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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花】小脚姥姥

 昵称71028402 2020-07-31

01

我竟然一次也没有见过姥姥的背影。

姥姥活了83岁,是在一个冰冷的夜里走的。那个冬日的夜晚,是黑色的电波,把我和妈妈等人呼喊到姥姥身旁的。

清苦的姥姥,终于解脱了尘世的羁绊。尽管她身体好的出奇,一辈子都不知道头疼是什么感觉。

母亲很小的时候,姥爷就去世了。安葬姥姥的棺木时,才听二舅说起,当时姥爷是放在一块门板上安息的。虽然每年都来这个地方上坟,但究竟能不能找到姥爷的尸骨,谁心里也是悬了一根弦。

可姥姥并没有让我们费事,很快就帮着找到了姥爷。阴阳相隔几十年,夫妇俩终于再次牵手。

02

姥姥自从二舅离婚后就一直照顾二舅过日子,粗茶淡饭晨炊暮熏,满脸写满了生活的沧桑。她每天拖着小脚,来回地在厨房和房间里转悠,把一生的劳累都用在了三寸金莲上。

我小的时候,每次看姥姥,老是慈眉善目的慈祥样,像庙里的神仙奶奶。姥爷走的早,养家全靠她,好在她有修“杼”和“综(zeng)”的手艺,才没有饿断孩子们的脊梁骨。那年月,农村无论是铺的还是盖的,主流的家织布一直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家家都有织布女。哐哐的穿梭声一夜连着一夜,此起彼伏。只要是织布,就会用到“杼”和“综(zeng)”,她也因此能挣到些钱。每次去姥姥家,她总是在忙“杼”的事情,很少和我们小孩说话。

03

几乎不怎么记得姥姥口头上疼爱我们,也从没有见她皱过眉头。比起她来,现在的母亲和我的妻子以及邻居的妇女们,总是嫌生活这样那样,姥姥真是太神奇了。

但从母亲的口里,我却常常能听到关于姥姥的唠叨。不知道是母亲的理解还是姥姥的原话。总之,失去了姥爷的姥姥,拉扯大两女两男,也许太忙,实在没有时间唠叨。母亲嘴里姥姥的唠叨,更准确地说,或许她是把对生活的无奈和无边的孤寂,借着在女儿面前倾诉才得以减轻。

04

我总是正面接触姥姥,一进她家门,她就慌慌地给我找馒头或者一些炒熟的玉米花,仿佛巴结外甥似的。我始终没有找出原因,或许她对谁都这样。中国农村有着太多这样的小脚老太太,温软如棉花,坚韧如磐石——再苦再难也憋在心里。

姥姥做出的菜很少油花,清水煮白菜,她已经习惯了。清贫和多年养成的俭省让她对味蕾失却了记忆。可姥姥对人的记忆力却十分惊人。已经80多岁的时候,他还能准确地叫出我孩子的名字,并且说:“你家怡静,该上六年级了吧。”我吃惊地望着姥姥。刚刚人到壮年的我,已经健忘到一天是遗忘,另一天也是遗忘。而姥姥,心里明镜一般。

05

她总是很忙。

忙到走的时候也来不及见孩子们的面,悄悄在一个夜里风一样飘逝。安详一如平日。

她一直都在担心二舅,总认为他穷。“没法儿过啊。”是她说得最多的话。也许全天下的老人都这样,对最小的孩子始终担忧。其实孩子早长大成人,可在她心目中,二舅依旧需要她的呵护。

小时候,看见别人的姥姥给外甥送这送那,我就眼热。但我知道,我的姥姥穷。穷到只能给外甥一个甜甜的笑。

姥姥很少走动,一般就呆在家中。也许因为小脚不方便但更多的是担心一挪动没人为二舅做饭。或许还是,她担心二舅的两个缺少妈妈疼爱的女儿,怕小孩放学回来站在风中,冷。

06

姥姥的小脚,我清楚地看见过一次。小时候,对于姥姥的小脚,总感觉很神秘,就老是怀着窥探的念头。终于逮着一次机会,那是在夜里,我随母亲住在姥姥家里,她洗脚时,我偷偷掀开被子角,看见了那双脚趾聚拢在一起严重变形的脚,像烤焦的干红薯。我知道这样想对姥姥很不敬,但看到那样的一双脚,蜷缩拥挤的脚趾产生的震撼让我无法准确描述!

长大后,我才发现,姥姥竟然就像那双小脚,她的一生承载了太多的压力:长期缺少男人的温存,孤身拉扯四个儿女娶妻、出嫁,难道不是变形的生活?

07

仔细回忆,姥姥竟然一生都在为别人活着——为子女,为儿孙……属于她的,仅仅是桌子上镜框里的照片。这是她们那些小脚老太最大众最经典的活法。


【作者简介】吕志勇,笔名大爱无痕,畅销书作家。创作至今在《北京文学》《啄木鸟》《读者》等报刊发表文字400余万,已出版《凤舞未央吕雉传》(四部)、《曝光》《商场无兄弟》《仁慈的暴君朱棣》等12部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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