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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那久远的芦花往事

 心然的原香 2020-06-18

我的故乡在江汉平原腹地,那里有广袤的湖泊和一望无际的稻田。

一年里的大多数日子,大家辛辛苦苦侍弄田地,到了冬天,才算是歇下来。说是歇,只是不再去田地里忙碌,并不是真的坐下来歇着。土地上的人,有做不完的事情。闲下来时,就做手工活,比如扎苕帚,织蓑衣,编芦席。


一年里最冷的时节来到,湖泊里的芦苇也就成熟了。湖区附近的村子,男人们组织起来,带上铺盖和干粮,划着用桐油漆得发亮的小木船,结伴去砍芦苇。

芦苇有很多种用途。芦花做棉袄鼓鼓囊囊穿起来不暖和,做枕头却特别柔软。贫穷的年代,可以把芦苇捣碎了糊墙。那些民间艺人们,心灵手巧,可以用芦苇杆做很多小工艺品。我的故乡人,砍芦苇,主要是编芦席。

大家白天辛苦一天,晚上,就在船舱里靠着铺盖打盹。月色加夜露,一船朦胧。突然,空旷寂寥之中,传来几声鸟鸣,继而是野鸭野鸡扑腾,野兔野猫嚎叫。人们偷偷摸上岸,把野猫兔子撵得“唰唰”乱窜,趁它们慌不择路时逮住,带回家打牙祭。

这是五六十年代的生活场景,我没有亲眼见过,听人们说起时,总联想起《春江花月夜》里的句子: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是霰。水的流动把大自然的气息冲淡,月色的铺展把大自然的颜色过滤,动物们偶尔闹出点动静,天地之间呈现宇宙洪荒之美。

砍过的芦苇荡,一片狼籍。这时,就有母亲带着孩子来捡芦根。拖拉机在前面跑一圈,根块如春耕犁田的泥鳅一般翻出土外,如各种动物的头颅。捡回去晒干,虽没有劈柴那样熬火,但比茅草稻草经烧。年来了,炒炒米,搨豆皮,打糍粑篜糯米,熬麻糖,都是费火的事。

芦苇一船一船划上岸,堆在禾场,大人们回去休息,孩子们乐翻天。他们在芦苇里找野篙芭。找到了,冷不丁往伙伴头上一敲,黑色的粉末溅得满头满脸,像黑脸包公,大家笑得腿肚抽筋。也或者拿回去,埋在热灶灰里,熟了拿出来吃,味道很不错,只是满嘴如喝墨。找不到野篙芭的,只得捡几枝芦苇,在月光融融的禾场上你追我赶,芦花飘飘洒洒,仿佛下起了雪。

砍回来的芦苇,给孩子们带来快乐,也平添苦恼。晚上,大人们就着油灯编芦席,孩子们当然得坐在旁边当下手。

摇曳的煤油灯下,父亲手拿木槌,把开肠破肚的芦苇放在木墩上一遍又一遍地捶打,让圆筒似的芦苇变成柔软扁平的篾片。冬夜,寒风仿佛长着嘴,专咬人露在外面的手脚。父亲捶好的篾片,孩子拾起来,用手刷掉篾片上的苇叶。母亲席地而坐,一根根纤巧的篾片在她伤痕累累的手中上下翻飞,织好的芦席经纬分明,正面橙黄光滑,反面洁白如雪,似一件工艺品。

比起黄篾编织的篾席 ,芦席便宜得多,原因就在于原材料。芦苇片很硬,伤人。孩子小,稍不留神,划破手指,鲜血直流。没有创可贴,妈妈又心疼又气急,一巴掌甩在头上,你怎么不听话,把手割成这样?奶奶走过来,说有个“祖传秘方”:刨点儿土盖住伤口。

在农村,芦席的用途很多。家里的粮食收回来了,用芦席在板仓和黄桶上围成一个小粮仓,专门囤放粮食。粮店里囤放粮食,也要用芦席做围。夏天铺在床上,秋天当晒席,晒萝卜晒豆皮晒阴米。它还有用途。有的人家实在困难,把家里的鼓皮拆了,换钱用。也或者嫁女儿接媳妇,把鼓皮拆下来挪作它用。然后,钉上芦席。

附近有一所中学,教师们住房紧张,用芦席把房间隔开,两面用报纸糊上,一边住女教师,另一边住男教师。有天,一位女教师在房间洗澡,一位男教师听见水声哗哗,忍耐不住地站在木凳上偷窥 。他踮起脚尖,伸长头颈,不料凳子一歪,扑通一声,和着芦席一起摔倒。女教师大声尖叫,男教师落荒而逃 ,最后还被判了刑。

古希腊时候,有个叫芙丽涅的人体模特,据说是雅典城最美的女人。因为“亵渎神灵”,芙丽涅被送上了法庭,面对她的将是死刑判决。关键时刻,辩护人希佩里德斯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她褪去了衣袍,并对在场的所有市民陪审团成员说:“你们忍心让这样美的乳房消失吗?”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肉体之美和精神之美的双重感召下,雅典法庭最终宣判芙丽涅无罪。

两个故事虽然捏不到一起,但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个相似点,不能说。男教师的行为,肯定不对。一个年轻男子,隔着一堵形同虚设的芦席墙,听着女人窸窸窣窣洗澡的水声,一切似乎又情有可原。我只是觉得,他理应受到谴责,而不是为此身败名裂,身陷牢狱。柳下惠坐怀不乱,即使是真的,也只是个案。而这样的男人,并不可爱。

关于作者:爱故乡。爱大自然。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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