受到那个“召”字的道理,而不可能是“吕”字的异文、错写。

最后,寻二字致讹的原因,只不过是古人书法上行草连笔之处将二字写得有某些相似,临写者粗心不查,心里先有了“律吕”这个成语,于是就再不细想,竟致写作了“吕”,从此沿讹下来。

千古奇文《千字文》| 周汝昌宣义(节选)

智永《真草千字文》局部2

关于“墨悲丝淬”

……按今传智永手迹本作“墨悲丝淬”分明无可疑义,而后来的也称为智永本者却将“丝淬”的“淬”字都改成了“染”字,这个问题需要研讨解说一下,但想要解说这个问题还很不简单:

一、智永最初手迹的墨书是左“氵”右“卆”,这种写法本来就是书法者写“士卒”的“卒”字。

二、不能够分辨上九下十之“卆”字就是“卒”的写法者,认为是“染”字缺了一撇一捺,于是就找来墨子“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的“染”字,把智永的“㳃(淬)”字改成“染”字了。

三、其所以如此者,是因为一般人不知道“淬”字本来也有“染”字的意义。(淬:《广韵》染也,犯也;《集韵》淬,没水貌。)

有此三层缘故,所以世之通行本当然就以“丝染”者为正确了。孰不知若是本为“染”字,那么智永禅师哪里有省下一撇一捺而写成“㳃”字之理乎?本人以为,智永禅师本来所写的是“淬”字,与“染”字的改本并不一致。

关于“卒”和“淬”的异体写法问题,请大家参阅我的另一篇文章:'律吕调阳'还是'律召调阳'?你读的《千字文》是对的吗?

……“墨悲丝淬”,传世的宋代刻本、拓本中却是“染”字,并无例外;而另有唐本的手迹中却明明白白写作三点水旁、右为“卆”,这个字其实就是“淬”,“淬”本身也有“染”字的一义,因此方知并非智永将“染”字少写了一撇一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但在他一世写了八百本之多的情况下,却也有可能后期忘掉那个原本的“淬”而写成“染”字了(因为《墨子》的本文是“染”,这就容易使智永把周兴嗣的“㳃”写成“染”了)。

总之,本书的定文是想寻找周兴嗣手迹的最早痕迹,而避免被后世的多家写本的通俗字(时有改变)给造成混乱的现象,在这一点上希望读者不要误会是我们无意中弄错了,这是经过一番考虑的结果。


附:周汝昌先生简介

周汝昌(1918年4月14日~2012年5月31日),生于天津。字禹言、号敏庵,后改字玉言,别署解味道人,曾用笔名念述、苍禹、雪羲、顾研、玉工、石武、玉青、师言、茶客等。

中国红学家、古典文学研究家、诗人、书法家,是继胡适等诸先生之后新中国红学研究第一人,考证派主力和集大成者,被誉为当代“红学泰斗”。其红学代表作《红楼梦新证》是红学史上一部具有开创和划时代意义的重要著作,奠定了现当代红学研究的坚实基础。另在诗词、书法等领域所下功夫甚深,贡献突出,曾编订撰写了多部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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