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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鼓应先生:大道与逍遥(全文版 下)

 乐道子真 2020-06-18



我们现在就讲到《逍遥游》跟《齐物论》。齐物的精神是什么?平等。它的重心是什么?主旨是什么?主题是什么?“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 庄子,《庄子·齐物论》。]这就是齐物精神。每一个人都有他的职能特性,都有他的特点,都有他的长处,都有他可取的地方。“然”是事实的存在,“可”是价值判断,可取之处。每一个人要学会尊重别人,相互蕴含,用《齐物论》瞿鹊子和长梧子的对话,我把它用四个字表达:相尊相蕴。 

老子最重要的命题跟庄子最重要的命题,我把这两个合起来说几句话。“道法自然”是什么?《老子》第二十五章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简单地说,人法地的厚重,法天的高远,法道的自由性,自发性,自为性,或者加上自在性,佛道两家讲自在。道法自然,意思就是道遵循着各物的核心而活动而运行。每个人都有他不同的生成结构,不同的内涵,都是要依照自己的各种条件,尊重自己的条件来发展,不要处处尴尬。所以道法自然,道有一种精神,这个精神就是体现他的自主性,自为性,自在性,自发性。所以到道的王国是一个自由王国,但是道是具有普遍性的,各物有他的特殊性。道法自然,这个自然是有特殊性的,它的成长有它的合理性,它的发源有它的独特性,这是齐物精神。我不能说我是老大,我的航空母舰就可以在你周围晃来晃去。如果反过来我在你那里晃两下行不行?不行。那就是自我中心。所以《齐物论》有一个故事非常好:“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诡谲怪,道通为一。”用白话文来翻译,事物都是千差万别的,但是道的世界都可以相互汇通。因此恢诡谲怪是各物的独特性、殊异性,“道”是共性。每一个人都有它的独特性,这样会不会相互冲突?所以计划在一个更宽广的像我们这样的团体,庄子和老子一样要处理群体关系。

很多人说道家只讲个体,道家只管自己,很自由,道家反伦理。是不是反伦理,待会儿我讲。道家跟儒家一样也讲“仁”,讲慈爱,讲信用,讲忠信。所以有太多的东西,是讲个体和群体的关系,所谓群级关系,就像严复讲《逍遥游》,要从群级关系讲逍遥,要有一种责任心和自由。所以在群级关系里面,尊重个体的殊异性,但是在群体里,在社会,在宇宙,大家还是相互尊重,更重要的是要相互汇通,道通为一,所以通和很重要。我们整个地球村要进行对话,同通非常重要。中国人都有一种精神,这个精神就是我们了解地球上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国家,都有他的独特的文化形态,独特的生活方式,我们要去尊重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的文化形态,不同的道德规范。不是说只有你的一种模式是最好的模式,这就是齐物的精神,道统为一。

一方面来说特殊性,就地球村来说不同的国家、民族不是一个整体,可以说是一个个个体,不能够用一致性把所有的都套在这个模式里面。所以我觉得“恢恑憰怪,道通为一”这种精神跟老子“道法自然”是一致的。这种精神,我觉得非常值得我们作为一种东方文化跟西方进行对话的时候运用,当然首先一方面是我们非常欣赏和肯定西方的学问,西方的知识,我们不能存在轻蔑,但同样自己也要寻根,刚刚说的也要有本根性,立成性,宏观整全地看问题,不能只看局部。一方面肯定每一个局部,另外再宏观来看待。还有就是创生性,特别是庄子,看到这个世界都是道创造的世界,这个世界用庄子的话讲像一个艺术品一样,庄子有一句话:“刻雕众形而不为巧。”万世万物是如此美妙,如此的神奇,如此的美好,天地有大美,到了庄子,即有艺术的特性,所以那种美感意识的阐发跟庄子有很大的关系。

最后一个道含有一种境界性,提升我们的精神境界。所以我们希望道的理想,道的世界作为我们的齐物精神,推广到宇宙世界,我们对地球生命要保护。我用《齐物论》的一个故事做结束。《齐物论》有一段寓言,我想大家都知道的故事,一个是鲁侯养鸟,一个是混沌之死。鲁国有一只奇特的鸟,鲁侯把它迎接过来,在太庙里面给它喝酒,给它奏乐,给它宰牛羊,它不敢喝一口酒,吃一块肉,三天就死了。混沌之死也是一样的意思。所以有的时候很美好的东西要给人家,你要考虑是不是适合。我看到阿拉伯的妇女,她的丈夫、子女的尸体都堆在旁边,布什说要给我们自由、民主。虽然自由是我们希望的,但是他给我们的不是自由,而是恐惧和死亡,这就是鲁侯养鸟,混沌之死。

最后我说《齐物论》,啮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你知道万物有共同标准吗?我不知道。你知道你所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万物有没有共同标准?我不知道。所以一问三不知,这个典故就从这里来。这个寓言非常精彩。庄子讲如何打破族群制为中心,如何多变思考。《庄子》这本书能够用不同的学派进行对话。严复引进自由民主,也跟老庄文化也有很大的关系。我喜欢的尼采跟庄子,都从生命的角度讴歌生命,尼采说世界如一奏华演,开展在我的面前。在各种宗教里面,我虽然不是佛教徒,道教徒,我也没有不同宗教的信仰,可是我会尊重不同的宗教。

到了印度我有了很深很深的感慨,我感觉宗教渗透到整个民族,成为他的生活方式,而且成为的不止是他的生活方式,而是深入到国民的心灵深处,但是坦白说我无法欣赏或者是信仰印度教,那样等级分明的四个阶级,下层阶级是非常凄惨的。我去了才知道佛教被排斥出去。假如释迦摩尼生在耶路撒冷,他肯定会被钉死在十字架,因为就他提出的众生平等来说,比耶稣更具有革命性,更具有颠覆性,但是他的众生平等因此能够跟庄子的齐物精神汇通。

陈鼓应

陈鼓应,享誉国际的道家文化学者。1935年出生于福建长汀,1949年随父母赴台,1956-1963年先后就读于台湾大学哲学系及哲学研究所,师从著名哲学家方东美、殷海光。1979年离台赴美,任美国加州大学柏克莱校区研究员,1984年到北京大学任职。1997年,台湾大学为其平反,他再次回到台大任教,直至退休。退休后亦在台大哲学系及文化大学兼课。2003年起于“国立”高雄师范大学经学研究所主讲《道家思想研究》科目。2010年起,受聘为北京大学哲学系“人文讲座教授”。

(横山书院据讲座录音整理,独家版权,转载务必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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