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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成海 || 姥姥

 新用户06868399 2020-06-24



●王成海

每每看到现在的小孩依偎在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身边撒娇时,我就莫名地从心底升腾起一股无限的羡慕之情,有时会注视这种场景许久许久,目光不忍离开……

说实话,世界上的许多东西都是因为缺少所以才显得珍贵进而让人羡慕。于我而言,爷爷、奶奶只是一个概念而已,因为在我出生之前他们就早已经不在了人间,也没有留下身前的一张照片,所以在我的记忆中从来就不知道爷爷、奶奶的长相是怎样的,只是从父母的嘴里偶尔听到:你奶奶和你二姑一样,你爷爷和你大姑相似,可我最终也不知道爷爷和奶奶是怎样的模样。姥姥、姥爷对我其实也是个模糊的印象而已,因为我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姥姥和姥爷,大约是由于自己一来太小,二来见他们的次数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所以姥姥和姥爷也只是给我留下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记忆而已。


姥姥家距我们现在的村子大概也就二百里左右, 现在交通发达了,可能在一般人眼里这确实也不是个距离。可在几十年前那可真是个遥不可及的路程,尤其姥姥家所住的村子非常偏僻,远没有我们村交通方便,我们村至少那时在村边就有一条沙土修建的国道,距村东八九里的地方就有一个小火车站。而去姥姥家必须坐火车到土牧尔台下车,然后向西北再走几十里的山间小路才可到达,沿途村庄稀少,不是黑压压的山头就是满目萧瑟的荒草,在过去经常有狼出没的情况下,一般一个人万万不敢于此独行。所以母亲很少回姥姥家,即使回一次要么得父亲去送,要么提前写信和三舅约定好时间,让三舅赶着马车到车站去接。

姥姥育有三子四女(二舅在十多岁的时候就中途夭折了),母亲是家中的老小,后来一个个长大成家自立,除了母亲外,其他舅舅姨姨们不是在本村就是在房前檐后的邻村生活,母亲是姥姥嫁得最远的女儿。 
由于家穷、交通不方便、路途遥远等诸多因素的限制,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只是曾经领着哥哥回过三两次。大概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母亲经常给我们讲姥姥家的旧事以寄托对姥姥、姥爷等亲人的思念。母亲思念自己的父母,姥姥、姥爷何尝不想念自己远嫁的女儿。

那一年,大概我也就是五六岁的时候,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姥姥终于来我们家了。 在我模糊的记忆中,那时姥姥应该是六十多岁的样子,头上围一块驼色的方块头巾,打扮成了那种本地人称为秃老板的样式,穿一身黑色的夹衣,上衣是那种老式大襟模样的,缀了一排人工绾成的口子,至少有十多个,从衣服底部一直扣到肩膀处,下身也是那种很宽大的裤子,但脚腕处用黑布子缠得紧紧的,像打了绑带,脚就是那种“三寸金莲”式的,套了一双布帮布底的鞋子,整个鞋子没有三寸长,前面尖尖的,后面几乎是个圆形状的窝窝,就像一个鸟巢。由于受到这种被残酷折磨已经严重畸形的脚的限制,姥姥走起路来总是颠着小步,颤巍巍的。
那次姥姥好像在我们家住了很长时间,父母每天参加大集体的劳动,姥姥就在家里一边给我们全家人做饭 ,一边照料我和弟弟。那时天气已经暖和了,白天不到做饭的时候,姥姥很少在家里呆着,每天在房檐下坐着个烧火板凳不是替母亲拆一些烂衣服,把那大大小小的破布子捋展了当铺衬,就是替母亲做一些其它针线活儿,缝缝这补补那。为了不让我离开她的视野,总是不停地指挥着我干活儿……

“亲格儿,给姥姥舀瓢水喷喷铺衬……”
“亲格儿,给姥姥寻寻线蛋蛋个……” 
“亲格儿,看看猪圈的猪咋啦叫喝个没完……” 
“亲格儿,羊圈里的鸡叫了,看看下了几颗鸡蛋……” 
“亲格儿,给姥姥抓把救火柴去……” 
“亲格儿,给姥姥撮点烧火炭圪……”
……

总之,我让姥姥指挥得晕头转向,想出大门外和小伙伴们玩耍的时间都很少,有时候我在姥姥不留意间也会跑出大门,姥姥一看我不在她眼前了,于是拉开嗓子喊:“二孩——二孩——,你个灰猴跑哪里去了?看我回来不告你妈的……”

被姥姥不停地喊着,大多时间我听到后,都会及时回应,有时也感觉烦躁,明明听到了姥姥在喊我,我就故意不理她,姥姥喊过几声后,见我既没有回来也不答应,就颠着小脚急匆匆从院里赶了出来,见我和小伙伴们就在大门外的附近玩耍,才放下心来,站在大门口本着个脸唠叨起来:“兔小子!咋啦喊了你半天不答应?等你妈老子回来了,我非给你国弟贴杠子(说坏话)不可,看叫捏拿笤帚疙瘩咋打你这个灰猴呀……”见我对着她嬉皮笑脸,姥姥提高嗓门安顿一声:“别往远处跑!千万不要下井掏雀啊!”然后就颠着小脚回去了。


