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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稻花应秀色

 心然的原香 2020-06-18

心然简介:陈艳萍,湖北天门人,现居武汉。从生命的原香出发,与美同行,抒写生活,乡愁,诗情以及远方。

如果我说一朵花美, 大家都会赞同。如果我说一棵稻花很美,大家就不一定认同。还会在心里想,它根本不是花。

远古时候,水稻是植物,长在野地里,自生自灭。人们发现它能吃,能饱肚子,吃了有劲儿。起初生着嚼,发明火之后煮着吃。后来,它有了一个名字叫粮食。

是植物,就一定有花。大家想起花的时候,很容易局限,以为桃花梨花海棠花那般色彩鲜艳才叫花。其实狗尾巴也是花,稻花更是花。

稻花之所以不被人看作花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实用性。没有好看的花形,没有打眼的色泽,又被叫作粮食,被物化了。

江汉平原的稻谷,开花时节,田野里清香四溢,绿满整个天。

年刚过没多久,燕子快要回来。选一个日子,爷爷扛起犁耙,牵着牛,来到自家最肥沃的一块田里,翻土耘整,均匀地撒上谷种。乍暖还寒时节,刚出生的小宝宝怕冷,再给它盖上一块塑料薄膜。

谷种在温暖的塑料房子里长得很快,先是生发出颗颗谷芽,再来两头用力。根部向土里掘进,让自己扎下根来。头部向上冲,追随着阳光。

月余后,秧苗培育好。把它扯起来,移栽进大田。此时,大地回春,日暖生烟,稻田里全是光,印着天,印着云,印着人影,印着田埂上生长的野草。

好风好水的浸润,阳光雨露的滋养,秧苗长得很快。爷爷扛着铁锹,去田间地头护理。他常常说,站在田埂上,看着庄稼,听得见“唰唰”拔节的声音。

我们上学放学,是奔跑着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风景,是清幽幽的稻田。日后,我离开故乡,离开田野,脑海里那关于绿色的畅想,全来自于田野里绿茵茵的秧苗。

初夏,秧苗抽穗扬花了。通常先从主轴开始,其次是上部的枝梗,再从上至下各枝梗依次开花。花开得很快,叶鞘抽出后的当天,就有部分小穗开花,二至三天达到盛花期,以后逐渐减少。稻花盛开时,没有花瓣。乳白色,发散淡淡清香。

整个开花时段持续大约一周,要小心呵护,事关收获。忌高温,得排干地里的水,让它干爽清洁。花期过后,再加紧灌溉,以促进谷粒孕育。再长大些,颗颗谷粒如稚嫩的婴儿,很容易遭虫害。蛙声聒噪起来,它们是稻田里的医生,赶来治疗虫病。

夏季最炎热的时节来临,田野成了一片稻海。水稻将熟未熟,晚间和清晨的田间地头,颗颗露水伏在青黄的稻谷身上,那是造物主对粮食最妥帖的眷爱。蜻蜓盈盈飞来,歇在稻尖上,用细刺一样的嘴吸取稻谷的清香养分。蚂蚱在地头穿梭,玩耍,得躲避张着大嘴的青蛙。

扎在稻穗中长大的,有一种稗草。它形似稻谷,也有穗子,但穗子是绿色的。孩子们最喜欢玩稗草,用它的穗子做胡子,装老爷爷。也或者用两根稗草,绞在一起,猛地一拉,发出“咯咕咯咕”的声音,如同布谷鸟飞来一般。

当一棵棵稻花变成一粒粒饱满的粮食时,稻梗的腰弯了,越弯越表示收成好。爷爷每天去稻田边走走看看,他伸出手去,摘一颗稻米,拧一拧,放在嘴巴里嚼。还有几天收获,米粒的饱满度,收成如何,一嚼之中,大抵是有数的。

割稻的日子,必须是晴天。天刚露鱼肚白,家里的劳动力全体出动,镰刀霍霍,奔向稻田,赶在上午之前,割倒田里的稻谷晒着。到了下午再全家出动,把它们从地里收回。

搂抱和捆扎的过程中,总会遗留些稻穗。小时候,经常和伙伴们去田野里捡稻穗。这个时候不分彼此,只要是收割后的稻田,都可以捡。孩子贪玩,一边捡一边追赶落荒的蚂蚱。真没想到,现在的蚂蚱比猪肉贵很多倍。

