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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成海
闲来无事，在朋友圈大家总会提及过去的许多往事，那天有人突然说到了老家讨吃子们的一些逸事，我于是也就搜肠刮肚地在脑海里翻腾起来，可不，一些久已模糊的东西还是能渐渐清晰起来，我仔细盘点了一下，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经常出现在我们村里的讨吃子大约也就这些人吧？有武二元、三延猴、疯娥哦儿和二堂一家、马彪等，此外，我们村的二爱成也经常外出乞讨。
武二元不知是哪个村人 ，个子不高，身上衣服还算穿得整洁、干净、完好，经常把眼睛眨得飞快，说话声音不高，但语速很急，走起路来一个膀子高一个膀子低，前倾着身子一倒一倒的，像风一样快速移动。
他的智力应该没有问题，说的话也很伶俐乖巧，所以一般不招人讨厌。他的乞讨不同于一般乞丐，一般乞丐都是讨要一些面粉或饭食，给了就走，他是到人们家直接吃饭，但从不吃饱，少吃上一点就又快速赶往下一家再吃，一直到吃饱为止。
当时村里的一些小孩子发猴，有时见到武二元就跟在人家背后，嘻嘻哈哈地学人家走路，一般情况下人家也不理你，有时生气了就突然站住了，掉转头，口里念念有词地嘟囔着骂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脏话，且面带怒色地逼视着，当孩子们还不停止对人家的羞辱，他就举起手做出要打的姿势，或弯下腰拾取石头，这时孩子们才一哄而散了。
武二元曾经有一件逸事至今还在我们老家一带流传，据说那是上世纪1973年的夏天，他跑到王套沟、马坊沟等几个村子宣扬说，他的老舅舅在集宁肉厂当厂长，要招年轻女工人，只要体检合格，三天就能转成正式工人，且能把肉场加工肉之后剩下的碎肉归个人所有，一些农村姑娘听了之后，很是羡慕，纷纷到他那里报名，最后居然聚集了七八个大姑娘，然后武二元把这些姑娘们领到了三盖脑包的山洞里头，让姑娘们脱了衣服，说他要亲自给她们体检身体，不合格的不录用，这时这些姑娘们才大梦初醒，知道上当受骗了……
三延猴是大高个，满身的衣服褴褴褛褛 ，没有一点完好，冬天棉袄棉裤的棉花都外露着，头发至少有半尺长，乱纷纷地把整个脑袋覆盖着，面部除了能看清两只眼睛外都是污垢。
他背着一条黑得发亮的面口袋，胳膊下夹着一根木棍，他乞讨从不开口，直接就站到人们家的窗台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家里看，直到人们挖上一点莜面给他倒入口袋，然后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据说现在这老汉还活着，已经八十多岁了，现在集宁附近的一个幸福院生活着，生活远比当时强了许多，不知是否属实？
疯娥娥儿和二堂是一家， 二堂的智商应该问题不是太大，但疯娥娥儿是个十足的疯子，他们还有两个女儿，养了一头毛驴。每次外出乞讨都是倾巢而出，二堂牵着毛驴，娥娥儿和两个女儿骑着毛驴，到了一个村子，把毛驴往有草的地方一固定，让驴自己吃草，他们就进村讨要。
疯娥娥儿蓬头垢面，面目甚寝，有时头上扎一块绿色的头巾，有时啥也没有，感觉满是柴草，耳朵上面戴了好几个铁环，胳膊腕子也是一串铁丝圈子，走起路来稀里哗啦只响。二堂的衣服同样破破烂烂，两个孩子也是脏不堪言。
他们每到村里落脚乞讨，孩子们见了出于好奇，同样要尾随人家，甚至对人家进行挑衅，经常惹得娥娥儿气急败坏，反身就追着孩子们连骂带打，次数多了，当人家再次“大驾光临” 时，孩子们再也不敢挑逗人家了。
据说他们一家白天沿村讨要，晚上，在冬天多落脚于各个村里的饲养院 ；夏天，或住宿于村里的破房圐圙里，或暂居于村里的碾房等地……
马彪是我们那里大九号人氏，长得魁梧结实，一表人材，可以说是个子有个子，模样有模样， 年轻的时候据说是包钢工人，从事的是人人羡慕的职业，有妻子和儿女，一家其乐融融。后来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就神经了，被厂里退回到村里，看看以后的日子没法过了，妻子就带着孩子一走了之。从此他就沦落为了一个乞丐。