有一次,我和几个小伙伴在大门外的水井里掏鸟蛋,我负责下井掏,其它几个小伙伴趴在井口接应,我叉着腿踩着井筒的石缝,正找见一窝麻雀,用蘸着水的棍子拧得起劲,就听见姥姥喊我的声音:“二孩子,你这个灰猴,又去哪里了?”趴在井口的三全告诉我:“你姥姥又寻你了,你快点上来哇,不了又挨骂呀!”我告诉他别做声,这窝雀蛋马上就掏出来了。就在我手慌脚乱地做最后努力的时候,就听见姥姥的声音越来越近:“二孩是不又下井掏雀个了?这个枪崩货,说不改,那天跌了井里淹死就不跳了……”小伙伴们没有说话,都匆匆忙忙从井台边站了起来,我感觉大事不好,丢下了马上到手的雀蛋,从井口窜了出来,一溜烟跑了,姥姥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颠着小脚气喘吁吁地追了我几步,看看追不上就站在那里比比划划骂了起来:“这个兔小子!你就没个害淘的了?咋就记住个下井掏雀了?你就不怕跌进去淹死?到那时我咋和你妈老子交代了?这次我是告定你了,你等着挨打吧……”说完把手里的树枝一扔,气愤愤地扭头走了……

果然,这次,父母劳动回来一进家门,姥姥就迫不及待地一五一十、底底帮帮地告起了我的“黑账”:“哎呀!你们快点好好管管你们的二小子哇,我一不注意他就下井掏雀个啦,那么深的井,他短处处的两条腿,出溜到井里咋抬呀?那可戳下天规了!我可负责不起,如果他就这样,我圪快点走呀!我可受不了这种惊吓……”姥姥的这一“黑账”果然凑效,我尽管没有挨父母的“混合双打”,但却经历了父母最吓人的一次“混合双骂”。先是母亲扑啧啧得一顿“刀劈斧砍”的训斥,接下来就是平日里非常惜子从来不大声呵斥我们的父亲恶狠狠的一顿狗血喷头的痛骂……

记得因为这次事件,我还被母亲“罢免”了一顿饭,母亲还威胁我,如果再下井掏雀儿,就永远别吃饭。有了这次经历,从此之后我再也不敢下井掏雀儿了。


姥姥家的人口多,姥姥年轻的时候每天就做十好几口人的饭,所以时间长了造就了姥姥高超的厨艺和做饭速度的迅速麻利,她来我们家的那段时日里,为父母没少减轻负担,每天喂猪喂鸡和我们全家人的饭,姥姥几乎全部包揽,姥姥用最简单的食材,给我们做着最可口的饭菜:今天玉米面饼饼,明天干山药面窝窝,后天莜面鱼鱼。就连酸萝卜姥姥都能切出最细的丝丝……

姥姥白天大多时间颠着小脚忙得不拾闲儿,偶尔闲暇的时候就会坐在炕上,两腿叠着,悄悄把自己的缠脚布一层一层解开,修剪自己严重变了形的那双小脚。我曾经亲眼看到过姥姥小脚的真面目。那是怎样的一双脚啊!颜色灰白,只有大脚趾似乎正常一点,其它四个严重萎缩的脚趾蜷缩在一起,以30度角的形式依傍在大脚趾后,脚面和脚掌抽搐在一块,几乎呈圆形隆起,看后简直让人触目惊心,甚至惊心动魄。这就是中国古代男人对美的追求,真是太恶心了,这种毫无人性的残忍做法,上千年来不知残害了多少妇女啊!

姥姥那次来我们家大概住了一个多月,之后又回到了三舅家,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姥姥。

姥姥是79岁时候去世的,那时姥爷已经走了9年。那年的腊月,姥姥病了,大概她已经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了,和三舅说:“
他四姑好几年没来了,我可想见见她了,你叫人写封信让她来看看妈哇!”三舅先是说,大腊月快过年呀家里都忙,等过了年再说哇。姥姥也就不再说啥了,后来姥姥的病一天天重了,再一次提起想见母亲的事情,三舅忙托人给母亲写了信。信发出去之后,姥姥每天坐在炕上的窗台下,两眼直直地望着窗外,一边用手绢擦着眼泪一边自言自语道:“咋啦他四姑还不来?这都几天了?”就这样姥姥每天瞅着窗外,盼望着自己远嫁的一直最牵挂的小女儿的到来,可最后也没有盼来……


大年刚过,我们家还没有接到三舅的信,就又接到了三舅拍来的电报:说姥姥大年刚过就去世了。父母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下,第二天就起身赶往姥姥家……

唉!至今母亲每每提起此事,我听了都泪流满面,尤其这三年来,我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病痛折磨,每次难受得痛不欲生时,就有想见到至亲的渴念,那种心情根本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所以我直到现在都能痛彻心扉地感受到姥姥临终时没能见到自己小女儿的那种绝望的伤痛和遗憾。我也能理解母亲好几年未见姥姥,而在姥姥的最后时刻也没能见上一面的伤心欲绝的悲伤。

所以最后我在这里奉劝举天下所有的人,人生一世,我们能够成为父子、母女、兄弟、姐妹、亲人、朋友等,这都不知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福分,在短短的一生中我们应该好好珍惜,因为一旦某一天突然失去了,就永远再也没有机会了,到那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说明】
本文插图和内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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