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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月，是一个画家。这个画家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山，月，皆是自然之物。自然之物天然真纯，毫无矫揉伪饰造作。而他的人、他的创作，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赤诚诚、明白白，一眼看得见，望得穿，如山，似月，透明纯粹，像一股清流。  熟悉画的人都知道，关山月这个画家，颠覆了以往我们对画家约定俗成的印象：阳春白雪地创作艺术，高高在上地享受美。50年代，关山月竟接地气地创作了一系列小人书，即故事连环画作品，包括《马骝精》、《欧秀妹义擒匪夫》等。鲜为人知的是：其实他还创作过一部更为贴近生活的连环画作品，取材于作家黄谷柳的《虾球传》第三部之《山长水远》。之所以说鲜为人知，是因为由于时代变迁，当时的言论背景，这部美术作品多次想出版而被拒绝。对于一个艺术家，一部作品就像自己的孩子，怀胎十月、精心孕育，一朝分娩，却不能落地，可以想见：这部作品终关老其一生，也没能问世，有多少难言的遗憾，随着关老的离世也未能消散，而是幽幽绵绵地，留在了艺术创作大浪潮中。  关山月与女儿 一部连环画，大多取材于市井生活，描绘的是芸芸众生世态百相。小人物的悲欢离合，街头里巷的嘈杂聒噪，人头攒动的匆匆，生存与生活，如粗制滥造的流苏，对触手可及的小幸福锦上添花，同样对维艰拧巴的日子低垂哀悼。在市声中一日一日向前，在流年里，谁也不比谁高在，谁也不比谁天生低贱，攒吧攒吧一团乱麻，寻思寻思茶米油盐，连环画里的小人物，俨然就是眼前的你和我。 从这个意义上，艺术家可以舍弃宫廷历史之雍容油画，神灵奇秀之俊美写意和革命史诗题材之巨型创作之高蹈，而俯下身来接近土地，接近土地上不起眼的一个个小人物，为如草芥般平凡普通的人画一部“小人书”，我们有必要摘下我们的帽子，真诚地鞠上一躬——因为这位艺术家，是和我们在一起的。  关山月和他的连环画，就是这样。 但凡连环画，体裁决定了绘画内容的真实和大众。《虾球传》也不例外。在《山长水远》这部作品里，一幅幅图画，连起来，就是一个底层百姓的生存故事。主人公虾球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没有见过自己父亲，因为父亲在他出生前就去美国金山，做起了“猪仔”。“猪仔”这个污名，正是名副其实地反映了国家在二战后，人们为了生存为了钱跑去外国充当苦力的悲惨命运。“猪仔”，像猪一样的壮劳力，然后过着猪一样的生活。外面的世界精彩吗？外面的世界似乎更无奈。 中国劳工在国外，被剥削，被抽打，被像牲口一样对待——然而，那个时代潮里，人们仍然跃跃欲试，只因为20世纪50年代前夕，新中国尚未成立，国内环境经济一片空白，安康富庶的生活无迹可寻。小虾球生活的家庭就是当时香港社会的缩影：小虾球自幼就要摆地摊贴补家用。后来认识了盲流，一度沦落，打架约炮、被人利用，违纪犯法……苦苦挣扎的一个流浪少年，泯灭了自己，也消磨了时代，几经辗转，颠沛的际遇，可庆的是，在遍尝了生活的艰苦后也得到了生活的眷顾，最终完成了自我的救赎——而这一切，因为时代的曙光，革命精神与他灵魂底色的良善一拍即合，小虾球带着一身的污泥，成了东江游击区一名光荣的游击队战士，从此一心为民，一心报国，开始了甘愿奉献的戎马生涯。  连环画描绘的是那个时代的香港。二战后的城市、家园，在不尽如人意的大背景也同样不急尽如人意的个体境遇中，小虾球就这样完成了自己的蜕变和成长。 关山月的笔触，线条利落，画面充实，黑白画的形象特点，彰显了不可替代的纯粹。他刻画人物用笔平简却内涵丰富，人物的一颦一笑，在一个色彩非黑即白的世界里，演绎出生活的万千色彩。他的画面写实，风格纯朴，不带有任何修饰，是一种简简单单的白描，用故事说故事，故事就是故事本身，绝不高谈阔论，也不强势洗脑。他的小人画，“小”、“白”、“易”，然而，看完整个作品，觉得着实“非小”、“非白”、“非易”。 然而，这样一部好作品，为何当时无人问津，难以出版呢？  关老创作的虾球故事，反映的是当时国家百废待兴、一片混乱、狼藉和贫苦的真实情况，包括那时大批民众被迫出国做苦工，更是从一个侧面展现了当时难以启齿的国力低下，百姓的无奈。这正如医生掀开了一个伤痕累累之人的伤疤，所有的悲惨和疼痛，都在关山月的笔下袒露出来。其实，这正是一个文艺工作者的社会良心，艺术是真实的。真实是艺术的基础，艺术创作“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关山月正是用写实的真实，呈现了当时社会的真实，而这背后，其实是创作者的眼泪，因为面对社会凋敝无法麻醉的痛苦，才激发了画家一颗悲悯的心，一颗爱国的心，一颗忧国忧民、疼惜家国、疼惜同胞的心。而就在创作之际，赶上不久新中国成立，需要全社会打起精神，自信地唱起来跳起来，努力地挥洒汗水加油干，在需要鼓舞士气的举国欢庆和庆祝革命胜利背景下，真实描绘曾经苦难的连环画作品显然不合时宜。当时不被出版，也就可以明白了。  因为，当时，举国需要的是赞歌。 而关山月的作品，只能成为自己的挽歌了。 终究，是时代变迁使然。终究，艺术要服务于时代。 思想开放，务实客观是时代发展的必然。政治的胸怀在社会进步中越来越宽阔，审美的格局也在文化的提升下越来越包容，时代走到今天，对艺术越来越尊重，对真实越来越推崇，社会大众对实事求是奉若神明，心生向往，顶礼膜拜。只要是真实的，就是可贵的。只要是真实的，就值得敬仰。历史的闷锁解开，尘年的密箱解封，一切该禁的解禁了，一切不可能的可能了。我们真切地看到了：艺术市场如今的自由。艺术家如今的尊严。  2012年，关山月的连环画作品拍卖得了 3920万的高价。这是值得欣慰的，因为这本身是真实的。曾经在漫长的过往，在战乱纷飞中，多少艺术家超越了当时的时代。因为其超越，而有了先知先觉却水土不服的结局。而今天，艺术家为时代立此存证，时代投桃报李，对艺术家打造殿堂。今天艺术家可以笔底风卷云捉，尽可以说真话，画真画，流露真情。因为，一切高贵大不过真实。 处江湖之远则苦其民，居庙堂之上则忧其君。如果只有一支画笔，就肆意潇洒地写实描绘，歌颂高贵的真实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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