神经后的马彪的模样基本和三延猴类似，蓬头垢面，胡须满脸，一年四季几乎都是穿着一身破烂的黑色棉衣，腰上系一根麻绳，罗圈着腿，佝偻着腰，就在周围的村子乞讨谋生。
但马彪大约是受到的刺激太严重了，整个人都愣了，谁惹恼了真敢和你拼命，所以无论到了那个村里，不但没有小孩敢在他附近活动 ，而且听说他来了就远远地躲藏起来了，甚至人们家的小孩哭闹着哄不住，往往拿出他的名号来吓唬最为有效，正在小孩哭闹起劲的时候，大人说：“看！马彪来了。”小孩一下子就会鸦雀无声下来。
二爱成是我们村人， 据说他的祖辈人家也不错，到了他父亲这一辈有点不争气，家道衰落，不过也正好，因此在后来被结结实实划入贫农成分，成为了新社会根正苗红的人，处处享受着党的阳光与温暖，可无奈村里人不承认这一点，他有如此好的成分和机遇，结果居然他们弟兄二人找不到老婆，最后他找了一个身患残疾几乎无法自由行动还是个哑巴的女人，之后生了好几个孩子，家庭生活很是窘迫，但好在那个时候是大集体，他家的日子尽管不如别人家，但也差不了多少，没粮食有集体的粮仓，没烧火柴有集体的柴垛，而他也干着集体最轻的农活，看看场面，大喇叭里喊喊人们出工。后来到了农村包产到户，他家的生活就一下子到了“水深火热”之中，入不敷出，这固然和他家缺乏劳动力有关，但更和他的懒散相关。最后没办法也经常外出或在村里要饭度日。
他家有四五个姑娘，一个男孩， 妻子不但身有残疾，智力上也有问题，家里的日常活儿也无法完成，孩子们穿得破烂不堪，再加上他的懒散不上进，日子可想而知，别人家的孩子到了入学年龄差不多都要读几天书，他家的孩子几乎很少享受这一条件，记忆中他家的二女子也曾和我们一块读过书，大约是因为家庭之故，经常被其他孩子欺负，哭着回家的时候很多。多少年过去了，据说现在他家孩子的现状也很一般。
他家原来在村里后街的一个低矮的土坯屋居住，后来倒塌无法栖身，又搬到南街别人抛弃了的一口窑洞，一般人家都有家有院，贫困而不失生机，而他家从来没有院墙，家里也像地洞一般，我们玩耍的时候从来不敢进他们家。
二爱成其实人长得不错，至少一米七五的个头，身材结实魁梧，嘴皮子也很溜，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尤其吹起牛来的想象力瑰丽奇特，无人能比，他曾经和村里人吹牛说，他年轻的时候风光无限，一次受邀参加万国会，是坐飞机去的，飞机飞到天上，他从窗户伸出手一摸，天涩啦啦的，蹭得手都疼，去了开会地点，人家用山鱼子招待他们，山鱼子太筋道了，他的一颗牙差点被拽了下来。他还经常向村里人炫耀说，他的侄儿子是国务院院长，他生活如果实在过不下去，就想去北京投奔他的侄子。他本来是我们村土生土长的人，他们家的历史几乎所有的人都清楚，面对他的这种吹牛，很多人理也不理，至多报以一笑，也有的人听得不耐烦就会反唇相讥，他就会红着脖子，青筋暴突地和人家辩驳一番……
二爱成在村里乞讨，从来不像其他乞丐，人们给多少是多少，他给人们规定数量，要一碗莜面不能给半碗，否则他就会贬损你甚至骂你，一般人家看在同村乡里乡亲的份上，当然也尽力满足他的要求，毕竟人不亲土也亲了吧。
每到腊月和正月是他的乞讨旺季，他每天挑着担子，沿家沿户要肉、粉、馍馍、油饼、油糕等熟食。那时，我们在街上玩耍，经常见他挑着从邻村讨回的两筐子熟食，颤悠着回到家里，我们看得都眼红……
多少年过去了，现在偶尔回村说起他来，一问询村人， 大多数也不太了解他家的境况，但有一些人说，他老两口前好多年就已经在二女儿家去世了。他的大女儿还在我们村，已经年近六十，人家过得也是一团糟。其他几个女儿由于出嫁到外地几乎再未回过村里，人们也不太了解她们的现状。据说他家的儿子二犇犇尽管貌不惊人，但最为出息，吃苦耐劳，诚实肯干，现在尽管已经是四十来岁的人了，但仍单身一人在包头打工。唉！人不管穷富，没有一个好的家长，孩子们也跟着受牵连啊！
写完此文，掩面悲叹，心中总有一种隐隐的难受。凭心而问，我写此文没有一点揶揄这些可怜人的意思，因为对弱者同情才能彰显社会的良心，对他们的嘲讽只能显示社会的野蛮和愚蠢。上文的内容只是根据他们留在我记忆中的形象如实叙说，既对他们的遭遇深表同情，也对他们自身存在的毛病深感遗憾。唉！我想如果他们活到现在，有当下的政策，也许他们的情况会更好一点，可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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