收割后的稻谷,露着一截稻桩,挺立着。没有穿鞋,踩在上面,脚板心又痒又疼,不是滋味。

“近水楼台先得月”。农民离土地最近,离稻谷最近,理所当然就该享受最好的米饭。

刚刚碾出来的米,叫“新米”。

奶奶煮饭,我在灶口把一个个稻草拧成的草卷往里塞。有时没衔接好,火熄了,拿起吹火筒,对着火苗吹,火“嘭”的一声炸开来。

吹火筒,叫得好听,其实是一截细竹竿。若干年后想起来,觉得危险。如若当初,拿吹火筒对着火苗,不是吹,而是吸,那不得烧坏喉咙?不禁,心惊胆颤起来,庆幸自己是吹,而不是吸。

这米饭,米和水的比例恰到好处,火候和动作天衣无缝。灶里的火熄灭,不代表饭已熟,还得就着余烬慢慢熄,慢慢润。奶奶说,时间到了,才能揭开锅盖。

饭香醇厚,沿锅一圈薄如蝉翼的边,迷你超短裙一般好看。喜欢这层米翼,得轻轻拿。手重了,拿不起。放在嘴里,入口即化,滋味很短暂。

新米饭,绵软香糯,白饭可以吃两三碗。而锅底,还有一块焦黄的锅巴。那些年,哪里知道什么蛋糕饼干,有一块锅巴在手,就是美食。天天守在奶奶身后,盯着她铲,捏成坨。

我在稻子一茬一茬的收获中成长,懂得农民的不易。不能浪费粮食的理念,在心底根深蒂固地生长。后来,离开故乡。这片稻花,这缕稻香,成了故乡的原风景,生命的原香。

一年夏季,正是稻花香浓时,我回到故乡。正值午后,田野里金黄一片,再被敷上一层阳光,成了大自然涂鸦的一幅最美油画。我一边欣赏,一边嗅吸。有风,稻子在欢笑,前俯后仰,翻起一片片黄绿色的浪花。那清香,浓浓淡淡,通过鼻息,进入肺腑,装满心房。

古人曾经写过:“千里稻花应秀色,五更桐叶最佳音。”这是说 ,稻花盛开时,秀色一片,值得一看。不过,这只是写写。古往今来,稻花,真没有人拿它当风景。它是乡村的标志,是农民的专属。提起它,就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辛。

城乡差别,城市户口和农业户口对立,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农民生活在土地上,不是农民拥有土地,而是土地拥有农民,苦不堪言。城市人吃着农民种出的果实,却鄙视他们是乡里人。农村人自己,也自惭形秽,人人巴不得挣脱农民身份走向城市。

人没有尊严,粮食何来尊严。连带着稻花的美,也一并被压抑,和农民一样,不能扬眉吐气。

解铃还须系铃人。重视稻花的美,要从城市人开始倡导。很多城市人,吃着粮食,却不知道稻花的样子。总说要孩子们节约粮食,他们没见过,和粮食之间没有建立起深厚的感情,怎么去爱它?不爱,又怎能惜它?

这种隔膜,在渐渐打破。随着城市人对于生态旅游的需要,现在,稻花真的成了风景。有的地方,有了水稻文化,被纳入当地的旅游资源。原来的田埂,修成栈道和木屋。人们在稻田边散步休闲,随手触摸稻谷,随处闻着稻香,随眼看着起伏的稻浪。

听说,还可以参与种植。这倡议好。从小处看,种田,农民当作生存的工作,很乏味。城市人疏于劳动,偶然来到田间地头参与种植,觉得新奇好玩,反而是乐趣。从大处看,打破的是城乡藩篱,宣扬的是农耕文化。

稻花的美被发掘,未来,可以畅想:城市人想去乡村生活,乡村人舍不得离开故土。故乡的概念,会被重新解读。人们再也不会为了所谓的“天堂”,失去自己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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